如果你說不出來，不是真的愛就是真的恨了

1

如果就這樣說起我的父親，我腦海中想不出什麼高雅的詞，反而能報出他的一堆缺點，他總是時不時地提醒我，儘管他跟我一樣倔強，愛面子，不服輸。可我依然是愛他的，不是因為我有什麼優秀的品德，那僅僅是因為他愛我，他如此愛我。

上了中學以後，我父親就沒有再打過我。或許因為距離遙遠，他沒空與我爭執，他總是很討厭我不接他的電話，就像前日，他早上七點十五分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微信，簡訊也充斥著他的痕迹。我突然覺得，他像一個勤勞的黑色大蜘蛛，他不知不覺編織的那張巨大的網已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我的生活，更綁架了我的思想。我懷著忐忑的心情給他回復，不停想著他接起電話的那一刻我要說的話。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還沒來得及先開口，就被這種嚴厲又委屈的聲音淹沒了，這脫離我想像中的劇情發展，我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覺得我沒有勇氣說因為我不小心睡到了十點，畢竟在電話中強裝清醒的聲音就已經讓我覺得很吃力，我不僅討厭他知道真實原因後對我的喋喋不休，更討厭他教訓我後那種傷心的神態，因此而對我失望透頂。可是在他的質問下，我竟奇怪地喪失了主動說謊的氣力，我變得如此軟弱，就好像我承認了這個事實，我只是不想接電話罷了。

「你在上課嗎？」在我全然沉默以後他這樣問我。

「恩，我在上課。」我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

「那好吧。」他掛了。

我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可能讓這個謊言更加具有真實性，我怪我自己：你要有本事，就自己找台階下。

2

他沒再來過電話。跟我不向他要錢，我就不會給他打一個電話一樣。

「你是分裂的嗎？」林家表姐問我，我有點吃驚地看著她。「從沒見你對哪個男孩這麼害羞過，，但至少，至少你要對你的父親好點兒，說一些好話給他聽。」

「我不知道，」我沉默了一會兒，「反正我就是對他們說不出來，姨父姨媽會天天叫你寶貝，天天跟你說我想你，我真愛你呀之類的話么，我是難以想像的，如果真的有，我會羞到下水管道里去的。」

「以前我也這樣覺得，那時候我真是瘋狂，如果我像你一樣成績優異，也不至於眼界這麼低，現在我自己都有了孩子，做一個母親真不容易，選了一個不穩重的父親更是要人命！」

「沒關係，那是因為你漂亮，你現在還是那麼漂亮。」我笑著說。

「你就只會跟我們貧，去年你姐夫和你爸一起去做了個生意你曉得不？」

「知道一點，不想問，好像虧錢了。」

「不想知道最好。」她悲傷地看了我一眼。

3

悲傷的火車已經停下了，天空中又飄著星星一樣的雨。總是這樣，沉重的行李莫名的雨，一輛車牌號為滬C·R0108的黑色大眾像我開了過來，如果不是他按著喇叭叫我，我不敢指望他還來接我，也無法仔細地端詳這個車牌還是我的生日，你說他們老實嗎?怪不得老說我是買車送的，車買了二十多年了，車老了我竟然還活著，想到這我竟感到難受。

一路上我沉默地像個車墊，我的父親沉默地像個輪胎，或許跑了太多的路，他已經有些乾癟了，這幾年他變的比以前瘦，玻璃前面的雨霹靂拍啦的掛下來，我轉向前面，他問我，「你想好以後要幹嘛嗎？」

我沒敢看他，做決定我向來是愚蠢的，他們的決定又不能用愚蠢來定義，這對決定不公平。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他突然激動起來，一邊在開車，手還不停地對我比劃著，「明明心裡有想法，卻什麼都不屑於說。但我只希望你有個穩定的工作你知不知道！」他嘆了口氣，手也放下了，喃喃自語著，「你當然什麼都不想知道。」

我搞不懂他是怎麼了，似乎在我現在這個階段，他也開始變得異常地敏感，異常地固執，他現在跟我說話已經避不開這個問題，在我十二歲以後，我很少再看到他如此鎮靜又激烈的瞳孔，他不再說話以後，賭氣地看著前面的路那神情，比我小時候挨了他的打還要不服輸，我明白他想讓我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和一大批人頭破血流地競爭，人至少要贏得一點體面，不然就令人失望透頂，他更拒絕我在其他方面的談天。

奇怪的是這次我沒有痛苦，還微微感受到一絲心疼。

我母親不喜歡我讀書，或許因為我妹妹已經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她總是經常告訴我她這個月又給她打了兩千塊錢，一說到這裡，她都有一種不由分說的難受，有點生氣地看著我，我也總是以生氣回應生氣，儘管我也不知道我以後能找到什麼好工作。

想起和我父親在一起看電視，畫面里13台正在播感動中國。裡面謝海華的妻子含淚說，我只勇敢了一次，可他卻勇敢了一輩子。我想改改這句話，我任性了一輩子，可我的父親彆扭了一輩子，也要任性這一次。

雨落進坐墊上了，坐墊濕了。

「把窗戶關上不好嗎？」

沒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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