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圖》：馬拉的立場和判斷

最新 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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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的立場和判斷

文|宮敏捷（小說家）

馬拉的小說《仙鶴圖》，幾次提到了「梅妻鶴子」的典故，兩者的意象疊加在一起，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林逋的故事，也就是小說中所說的林和靖。他是北宋人，一個杭州西湖邊的隱士，擅長詩文，生性散淡，不屑名利；且非常厭惡社會上阿諛奉承、追逐名利的風氣。所以每次詩文一旦寫成，就立即撕掉，有人不解，問：「為什麼不抄下來留給後人呢？」林逋說道：「我現在隱居在山中，尚且都不想以詩出名，哪裡還想過名揚後世呢？」林逋除了詩文，唯愛梅花和仙鶴，且與之相伴一生，這才給後世留下了「梅妻鶴子」的典故。

之所以提到這個典故，是因為這就是作家馬拉秘而不宣的創作意圖，這個典故，為《仙鶴圖》塗抹上了一層帶有批判色彩的底色，或者說，它像一層氤氳的霧氣，始終縈繞在小說的文字之間。

邵國富，一個曾經的房地產開發商；家財萬貫，一擲千金，身寬體胖，酒肉穿腸。突然間，想當畫家了，拜大畫家譚斐為師，改名邵輕塵。對於繪畫，邵輕塵自有他的悟性和靈氣，加上個人努力，進步不小；兩年之後，開了一個盛大的畫展，從此當上了夢寐以求的畫家，激動跪地，痛哭流涕。「他穿著麻白的袍子，斜襟，沒有紐扣，細細的布條紮起來。腳下一雙海青的布鞋，頭是光頭，下巴颳得乾乾淨淨，一片天灰。」用文中的話說，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氣質。

我們一點也不質疑，邵國富的突然轉變，是帶著質樸的情懷與美好的理想追求的，但是通過小說的層層遞進，也讓我們看到了，當上看畫家的邵國富，骨子裡，依然是個帶著江湖匪氣俗人而已。辦畫展「嘉賓來了兩個副市長，三個省美協副主席，本地文聯主席自然在列……開幕式無非是領導講話，剪綵，裝模作樣的參觀。」時間還安排在下午開幕，為的是開幕之後，好好給來賓安排一場酒肉宴會。給每一個人開房，也給每一個人派送了一個小姐。用邵國富的話說:「我哥們在深圳搞模特經紀，我讓他發了一批過來，這不是高興嘛。」話語中為人的粗俗與對婦女之不敬，讓人嘆為觀止。所以當他把將軍府買下來，裝修一番，當本地藝術家的世外天堂，還養了一對仙鶴附庸風雅時，我們已經看不到他心中的善良和美好了。於是，這一對養不了多久的仙鶴，很快就成了人們嘴裡的食肉；死得冤枉，還討不了一個好，被看房人小廖說：「馬老師，我跟你說，鶴肉不好吃，又干又柴，還腥，還不如夜遊。」

馬拉本人化身馬老師，作為敘述的視點人物出現，一同與譚斐譚老師，給邵國富當配角。前者是小說家，出了好幾本書，後者是著名畫家，名聲在外。譚斐還為裝飾一新的將軍府畫了一幅《仙鶴圖》。邵國富向將軍介紹他們時，將軍說，「畫得好，畫得好，海城藝術後繼有人。邵輕塵又說，這是馬拉，小說家，出了好幾本書。將軍把手伸過來說，好，好，年輕有為，後生可畏，我們是老了。」

就是這樣的兩個人，他們一開始就質疑邵國富突然轉行想當畫家以及購買將軍府的初衷，但作為藝術家，小說家，事情到了他們的身上，也一點也反應出塵世的美好來。馬老師醉了酒，就想睡身邊的女人，沒睡成，就說，「這不符合我的風格啊，她是不是長得很醜？」，譚斐和邵國富請來參加畫展的圈內人，不也一樣，將邵國富派送來的女人全部笑納，「三分鐘後，場面熱鬧起來，姑娘是最好的催化劑，一幫中老年人很快進入了癲狂狀態，摟著姑娘大呼小叫，手手腳腳忙不過來。」

這時候，一張群魔亂舞圖就出現了，與林逋「梅妻鶴子」的畫面兩者的意象又疊加在一起，更難讓人不聯想到，他們之間的境界和追求，已經相距了十萬八千里了。或許，這就是馬拉《仙鶴圖》的批判精神了。寫小說，不外乎講好一件事，塑造一個人。馬拉做到了，馬拉還做到了一點，那就是作為一個小說的情懷。他雖然化身為人物，進入文中，但小說的行文是零角度的，冷靜的，超然的。將兩個畫面重疊起來，指給我們每一個人看。有的人看到了一個成功商人的華麗轉身，有的人看到了生活本質的一成不變。馬拉只是問，問邵國富：「你外面掛的仙鶴圖賣不賣？」

就是這一問，不管是小說中的人物，還是小說家，都讓我們看到了馬拉的立場和判斷。

2018年1月11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