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情，叫做「你在幹嘛」
年輕時愛呼朋此伴，喜歡在熱鬧的地方找尋存在感。年歲漸長，人生方程式的兩端開始了遞減的法則，更喜歡在一個人的地方內觀自己。聽見流水的吟唱，亦聽見落花的嘆息，更懂得心疼時的顫動，明白每一個人活著的不易。便在可能忍受的地方，更多地選擇沉默和寬容。與自己的對話，竟然成了愛自己的一種最好出口。
享受孤獨有時是一件特別性感的事兒，許多情愫都會在孤獨里延展或是升華。煮茶聽琴，墨香盈袖，舉杯對月，都可以是一個人的樂。當然，孤單的時間久了，也會想要一種賞心的傾訴，是那種欲將心事付瑤琴的感覺。
電話號碼薄上，認識的人越來越多，可以稱做朋友的人卻越來越少。知己者更是難求，縱有千金換酒的豪情，也無多少能捨身取義的壯士。天涯與比鄰，像是遠在雲端。一道門就隔住了歲月星斗，遮擋了紅塵陌上。
寂寥寥似星河浩渺，空澇澇在夜未央時，就會產生一些寡淡的衝動。索性地想起某人某事，迅疾疾又熄滅下去。有種可以被省略的尷尬，只關乎一個人的所思所想。在思維拐彎處湧起的是一種自知和剋制。人人都那麼忙，誰又會在意你的雅逸閑情。我固執地以為，一個女人的自知遠比自信更加重要。
一個念頭與另一個念頭之間，總是有一段長長的沉默。其實，我大概只是想要一種輕微的存在感，在不斷否定自己的時候，可以被一些棉花一樣的東西包裹緊實。如果那樣，一些偶爾升騰的脆弱就不用赤裸著掉在地上，碎了。
其實，這該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兒。最好的開端，莫外於一句「你在幹嘛」，這一句的言外之意與「我想你了」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仔細一思量時發現，在如今，這樣一句普普通通的問候已然成了最深情的告白。這種表達里有一種自謙和內斂，想念裡帶著一種尊重，意思是我的想念必須要在你有時間的情況下，它才可以是有效的。
人生的棋局上，常常會有陰差陽錯時，我們彼此的想念並未發生共振。當我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你恰好沒時間傾聽。而當你想說什麼的，我亦在為生活忙忙碌碌。到了後來，我們都沒了說的慾望，就不說了吧。其實，許多事到了後來才發現，說了倒是顯得多餘了。彼此相安，心心遙望，該是多麼美好的情緣呀。
好在，我們都有永遠不會嫌棄的血緣。在心靈的蟲洞上，連著呼吸和命運。所以，我更願意把這種電話打給媽媽，我不習慣向媽媽表達「我想你了」，但我問一句「你在幹嘛」，媽媽一定知道是我想她了。有時，我也把這樣的電話打給我的兒子，他總是調皮地回答我，媽媽，我正在接你的電話呀。掛掉電話，身心俱安，我知道我愛的人，他們正在做的事，就像我站在他們的面前一樣。心裡的記掛，就了一種安全的去向。
而在友情里，但凡入中年之境的友誼，都身囿於俗世的勞累，就免去了諸多密切的問候。朋友，在彼此需要時能赴湯蹈火，開心的時候干一杯，不開心時抱一抱，已是生命中不離不棄的恩典。閑情時刻的風花雪月，也僅限於自我娛樂。我翻閱手機的時候，發現她們已經很久沒有問過我「你在幹嘛」這四個字了。想起我正在變得不重要，就立即產生了些輕微的挫敗，心上的鱗片倏忽地往下掉了幾個。但馬上又精神抖擻起來，情感上的對等與相容，讓我很容易找到換位的角色。正如那個即將臨盆的好友，痛苦的孕期里我亦無法代替她做些什麼一樣。都那麼忙，各自安好，該是對所有情誼的妥善保管了。
之所以在某些時候想對某人說這充滿深情的四個字，只是緣於心中的一種想念和牽掛。其實，這常常是一廂情願的事。因為眼前正在發生的，別人卻渾然不知，所有的不知都類似於無知，都可以被原諒。這種過程有時也成了孤獨的一部分，當那樣一個念頭閃過的時候，你就知道有那樣一個人在此刻深情地存在過。
至於這四個字傳達與否，就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這種感覺與東晉時王子猷雪夜訪友的故事略相近。如今，我們的想念可以一鍵抵達，而那時的想念卻需要舟車勞頓。當他在白雪素凈的夜裡，乘著一葉孤舟，只為了看看好友戴安道在幹嘛。或是推心，或是豪飲，全在起心動念之間。一夜的舟行，一路的景緻，也許還有一肚的詩興，到了好友的門前，卻未至而返。有些情致，並非一定需要一個恰當的容器來承載。想到，便是抵達了。心中有的，會一直安放妥當。心中沒有的，亦是不必強求了。
我願意珍惜這樣的情分，在並非密切的問候里，終是有人願意遷就我的疏漏，在想念我的時候，給我送達這四個字「你在幹嘛」。當然，也可以不用送達。如果我也正想念你，我心安處，便有了一個恰好的休憩，調頻九十九兆赫，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
作者簡介：葉淺韻。原名：魏彩瓊。曾用筆名：大彩。雲南宣威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國土資源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魯迅文學院首屆國土作家班學員。作品散見於《中國作家》、《中華文學選刊》、《大家》、《散文選刊》、《讀者》、《海外文摘》、《邊疆文學》等報刊雜誌，多次獲獎，多篇文章被收錄進中學生輔導教材及各種文學選本。已出版個人文集《陌上花開時》、《必須有那樣一個人存在》、《把生活過成最美的詩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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