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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時評 | 梅爾文·萊夫勒:特朗普妄想的國家安全戰略

原標題:史家時評 | 梅爾文·萊夫勒:特朗普妄想的國家安全戰略


編者按


2017年12月18日,美國白宮發布了特朗普任內的第一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當日美國總統還專門就新報告發表演講。這份長達68頁的報告,將保護美國人民與維護美國的生活方式、促進美國繁榮、以實力維護和平以及推進美國在全球的影響力作為最重要的四大目標。一經發布,它立刻引起美國國內外輿論熱議,特別是其將中國稱為「競爭對手」的說法引起中方不滿。本文即為美國學術界對該報告的代表性評論之一。


作者簡介


梅爾文·P·萊夫勒(Melvyn P. Leffler),弗吉尼亞大學歷史系Edward Stettinius教授,著名美國對外關係史學家,曾任美國對外關係史學會主席(1994)、弗吉尼亞大學歷史系主任以及弗吉尼亞大學文理學院和研究生院院長(1997-2001)。代表作包括For the Soul of Mankind: the United States, the Soviet Union, and the Cold War,獲喬治·路易斯·比爾獎;A Preponderance of Power: National Security, the Truman Administration and the Cold War,獲班克羅夫特獎。


萊夫勒教授於2017年12月21日在《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網站上發表此文,並授權本公眾號翻譯轉載。特別感謝《外交事務》發行業務主任Jonathan Chung為解決轉載的版權問題提供便利,並予以授權。本文譯者為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研究生文斯怡,由南京大學歷史學院助理研究員王睿恆校對。


《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封面


特朗普妄想的國家安全戰略


——特朗普政府如何忽略了是什麼讓美國變得偉大?


所謂「美國優先」的外交政策到底是什麼樣的?星期一下午,唐納德·特朗普總統在華盛頓特區的一次講話中,以及倍受外界期待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試圖回答這一問題。「美國優先」這個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20世紀30年代後期的孤立主義者,他們認為不論歐洲和亞洲發生了什麼,美國都能生存下來,並且繁榮昌盛。但實際上,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所描述的「美國優先」戰略與孤立主義者相去甚遠。恰恰相反,它捲入了世界上的每個地區,清楚地表達了美國對全球公共領域的支持,甚至承認美國在多邊機構中佔據領導地位的重要性。事實上,正如許多評論家所指出的那樣,該報告的實質與往屆政府的並沒有太大區別。

儘管這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在表面上類似於、亦或在言辭上支持著美國領導層長期以來的兩黨政治傳統,但是,它卻忽略了該歷史傳統最重要的因素,並由此導致它從根本上曲解了起初是什麼使得美國成為一個強國。該報告的措辭可能在很多方面聽起來頗為熟悉,但其可怕的世界觀從根本上預示著它將削弱令美國長期處於全球領導地位的國家戰略。


一個霍布斯式的世界


特朗普的顧問將其戰略描述為「有原則的現實主義」(principled realism)。「有原則的」是因為它堅持推進美式價值觀,在全球傳播和平與繁榮,而「現實主義」則是因為它承認權力在國際政治中的核心地位,清晰地界定國家利益,並且強調主權國家是維護全球和平與穩定的最大希望。在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的最後一部分,特朗普政府機敏地膜拜了「法治、民主、自由」這些美國價值觀,但是毫無疑問,其執政的優先考量依舊清晰可見,就是所謂的美國人民的利益「構成了我們真正的北極星」。報告繼續說道,美國不會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於人,也不會讓這些價值觀強烈妨礙美國應對挑戰和競爭的努力。它聲稱:「我們所面對的未來,無論輸贏都是美國人民的」。


衝突是這份報告的關鍵性修辭:「歷史不斷延續的一個核心主題就是爭奪權力」,而且在這場競賽當中,勝利無法得到任何保證。 「沒有任何一段歷史可以確保美國自由的政治和經濟制度會自動獲取勝利。」據特朗普及其顧問所說,冷戰結束之後,美國一直處於沉睡之中,而全球範圍內的威脅卻在逐步增加。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堅稱,面對這些日益增長的政治、經濟和軍事競爭,美國將不會再抱以「洋洋得意」的心態。


非國家行為體(聖戰分子和國際犯罪組織)、修正主義勢力(中國和俄羅斯)以及流氓獨裁者(伊朗和朝鮮)不斷發出的威脅,構成了一幅霍布斯式的世界圖景。而面對這樣的威脅,報告聲稱美國政府應該追求四大壓倒性的國家利益:保護本土與維護「美國人的生活方式」,促進美國繁榮,以實力維護和平,以及推進美國在全球的影響力。

為了實現這些國家利益,特朗普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進一步發展了前任政府在戰略報告中曾提出的主題。經濟實力是決定軍事實力的關鍵;軟弱招致挑戰,因此美國必須保持自己的軍事優勢,引領世界,並依靠實力進行談判。這些主題令人想起美國最著名的冷戰戰略文件NSC-68。由於美國不再擔心某單一大國主宰歐洲和亞洲的資源,所以特朗普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就像其他後冷戰時期的戰略報告一樣,強調美國必須把重點放在地區平衡上,防止在歐洲、亞太和中東地區出現地緣政治的不利變化。它還呼籲美國政府做出更多努力,從源頭上解決恐怖主義威脅和跨國犯罪組織,爭取在潛在威脅抵達美國本土之前就先行解決。這些主張與柯林頓政府在國家安全指令中的話語極其類似,並緊緊追隨著喬治·布希政府的預防性思維和先發制人的思想。


為了實現這些目標,特朗普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得出結論:軍事實力的運作必須「涵蓋衝突的全部範圍,能夠同時跨越多個領域」。這一措辭與柯林頓時代關於全面優勢的論述有著驚人的相似。而獲得「優於一切」的軍事實力的目的不僅僅是簡單的威懾和取勝,還要「塑造國際環境和保護我們的利益」,這句話又借鑒了美國前副總統迪克·切尼(Dick Cheney)以及美國頗具影響力的決策者保羅·沃爾福威茨(Paul Wolfowitz)和斯庫特·利比(Scooter Libby)的說辭。後兩人在1991年和1992年首次開始為後冷戰時期的美國配置軍事力量時,曾說過類似的話。



特朗普就新報告發表演說

說辭與現實


雖然說辭上具有連續性,但是這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的要旨卻與以往驚人地背道相馳。它提到了價值觀和理念,卻沒有一點點理想主義的意味。正如該報告所言,「有原則的現實主義」是「以結果而非意識形態為指向的」。威爾遜主義所呼籲的權力共同體沒有出現;對民主和平的期待也消失不見;對霸權穩定性的熱切盼望亦淡出了畫面;甚至都沒有間接提及氣候變化的影響。特朗普的國際秩序是無政府主義的,以詭計多端、侵略性的對手國家和無情的非國家行為體為主要特徵。鬥爭是這場遊戲的名字,只有適者得以生存。報告展示出了信心,卻沒有分毫的樂觀主義。


更何況美國的這份信心也顯得不合時宜,因為整個戰略報告充滿了模稜兩可和自相矛盾。它列舉了利益,卻沒有勾畫出優先事項;它界定了威脅,但沒有制定出主次順序。戰略本應是關於手段和目標、資源和承諾之間的連結,而特朗普的戰略家們並沒有解釋這一連結過程將如何實現。他們認為,實現繁榮是獲得權力和安全的關鍵,但報告中關於繁榮的部分卻充滿了矛盾。特朗普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強調了稅制改革(而不是減稅)和財政責任,可總統即將簽署的法案將使美國在未來十年內增加超過一萬億美元的財政赤字。報告呼籲美國要在科研和技術領域處於領導地位,但此時政府卻在削減國家為實現這些目標而提供的支持。不僅如此,在強調「公平」、「互惠」和「雙邊」貿易的同時,該戰略卻回到了曾導致封閉的貿易集團和獨裁行徑的商業行為,該行為曾激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實際上,本屆政府奉行的是一種衝突和貧困戰略,而不是繁榮戰略。


不幸的是,特朗普似乎並未察覺其政府所作的戰略報告與他本人的言論和行為之間存在巨大差距。他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一再重申,俄羅斯不僅是一個修正主義國家,而且還是一個試圖「干涉世界各國內政」的國家。然而,在他推介此份報告的演說中,特朗普特意忽略了俄羅斯的這種行為,並強調了與克里姆林宮分享情報的有效性。同樣,儘管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突出了外交的價值和外交實力提升的重要性,但是國務院的許多要職至今仍處於空缺狀態,甚至總統還想要削減國務院三分之一的預算。此外,報告還著重強調了經濟外交和制裁的實用性,以及加強與盟國和合作夥伴間經濟聯繫的必要性,可惜事實上總統反對制裁俄羅斯,輕視與韓國締結的自由貿易協定,並一再威脅要暫停北美自由貿易協定。


缺失的篇章


然而,更嚴重的問題是特朗普及其智囊團並沒有抓住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真正使美國變得偉大的戰略。哈里·杜魯門和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執政期間,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都認識到國際舞台上進行的並不是一場零和博弈。在他們眼中,這個世界既相互依存,又相互競爭;國內的繁榮依賴於國外的經濟增長;主權必須得到尊重,但也要受到制約;即使敵人已被制止,也要再次對盟友作出保證。這些領導人還意識到,國家的角色必須與市場的動態變化保持一致,以便在國內保證個人的安全和在國外保護國家的安全。當然,他們也不會自欺欺人地相信自由市場具有神奇效果。他們不像特朗普那樣,欣然認為解除管制是實現繁榮的關鍵所在,而是將之視為結構性的問題,它曾導致20世紀30年代全世界數以萬計意志消沉的公民開始支持專制主義和極權主義運動。因此,在設法解決這些曾導致兩次世界大戰和經濟大蕭條的問題之時,他們及其繼任者們都在努力平衡一個充滿活力的市場所帶來的益處與其隨之產生的不公平與不公正。這幾屆美國政府都非常清楚,他們不僅要系統規劃和解放市場的力量,還要控制和彌補由此產生的混亂。


特朗普政府本以為其「美國優先」的戰略會贏得國外的尊敬並在國內得到擁護,然而這只是他們的妄想。自特朗普上任以來,美國的國際地位直線下降。在37個國家進行的民意調查顯示,目前只有22%的海外人士相信他們能夠依靠美國去做正確的事,僅在一年之前,這個數字還是64%。國內的情況也不令人感到寬慰。根據蓋洛普的統計,在2017年11月,有72%的美國人對國內事務的進展表達了不滿,高於2016年的62%。若特朗普真的希望讓美國變得偉大,他就不得不重新反思一下自己的國家安全戰略。



編輯:陳旻昊 責任編輯:王睿恆


編審:張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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