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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玉華《第三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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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隻眼

作者/官玉華

官玉華

漢族,1963年生。自由撰稿人。現居曲靖。雲南省作協會員,雲南省評論家協會會員,雲南省報告文學學會會員,曲靖市作協副主席、副秘書長,麒麟區作協主席。1985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獲人民文學2015年下半年「近作短評」佳作獎。

阿三用他的三昧真火將我練成一隻專盯他靈魂的眼睛後,人格就分裂了,精神飽滿、熱情洋溢之際,隨時可以魂不守舍、消極萎靡。

一個人的行為時時自相矛盾,普通人倒也罷了,問題阿三是雲江縣城赫赫有名的「鳳龍歌舞廳」老闆,迎來送往的都是雲江縣的名流,得罪一個就得罪一幫,控制不住的雙重人格引起的麻煩,可以像拍死蒼蠅一樣拍死各路客源,阿三為此苦惱萬分。是阿三將我練成一隻可以洞察他思想行為的眼睛,他的苦惱就是我的苦惱,在為他的苦惱苦惱了很久之後,我意外發現是我左右了阿三的雙重人格。我柔和,他如沐春風;我嚴厲,他冷若冰霜。既然他人格時時矛盾的根源在我,我嘗試控制阿三的情緒,更加意外地發現根本做不到——我這隻無形之眼受他的心意牽引,只有他心力弱化的時段,我才可以偷襲。知曉這一點後,我萬分抓狂,在頭頂一尺處洞悉他所有思想的優越感風一樣消散。強烈的挫敗感擊打出我的脆弱,從而被雙重人格傳染,對阿三又愛又恨。惟一值得安慰的是阿三的一切思想裸露在我的眼前,私密的想法在我的注視下雖然潦草但一覽無餘,比如開歌舞廳這件事,當初阿三並不熱衷這一行,他更喜歡開餐廳,準確說鍾情西餐廳。阿三小的時候最喜歡吃雞蛋糕,不過一個月最多能吃一次,還是拳頭大的蛋糕兄弟三個分。那時他的夢想就是等長大了有錢後過生日時痛痛快快吃頓西餐,特別是雞蛋糕,一次要吃10個。為了滿足吃雞蛋糕的願望,他的潛意識裡種下了開個西餐廳的遠大理想。

他老婆阿梅的願望跟他驚人一致,也是渴望有朝一日開一家西餐廳。不同的是阿梅對雞蛋糕沒有太多的記憶,鍾情西餐廳是覺得西餐廳時尚,可以跟更多有品位的人打交道,也就是更賺錢。他們夫妻二人對西餐廳濃厚的情結促成了最終的開張,不過開業時的牌子是「鳳龍歌舞廳」。這個連阿梅都暗中叫苦的結果,惟有我瞭然此中奧妙。關鍵源於阿梅隨口那句:開什麼都不開歌舞廳。阿三聽了這句話,鐵了心就是要開歌舞廳。在此之前,阿三對阿梅言聽計從,忽然發力,在這件事上顛覆了阿梅的家庭統治地位,阿梅有苦難言,無力阻止,只好聽之任之。

阿梅並不知道,阿三實則對她無比討厭,這話不十分準確,應該說阿梅知道阿三討厭她但不知道在阿三的內心深處這份討厭已經覆蓋上了仇恨,或者說阿梅根本不關心阿三的心思。從她打定主意跟阿三過一輩子那一天,她就只認阿三的行為不管他的胡思亂想。從這一點來看,阿梅是聰明的女人,巧妙避免了被阿三的內心衝突傷害。因為我時常看到一句話在阿三心田滾動:就是這個女人徹底打亂了我的生活……就是這個女人徹底破壞了我的人生……這句話在滾動中不時會攪拌進一些激烈的詞句,擠壓成一條帶刺的鋼鞭,在阿三人格分裂時抽打阿三的心窩,痛到不論對錯事事跟阿梅作對。

這句絕望,遍布尖利詛咒的語言種子是在1989年的夏天,一個圓月照窗,夜色清涼的夜晚種下的。那天晚上,阿三趴在窗前賞月,表情欣然,我卻看到他的心田長出了一棵零亂的野草,釋放出孤寂的芬芳。我理解阿三,雲江化工廠一年前宣布休工,9成以上的工人浮萍一樣流散,偌大的工廠被寧靜包圍,寂靜下來的鋼鐵設備繼續生產荒涼,所有人的心中都種下了凄惶的種子,尤其像阿三這種年齡已然28歲的大齡青年,承受孤寂的打擊外,還要忍受沒有愛情的煎熬。雖然他的身份是工會的宣傳幹事,但是一個失去了宣傳對象的幹事留守在荒蕪的工廠里一年時間,思想早已長滿荒草。所以我對阿三,我的造物主深深同情,還佩服他在前途渺茫的壓力下有心情賞月。

這時門開了,阿三還沒有轉身,我就看清了來人。進來的是兩個人,一個是阿三的舍友,供銷科的大庄,另一個就是阿梅。阿梅儀態大方,燙個當時最時興的綿羊頭,穿著樸素,肩挎一個人造革皮包,笑容滿面跟著大庄走進來。我注意到阿三的眼睛在最初10秒只會盯著阿梅白皙的脖頸,並且想穿透脖頸下的碎花襯衣,專註到鼻翼不停搧動。我知道這種色鬼相來自阿三壓抑太久的性衝動,奇怪的是大庄不生氣,阿梅很坦然。大庄將塑料袋裡的鹵豬腳、鹵豬尾巴、白酒、啤酒拿出來,擺放在紅漆木箱子上,3人開始吃宵夜。幾杯酒下肚,阿梅紅潤的鵝蛋臉越發迷人,連我都覺得因為阿梅的到來是難得的節日。不過我是冷靜的,看出阿梅是冷靜的,大庄也是冷靜的,獨有阿三迷失在阿梅的笑容里。阿梅和大庄清醒的證明是酒至半酣,阿梅滿意地看了大庄一眼,微微頷首。大庄如釋重負,起身對阿三說我有事,今晚不一定回來,然後匆匆離開。阿三酒意微醺,巴不得跟阿梅獨處,我卻看出大庄其實是勝利大逃亡,逃離的對象當然是阿梅。大庄為什麼渴望逃離阿梅?我雖然困惑,但不懂人間男女之事。大庄走了,阿梅也不喝了,將阿三拉到床沿依偎著談天說地。阿三呵呵笑著,表面平靜地應付,我卻看到了他身體內的各種變化。酒精只起到了掩蓋羞澀的作用,厲害的是阿梅的那隻手,那隻手溫暖的氣息,籠罩了阿三的手。效果是阿三那隻手血管膨脹,催生出一股暗流,迅速灌注全身,阿三的心田裡慾望的浪花翻滾,不過有一道顧忌的大堤攔住了這股洪流。衝擊和抵抗之中,阿三臉色潮紅,心跳加快,渴望和剋制讓他痛苦萬分……關鍵時刻阿梅忽然站起來,低頭望著自己的滌卡褲子說,褲子皺了,沒法穿了,有熨斗嗎?這句話對阿三的自尊是個小小的打擊——阿梅隨意說出熨斗,說明她經常使用這個東西。阿三的熨斗只是一個裝滿開水的大口缸,這讓他非常難為情。好在阿梅根本不在意,說只要可以用就行,阿三才如釋重負,急忙用電爐燒水。廠里禁止用電爐燒水,阿三一直嚴格遵守,休工後才意志不堅定,學會了偷電和用電爐。大口缸裝滿開水後,阿梅脫下褲子,將褲子平鋪在窗戶前的桌子上,熨燙褲子。阿梅的上半身在樓外的夜色中,針織的紅色短褲和兩條雪白的大腿一覽無餘。阿三注視著阿梅性感的大腿,身體內部的反應驚心動魄,那股慾望的浪潮掀起狂飆,擊毀了阿三的最後防線。接下來,我冷靜注視兩個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摟抱在一起,瘋狂擠壓對方,將汗珠灑落在對方的髮膚之上,一次又一次重複相同的動作,直到筋疲力盡,才在半虛脫狀態下沉沉入睡。入睡後的兩人仍然緊緊擁抱在一起,月色和之前一樣照進窗戶,投射在吃剩的豬尾巴上,浮起寂寞的春色。我不會寂寞,我的寂寞,是阿三的寂寞。我不由奇怪,此刻油盡燈枯的阿三,睡夢中為什麼還在寂寞?

第二天晚上,我才從阿三和阿梅的談判中證實阿三還真是抱著女人不改寂寞命運的苦主。當月色照進阿三宿舍時,阿梅問阿三什麼時候見他父母商量結婚的事。一整天焦灼不安的阿三聽了這話,像被烙鐵燙了一下,矢口就說,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知道阿三一整天焦灼不安的當然只有我,阿三醒來就將一句話放在了心田:狗日的大庄,狗日的大庄。這句話嗆出一團火,燒得我眼冒金星,也跟著痛恨那個狗日的大庄。阿梅一臉平靜地接受了阿三的反抗,無所謂地回答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過我已經決定要嫁給你,說別的沒用。阿三漲紅了臉,狠狠心說,要多少錢你開口,拿了錢你走人。阿三話一出口,阿梅笑了,我想如果不是顧及引來其他人,她一定會放聲大笑,不過雖然她沒有放聲大笑,氣勢已經足夠壓倒阿三。笑完,阿梅對阿三說,跟我說錢,你有多少錢?邊說邊從人造革提包里摸出一沓還打著銀行封條的2元鈔票,一張一張抽出來,一張一張撕成兩半。我不理解阿梅撕錢的意思,我只看到阿三的臉色被撕錢聲打得先白後青,心田一大股水嘩嘩流淌,苦得我淚水直流。撕完這兩百塊錢,阿梅望著阿三,淡淡地說,我不要錢,只要你這個人,我們兩個註定是奈何橋上等三年的一家人。你不答應,可以,我到你單位,將你跟我睡覺的事告訴你們領導,到時由領導決定。阿三聽了這話,呆若木雞,撲通一聲,一塊絕望的巨石砸進他的心田。勝利的阿梅見時機已到,不再追窮寇,溫柔地將阿三的頭抱進溫暖的胸脯。阿三被迫投降,同時一顆仇恨的種子悄悄種在心田的角落處,靜等發芽開花結果。

阿梅逼婚勝利,心滿意足,對阿三傾注全部感情,努力通過婚後生活讓阿三忘記這片陰影。結婚時,阿梅優厚的經濟條件讓阿三的面子得到極大的滿足。休工後的化工廠,青年工人囊中羞澀,結婚時大多人只有能力置辦一套寶麗板組合櫃,家庭條件好的勉強加個黑白電視機。阿三的新房裡組合櫃、彩電、冰箱、洗衣機一應俱全,看得同事眼熱,那些結婚多年也沒有置辦齊全這些家什的婆娘們,更是心中酸酸的,回家拿丈夫開涮。阿梅面對阿三的笑容終於放心,以為逼婚只是在阿三心田留下一片可以慢慢消散的陰影,卻忽略了陰影下有顆仇恨的種子。當他們的娃兒半歲,正需要母親的時候,我聽到了阿三乾涸的心田滾過幾塊石頭:是、時、候、了。下決心離開阿梅後,阿三馬上辦理停薪留職手續,在銀行貸了筆錢,來到雲江縣城,沖著阿梅不開歌舞廳的話頭,鳳龍歌舞廳開張。

開業後,歌舞廳生意興隆,阿三迎來送往,專心應酬。只是半夜之後,曲終人散,寂寞就如化工廠早晨的霧漫上來,阿三就獨自在吧台狂飲啤酒,直到醉意朦朧,摸到包廂躺下就睡。人睡著,那片霧中就有個女子冉冉升起。這是阿三埋藏在心中的最高機密,只有我知道他心中藏著這個女子,風龍歌舞廳的命名跟這個女子有直接關係。女子小名阿鳳,阿三屬龍,歌舞廳才取名鳳龍。阿鳳是我未煉成眼睛之前鎖進阿三記憶中的,阿三不解鎖,我就看不到阿鳳的痕迹。好在阿鳳從阿三心田冉冉升起的次數越來越多,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在阿三腦海中如電影般栩栩如生,我才得以進入阿三為阿鳳修築的記憶小屋……

在阿三的記憶小屋,我看到1987年的7月,休工前半年的雲江化工廠機器轟鳴、蒸汽蔽日,人氣衝天。阿鳳穿著新衣,乾乾淨淨坐上了雲江縣城到雲江化工廠的長途班車,車下,十幾輛單車停滿班車站,單車后座,捆著阿鳳的包裹行李,一輛車一件,最小的是一個熱水袋。班車起步,十幾輛單車緊緊跟隨,護送阿鳳到化工廠報到。班車行駛20多公里到達化工廠,阿鳳下車,等待一會後單車隊陸續到達。阿鳳坐上打頭那輛單車后座,帶領單車隊浩浩蕩蕩駛進工會四合院,叮叮噹噹的鈴聲響遍工會每個角落,門口窗口馬上伸出幾個驚詫的腦袋。這些腦袋中,有一個是阿三的,當即被阿鳳的瓜子臉噴射的青春氣息擊傷,下決心狂追阿鳳,不娶美人誓不休。

化工廠遠離縣城,男多女少,男青工的婚姻是難事,不過阿三不在困難戶之列。他是工會宣傳幹事,吹拉彈唱樣樣拿手,車間女青工很多對他青睞有加,找個對象結婚不是問題。問題是阿三自視甚高,大學生他夠不著,一般的女青工他還看不起,直到那天阿鳳出現。

天從人願,老天格外垂青阿三,馬上給了他機會。同學風光的送行後,代之而來的是反差巨大的寂寞,阿三聰明地填補了這一空白,將工會幹事的天賦盡情發揮。令阿三驚喜的是阿鳳還不會騎單車並且想學!於是每天下班後,阿三就將工會的四合院當成阿鳳的學習場地,悉心教阿鳳騎車。本來化工廠的燈光球場是更理想的場地,阿三心中有小九九,擔心燈光球場引來更多的競爭者,寧肯在昏暗的工會四合院。學的認真,教的上心,阿鳳很快學會騎車,在四合院繞圈繞得嫻熟後,就想到燈光球場一試身手。阿三著急,又不敢明說,想了個主意,說騎著車到水庫走一趟就徹底練出來了。水庫離化工廠3公里路程,阿三馱著阿鳳到過幾次,路不寬,但人少,的確是練單車的好選擇,阿鳳開心答應。

練累了,兩人肩並肩坐在草地上看水庫里的水隨天色慢慢暗下來,阿三抓住這難得的機會,伸手摟阿鳳的腰。阿鳳的腰纖細、緊實,熱力四射。阿鳳將阿三的手拿開,說別這樣,我是有男朋友的人。阿三說我知道,你們是高中同學,在水泥廠工作。阿鳳說,知道你就不該這麼做。阿三忘情說,我更愛你,你跟我才是真正的一對。阿鳳挪開阿三的手,為難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有男朋友。阿三不為所動,堅定地說,我要跟你的男朋友競爭。

阿三說到做到,將單車借給阿鳳,每天走路上班。早上7點半,準時敲開阿鳳宿舍門,將熱乎乎的早點送到阿鳳手中。中飯和晚飯主動將飯菜打好,在阿鳳的宿舍一起吃,努力營造兩個人已經在談戀愛的氛圍。這些小殷勤,阿鳳不拒絕,只是說你這麼做沒有用。阿三一笑而過,毫不動搖。那時的我因為不存在,不知道阿三追求阿鳳的詳細過程,只能從阿三心田殘留的記憶痕迹推測他對阿鳳的情感深度。然後我在他的心田發現一根如玉石般溫潤、比頭髮絲還纖細的情感柱,長得靈氣動人。情感柱循環投射出阿鳳手捧阿三手掌,感動中發出的極其動情的一瞥。這一瞥為何長留阿三心田?我在阿三記憶中搜尋,結果一無所獲。直到有一天,他酩酊大醉,記憶之鎖鬆懈,我才得以看到阿鳳那一瞥的前後場景:阿鳳上廁所,鑰匙嘩地掉了,阿鳳苦笑著找到阿三為她開門。阿鳳的宿舍在青工宿舍二樓,阿三藉助旁邊一棵樹攀爬上去,取下一塊玻璃,打開窗戶,翻身進去。不料取下後放在窗台上的玻璃被他一掌壓碎,玻璃碎渣劃開他的手心,鮮血馬上染紅整個手掌。包紮完畢,阿鳳捧著阿三的手掌,第一次,眼裡流出愛意。阿三準確捕捉到這份愛意,並種進心田,悄悄培育,居然長成生動的情感柱。

在阿三的不懈追求下,阿鳳看阿三的眼神中愛意越發增加,持續時間越髮長久,阿三隱隱看到成功的希望。就在他信心滿滿,打算髮起總攻的時候,阿鳳的男朋友來了。那天下班後,阿三習慣前往阿鳳宿舍,走到半路,遠遠看見阿鳳和一個男的親密走在前面。阿三追上去,喊了一聲。阿鳳回頭,將那個男的拉到阿三面前說,我男朋友。就在阿三看清那個男的面目時,他的內心轟然爆裂,眼前金星四射,顫抖中,他的第三隻眼,我,震撼出世。我看見一股自卑的洪流無情摧毀阿三心田,絕望的大雨在他腦海傾盆而下。我跟隨他的眼神,發現所有的情緒全部因阿鳳的男朋友而起。在阿三眼中,阿鳳的男朋友實在太完美,稱之為男人中的極品一點不為過,在這樣的男人面前,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回到宿舍,大庄在,他轉身返回工會辦公室,一個人趴在桌子上默默流淚。流淚的時候,他的心田有一條脆弱的絲帶溫暖飄動,我這才發現,用三昧真火煉化我的阿三原來是個善良、溫情的好人,感情問題寧肯自己受傷也不願意遷怒別人。我在他頭頂一尺處,乾瞪眼看著他流淚,看著他用硬筆不斷寫著阿鳳兩個字,直到黑夜完全籠罩工會辦公室,成群的蚊子圍著他乘虛而入……

阿鳳的男朋友走後,阿三也恢復了正常,繼續在各種小事上精心呵護阿鳳,不過人人都看得出來,那份關心,已經是哥哥對妹妹的情懷。倒是阿鳳的眼中不時流露出些許失望和焦慮,讓我看出阿鳳對阿三的情感其實已經有了放不下的微妙了。

如果不是緊接著到來的停產休工,阿三應該能夠從阿鳳男朋友完美的外形陰影中突破,重新恢復追求阿鳳的信心。可惜休工毀了阿三受傷的心理過渡期,加之阿鳳才一休工,馬上辦理停薪留職離開化工廠,阿三徹底失去機會,人格正式分裂,行為可以在瞬間判若兩人,一邊仇恨著了阿梅的道,一邊只敢在沉醉後獨自思念阿鳳。

歌舞廳有風月的曖昧,奶著孩子的阿梅不放心,時常叫人暗中打探虛實。阿三對此無比憤怒,威脅要將歌舞廳開到省城,阿梅才不得不罷休,放養阿三。得到自由的阿三無法擺脫雙重人格的折磨,每天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無形中贏得服務小姐的尊重,認為他是風月場的柳下惠。喊著喊著,小範圍內,阿三就有了阿惠的昵稱。我對他結婚後,遠離阿梅在歌舞廳守身如玉的行為並不欣賞,更為他以這種方式思念阿鳳苦不堪言。我的活動受他精神牽引,他心田泛起苦水,我就要跟著憂鬱,受他過山車式人格分裂的折磨,我情願他忘掉阿鳳,忘掉阿梅的逼婚,變成沒有思想和感情的木頭。可是他偏要情感豐富地折磨自己,順帶用精神蹂躪我這隻看不見的眼睛。

歌舞廳紙醉金迷的生活是表象,銷售放縱不能醫治精神的空虛。忽然有一天,我聽到他的心田當地掉下什麼,仔細一看是咖啡2個字。從那天開始,阿三不喝酒,改喝咖啡,將自己帶回開一個西餐廳的少年夢幻體驗中。喝咖啡的時候,我看見他記憶中的那個雞蛋糕真實出現在他手中,伴隨咖啡一起流進他的胃裡。夜裡喝咖啡的好處是阿三睡不著覺,瞪著大眼胡思亂想,我就不用承受他傷情帶來的體內高壓折磨。我甚至可以偷閑打盹,不看他不監視他,任他胡思亂想。他胡思亂想的結果是心田垃圾堆積如山,透過這些垃圾的縫隙,我看見阿鳳赤身在他的心田正中,阿梅穿得嚴嚴實實站在阿鳳對面,兩人就這樣默默相對,面無表情。這麼多的垃圾很快將壓垮阿三,我不得不嚴厲注視阿三,逼迫他拋棄這些垃圾。他的心力已經衰弱,在我嚴厲的注視下,他高度緊張,精神面貌得以恢復,阿鳳和阿梅在他心田中有了些許輕鬆。當我逼迫他將心田的垃圾打掃得差不多時,咖啡給了他亢奮的力量,他將虛幻的阿鳳從心田中拖到舞池,一遍一遍不停跳舞。跳累後,喝杯濃咖啡繼續獨自痴跳,完全忘記還有第三隻眼監督著他,不讓他沉淪到底。我不能讓他無休無止,放射出強烈的光芒,刺疼他的靈魂,讓阿鳳從空氣中悄然消失。阿鳳是他用心血練就成形的,在我的干擾下遁形,阿三惱怒萬分,加強對我的控制,不允許我的思想干擾他的行為。控制我,需要耗費心力,他對阿鳳的關注程度自然減少,人格錯亂的癥狀逐漸緩解。有一天,我驚喜看見,阿三的心田裡多了一個小精靈女兒,並且允許阿梅牽著女兒的小手在心田散步,我欣喜萬分。

阿三的小精靈女兒進入他心田後,意外發生了,一隻大手常從阿三心田騰空而出,以鷹爪之勢攫向阿三的女兒。只是這隻大手罩住孩子頭頂時,猶豫不決。我理解阿三的糾結,這個女孩的確可疑,他們夫妻兩人皮膚偏黑,女兒的皮膚卻潔白如玉,難怪阿三懷疑。但是僅僅因為皮膚的顏色懷疑女兒的來歷,沒有任何說服力。阿梅則理直氣壯地對說過你媽的皮膚那麼白,這是隔代遺傳。阿三開始不相信,後來似信非信,所以他心田中那隻大手罩住女兒時會猶豫不決。

走不出糾結的迷宮,他改換方式,用啤酒下咖啡,一口啤酒一口咖啡,加強麻木的深度。酒精和咖啡的厲害表面看不出,對阿三的內體傷害觸目驚心,他的身體痛苦工作,拚命緩解身體神經的不適,後遺症是他的女兒、阿梅、阿鳳全部從心田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力量受酒精和咖啡的雙重干擾,也變得如軟答答的麵條,失去刺疼阿三靈魂的能力。這樣的日子搖搖晃晃向前走,不覺到了情人節。阿梅打電話說要上來,阿三不答應,阿梅叫阿三下化工廠,阿三說沒有時間,阿三打定注意跟啤酒咖啡過情人節。這一夜,外面下著冷雨,歌舞廳卻客源爆滿,阿三坐在吧台,看著瘋狂的客人,暫時忘記失落,跟著起鬨。這時,一個身穿風衣的女人進來,四顧一番,走向吧台。我的眼力有透視能力,一眼認出來人是阿鳳。她的瓜子臉已然成熟,放射更加誘人的魅力,眼神高傲冷漠,缺乏親和力,卻讓人望而卻步,又一個典型的人格分裂者,高傲軀殼下內心憔悴,心力疲憊。我的關注引起阿三的感應,他轉向我注視的方向,一眼看到了阿鳳。阿三一怔之後,慌亂起來,居然把吧台上的杯子打翻,好在喧囂的音樂掩蓋了玻璃的碎裂聲。慌亂之後,我看到阿三的心田泛起狂喜的漣漪並且任其流淌,然後他一把拉住阿鳳的雙手說,你終於願意光顧我的小店了,你終於來了。阿鳳看著阿三,抿嘴一笑說,不想請我喝一杯?阿鳳主動要酒,阿三欣喜若狂,倒杯進口威士忌,虔誠奉上。阿鳳口不離杯,將酒慢慢喝完,臉泛起醺紅,二指伸開說,煙。這下阿三吃驚了,為阿鳳點上一支煙,認真看著阿鳳老練地吸了一口,確認無疑後焦急地說,阿鳳,你不該抽煙的。阿鳳又吸一口,對阿三說,都怪你,一切都是你的錯。當年你要是再主動一點點,再大膽一點點,我就是你的人,就沒有以後的一切,我也就不會喝酒抽煙了。阿三聽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盯著阿鳳問:你是說當初你還是願意接受我的?阿鳳猛吸一口煙,肯定地點點頭。阿三的心田嘭地爆起巨浪,眼淚唰地流了出來。看見阿三流淚,阿鳳受感染,也眼圈泛紅,眼淚珠子大顆大顆滾落。情人節的熱情還掛在激昂的音樂旋律上引人瘋狂,舞廳里的人都沉浸在狂熱的慶典中,沒有人發現阿三和阿鳳在流淚。

當兩人不再流淚,恢復平靜後,阿鳳一口喝乾阿三續上的酒,伸手握住阿三的手,一聲嘆息後說,阿三,在廠里,你曾經說要為我開個咖啡館。我一直等著你開個咖啡館,我對自己說,只要阿三開個咖啡館,我就嫁給他,那怕為他犧牲地位,做小的都行。可惜,你沒有開咖啡館。我們只能再見。阿三緊緊抓住阿鳳回抽的手,急口說,我明天就開咖啡館。阿鳳抽回手,搖搖頭,落寞地說,晚了,太晚了。一點都不晚,阿三說,我終於等到你,不會讓你再離開!阿鳳有了酒意,說,只要你敢脫光上衣在舞池當眾宣布你愛我,我就答應你。阿三二話不說,脫光上衣,關掉音樂,打開照明燈,拉著阿鳳站在了舞池中心。

就在這時,阿梅進來了,捧著一束玫瑰進來了。我的眼睛忽然有了透視能力,穿過阿梅的妮子大衣,看見了她口袋裡的一份親子鑒定書,蓋著上海那邊的章。阿梅的盈盈笑意散發著釋然的光芒,相信肯定能照亮阿三的世界。不料阿三的目光和阿梅的目光才一接觸,他的心田咔嚓一聲爆響,巨大的衝擊波頓時擊中了我,呯的一聲,我被阿三毀滅……

編輯簡評

小說將敘事者設定為「第三隻眼」,頗為奇特。在「第三隻眼」的見證下,阿三開始了他的愛情、事業和出軌人生,直至「第三隻眼」突然毀滅。故事也許才正式開始?或許每個人都有他的「第三隻眼」,抑鬱之眼是一種,孤獨之眼是一種,慾望之眼又是另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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