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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患上了懼怕平淡的絕症

(Tamara Torres作品)

除了極少數大人物外,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傾其一生的努力,生活也往往乏善可陳。但人們總歸有能力去忍受這種平淡,但有人誓死無法接受,比如艾瑪。

艾瑪是福樓拜在《保法利夫人》當中塑造的女主角。她是一個情感極其豐富,也因此極其厭惡平庸的、不曾變化的、缺少刺激的生活的人。

在中學時第一次讀到這部小說,當時的我對於人類的情感還缺少洞察力,也因此沒有太多感觸。但十多年後再次讀起來,內心竟產生了激烈震蕩。

福樓拜在小說開篇不久就給艾瑪的個人特質作了明確的定性。「她愛海只愛海的驚濤駭浪,愛青草僅愛青草遍生於廢墟之間。她必須從事務得到某種好處。凡是無助於她感情發泄的,她皆看成無用之物,棄置不顧——正因為天性多感,遠在藝術愛好之上。她尋找的是情緒,並非風景。」

這樣的性格或許也就註定了艾瑪的生活中將會出現什麼樣的事。

她嫁給了保法利,但婚後卻並沒有過上她如願的幸福生活:有參加不完的舞會,有高腳懷中濃烈的香檳,有衣香鬢影的上流社會交際圈。

可是,這一切都離她太遠了。

她只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鄉鎮醫生的太太,守著望不到頭的日子過下去就是她的宿命。

可是,因為性格所致,艾瑪缺乏認清現實的能力,她只有不切實際的愛情美夢。

在她看來,作為鄉鎮醫生的丈夫,太沒出息了。她心目中的男人應當是「樣樣事情都無所不知,樣樣技藝都無所不精,應該能教你領略激情的魅力、生活的真諦,教你洞曉世間的種種奧秘。」

這種不滿足,讓艾瑪的意志極其脆弱,任何一個與保法利先生有異的男人,都可以想辦法把她給勾走。這也註定了艾瑪遇不到真正的「良人」。

他們正是看穿了艾瑪渴望愛情,就像魚渴望水。所以她被道德敗壞的羅多爾夫引誘;她被自私自利的書記員萊昂所哄騙。

儘管這兩次「出軌」都讓艾瑪嘗到了與婚姻一樣的厭倦感與無聊感,但她仍覺得這種違反道德的生活好過看不到盡頭的婚姻。

而且,艾瑪每次與情人幽會一次,丈夫保法利的無能就更加深一層。

她曾試圖收心,想要努力扮演好妻子與母親的角色。卻越發看到了丈夫的不爭氣。這徹底摧殘了她的意志。也使艾瑪更加癲狂地背棄人倫道德,正加不知廉恥。

艾瑪為了與情人約會,不停地借債。而高利貸債主恰恰利用她的貪婪與瘋狂,不停地誘她進入深淵。當債務終於變成不可能還清的天文數字後,艾瑪的生活也限入了絕境。可是她想活,她想再掙扎一次,於是瞞著丈夫去求助她的情人們。但在緊要關頭,他們全都無情地拋棄了她。

艾瑪像一位患了絕症的病人,當她絕望地掙扎著到了生命盡頭,除了狼狽死去,這場人生慘劇已無法收場。

這是一部讓看的人極耗能量的小說,尤其是小說最後的部分,狂風暴雨般發展的劇情,仿若艾瑪那高利貸的利息,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疊加。

福樓拜在小說中看似只刻畫了一個主角,但從某種程度講,艾瑪又是所有人。

作為尋求意義感的存在,每個人對平庸自有一種反抗與想要逃脫的本能。但福樓拜出於文學的「塑造形象」的使命,把這種反抗平庸的行為極致化了。而且,更吸引人的是,它訴諸的是一個平凡女人的婚姻,和一場窮凶極欲到停不下來的人格墮落。

我甚至想,這個故事的本質是反抗平庸的生活,如果換一個角度寫,會不會也同樣精彩?

一個天資平平的人,做著最平凡的工作,但他厭惡自己的平庸。他嘗試了各種辦法脫離困境。他想重新讀最好的大學,但努力了許多次也沒考上。他想跟著自己崇拜的人學習他的一切,卻跟本沒有追隨他腳步的基本素養。他想自己努力自學,可是發現自己學習能力完全不合格……平庸的他從未認清過現實,到了最後,他在最平凡的工作中終於捅了個大簍子,被開除了,沒有任何人同情。在與自己的無能較勁了幾十年後,他也終於自殺了。

但我無法做此猜測。因為對於我來說,平庸的人,無論是自甘墮落到無藥可救,還是渴望才華到自我毀滅,都是那麼令人難過。至於哪一個故事才能把人的感情調動到峰值,我不知道。

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似乎很難迴避一個問題:日子終究是平淡如水的,就連大多數人的一生也註定是難有作為的。那麼,作為有靈性人,該以何種方式反抗這種隨時都會襲來的平淡?

在小說中,艾瑪沒有從人生的災禍當中救贖出來,也就意味著,作者沒有給出出路。但是,字裡行間都在告訴我們,認清現實才是一個人所有行為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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