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子的眼睛
壹
長安自古繁華地，熙來攘往未竟時。這一日也是尋常，閑來無事的都城百姓聚在福滿樓的茶館裡，三三兩兩，所聊的無非就是張府的老爺新納了一妾如何如何美貌，李府的公子敗光了祖宗基業如何如何不肖等等無甚新奇的事，說的人激情不減，聽的人興緻盎然，場面和諧得很。
忽然一個瘦得竹竿似的年輕人躬身湊到福伯身邊，壓低了聲音問：「福伯，您可知方府的公子眼睛瞎了是何緣故？」眾人齊刷刷地息了聲，目不轉睛地盯著福伯。這個鬚髮花白的老頭兒好像和這個茶館是一體的，無論什麼時候來，都能看到他坐在左首靠窗的位置，翹著二郎腿，手執一把古舊茶壺，不時飲上一口，咂吧著嘴，望著樓下車水馬龍，甚少言語。因有人見過福滿樓的老闆畢恭畢敬地稱他福伯，眾人也都跟著這麼稱呼起來。
雖然天子腳下，王公貴戚如織，福滿樓這個不甚起眼的小地方似乎有著不同尋常的地位，而福伯又是這不同尋常中最神秘的部分。傳言當朝宰相曾專程來此，福伯站也未曾站，宰相倒是垂手侍立，一時三刻才啟程回府了。因此眾人來這茶館一半是閑聊，一半是想聽福伯說上一言半語，也就心滿意足了，無奈這小老頭兒金口難開。
誰料今日竟有人敢主動發問，眾人的激動簡直按捺不住了，眼瞅著福伯無動於衷，不過是拿茶壺的手頓了一下。就有那不知情況的外地人直愣愣地插進一句話來：「方公子是誰啊？」旁邊一個急性子的漢子，黑紅的臉，粗聲粗氣地說：「方公子你都不知道啊，前戶部尚書方敬亭的獨子，是個好色之徒，這下眼睛瞎了，看他還怎麼花天酒地，哈哈哈…」
眾人在期待福伯的回應，沒曾想這大漢聒噪起來，於是齊齊地瞪他一眼，大漢連忙收聲，乾咳復乾咳，甚是尷尬。眾人跟約好了似的又一齊望向福伯，遺憾的是福伯依然後腦勺相對。大傢伙沒奈何只得縮回伸長的脖子，該喝茶的喝茶，該剔牙的剔牙，無聊得很。
貳
瘦竹竿不死心，自說自話：「我聽說方公子眼瞎得很蹊蹺啊…」眾人呼啦啦地湊了過來：「快說說，如何蹊蹺的？」瘦竹竿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能引起這麼大的反應，得意的不知如何是好，連原本就翹著的小鬍子都抖了起來，故作高深地說：「據說是清明節的前一天，方公子外出遊玩，忽見一隊車馬出現，騎馬的全是女子，據說個個絕色。各位都知道方公子雖有才名，可惜好色啊，見到這麼多美人，哪顧得上什麼禮法，就追著車馬去了…」
「方公子真是大飽眼福了啊」，內中一個油光滿面的胖漢不勝羨慕地感嘆道。這下瘦竹竿急了，伸手拍了胖漢一把：「瞧把你羨慕的，我還沒說完呢，還有更美的呢…」眾人半信半疑，催著他快講，他清了清嗓子：「方公子不是追車馬去了嗎，他是只瞧見了馬上的，還沒看見車裡的呢，也不知算他走運還是倒霉，一陣風吹起了車簾，車內的女子真如神妃仙子一般，方公子就看呆了…」
「怎麼能說是倒霉呢，他…」沒等胖漢說完，旁邊的人一起叱道：「插什麼嘴？！」
瘦竹竿一本正經地捋了捋袖子：「說到方公子看呆了，那騎在馬背上的女子厲聲喝道：『這是芙蓉城七公子的夫人，豈能容你肆意窺看！』
說完翻身下馬抓起一把土照著方公子臉上撒去，方公子揉眼之間車馬一併消失不見了，你們說怪是不怪？更怪的是，方公子回府後兩眼竟都生了銅錢大小的硬膜，這就瞎了。」
眾人皆嘆竟有這等怪事，茶館裡不諳世事的童子嘴裡塞滿了糕餅，不甚清晰地問瘦竹竿：「芙蓉城是什麼地方，離我們這遠嗎？」
叄
話音未落，福伯忽然轉過頭來盯著瘦竹竿，利劍一般，眾人都禁了聲，瘦竹竿不敢迎上老頭兒的目光，手足無措的很。「讓方棟今夜子時來此見我。」痩竹竿道聲遵命，片刻不敢停地奔向了方府，眾人也就散了。
第二天便有傳言，方府的公子昨夜子時進了福滿樓，丑時方出，有人見到香積寺的善導法師與福伯同坐於窗前。都中好事的百姓恨不能插翅飛進福滿樓，無奈個中情形外人無緣窺見。只知從此方公子再未出過府，日日持一卷《光明經》，盤腿靜坐，手捻佛珠，誦經不已。
肆
一年後的某日清晨，福滿樓的茶館裡，方府的公子方棟斟茶於福伯，一滴水也不曾灑出來，眾人的眼睛都看直了，方公子這是不瞎了么？
憑著都中閑人對八卦的敬業，不到午時其中的玄妙就人人皆知了。
說是方公子眼裡住了兩個不及豆粒大小的小人兒，有營營私語可聞，眼睛裡生的硬膜大概就是他們的屋牆，這兩個小人兒時常從方公子的鼻孔里爬進爬出，如此出行多有不便，兩小人兒就搬到一處，自行開闢了門戶，於是乎硬膜消失方公子就見了光明，雖然只得一眼，倒是比原來兩眼視物更清晰了。
方公子從此改過自新，往日的塵俗雜念俱消了。
世間竟有這等奇事，京中百姓激動得簡直奔走相告，估計未來十天半月不愁沒的聊了。
? END ?
有趣的故事
遇見
有趣的你
TAG:負暄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