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還做您的學生

突然得到楊昭勇老師因病去世的消息，幾乎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卻是真的！

楊老師是我高中時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考上高中，我在當時的雲陽中學上了整整一個月，就因故回到了故鄉的白王中學，被分在了高一一班。其時的班主任，就是楊老師。

楊老師是高陵師範畢業，有著那個時候老師的認真執著與多才多藝。那個時候，上高中的孩子都很刻苦，很努力，業餘活動除了體育課之外，似乎沒有什麼文娛活動。印象中，作為班主任的楊老師，利用班會，還教我們唱過一次歌，以活躍我們的業餘生活。

當然，他批評起人來，也很嚴厲。記得有一次，大約因為班級大掃除，本該值日的學生，沒有盡到責任，問及原因的時候，那個學生竟然說「我來學校是為了考大學的，就不是為了打掃衛生的！」楊老師大約覺得學生這樣的思想要不得，不僅狠狠地批評了那個學生，還嚴肅地指出：「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這樣的思想境界，就是考上大學，又有什麼用？」楊老師的那次發火，很多年之後，我依然記憶清晰。我覺得他一旦發現學生身上有任何的問題，都會不遺餘力地進行教育，哪怕你當時很不高興，他都要盡一個教師之責。

我曾經在十多年前的一篇文章里寫過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個和楊老師有關的故事：今天再次回憶，才發現，楊老師是真正懂得因材施教的一個老師。我當時的語文學得不錯，有一次得到了一本線裝本的《西遊記》，那個時候的課外閱讀書非常之少，於是閑暇就讀起了那本書。一次，在他的課堂上，我低著頭看得入迷，不料，被他發現。我以為他會嚴厲地批評我，但是，他沒有吭氣，只是要求我下課去他辦公室。我做好了挨批的準備，誰知，他卻只是輕言細語地問我的語文作業能否做完，課文能否聽懂？當得到肯定回答之後，楊老師居然說，以後在我的課堂上，你可以看。但別的老師的課堂上，不允許！我那個時候的心情簡直可以用欣喜若狂來表達。後來我也曾經當過老師，也結識了很多老師，換位思考，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當有人在我的課堂上看課外書籍的時候，我依然能夠像楊老師那樣的心平氣和？

作為一個教師的認真與執著，甚至某種程度上的固執，在他的身上也表現的很突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自己認準的，就堅持到底。高一那年，全縣舉行語文競賽，各個學校選拔，每個學校選送前三名。我在選拔的時候剛好是第四名，依照要求，當然無緣全縣競賽資格。沒有想到，楊老師到學校領導那裡據理力爭，說我肯定是沒有發揮好，具體如何說服校領導的，我不知道，反正是最後讓我參加了那次競賽。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去縣城。而我也沒有辜負楊老師，最後竟獲得了全縣第一名。當時的縣教育局還派人給我們獲獎者拍照，把照片貼在縣城大街的櫥窗里展覽了許久。這件事情現在看來可能稀鬆平常，但在當時，對一個鄉村孩子自信心的建立，卻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力。應屆那年，我高考落榜，楊老師大約估計到我可能要轉而報考文科，暑假裡冒了酷熱，來到我家，苦口婆心地勸告我別轉科，還列舉了大量的例子。我口頭答應，但後來還是違逆楊老師的一再告誡，轉而報考了文科，以至於楊老師很久不願意搭理我。但當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後，卻選擇在第一時間去楊老師家裡告訴他這個消息。現在看來，那份自信，和那次競賽還是有著某種隱隱的關聯。

大約兩年前的那個春節，我和楊老師的另一個學生，也是我後來的校友高華相約一同去看望他。那年，他已經八十歲，但是精神健旺，思維清晰，言談說話中氣很足，就知道他的身體很好。雖說退休二十年了，但作為一個教師的特質還是一點沒有改變。我帶去了我的一本書，他很高興，但接著就說，你可不敢驕傲！我趕快說，楊老師，你放心！

最讓我感到震驚的是在楊老師去世之後，高華在楊老師存留的資料里，居然發現了我三十八年前的一次高二考試試卷，還有高一第一學期的通知書，以及楊老師在通知書上給我的學期評語。那些楊老師一直保存的學生資料可能有很多，但高華說「你的放在最上邊，估計老師常念叨！」

親愛的楊老師啊，我真的無法想像，你是如何把那些本該早已經當廢紙扔掉的你的學生的試卷，通知書保存到了現在？你只是一個老師，你不是資料室，也不是檔案館，你保留那些東西，對你有什麼用啊？我曾經當過老師，我知道老師最不缺的，就是學生的作業本，學生的考試試卷，有時候可能會保存一段時間，那是工作的需要。追悼會上，我知道，你從教三十八年，曾先後在多所學校任教，也曾多次搬家，可那些資料，你卻一直當寶貝一樣地珍藏著。當我拿到那些三十八年前的試卷和通知書的時候，歲月雖然已經讓那些紙張發黃變脆，但上面卻乾乾淨淨，沒有一絲灰塵！而把那些資料給我的高華卻分明明地告訴過我，我的那些是放在最上邊的。我知道，北方的塵土很大，別說是三十八年，也別說曾屢次搬家，就算是精心地保存，半年一年，也會落上厚厚的塵土，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精心地保存著這些對你已經沒有任何用處的東西？而且保存得那樣好！

我只能理解為，那些看似無用的資料里，有你的青春，有你的心血，有你作為一個老師的良心，還有你作為一個老師對學生的愛心，你退休了，你離開了教師崗位，可你心心念念的，還是你的那些學生！

楊老師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對學生是那樣的用心。我慶幸，我曾經是您的學生，如果有來世，我還要做您的學生！

（草於2018.3.16日，敬愛的楊老師大行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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