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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谷的最後晚餐

11年前,我和輝去逛清邁夜市,看到的可愛泥偶。

11年前,我一個人在清邁旅行,住在古城裡。孕早期反應令我整天昏昏沉沉,唯有黃昏時有興緻四處走動。那時樹影沉沉,紅霞氤氳,倦鳥掠過在夕暉里金光燦燦的佛寺尖頂,特別詩情畫意。我經過一個無名寺廟(也許有名,不過我的散步漫無目的,那時沒有智慧手機,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從門洞里看到蜜色的陽光傾瀉在庭院的石地板上,正有攝影師夢寐以求的那種光影,信步走進去。在門洞里碰到一個也在攝影的同好。雖然他三腳架大鏡頭一副高大上的攝影師派頭,但也許是人太年輕,並沒有一般攝影師那樣心無旁騖的嚴肅認真,反倒主動和我打招呼。

他說純正的英國腔,直覺告訴我他有華人血統,但不會是在中港台,也不會是北美英國這樣的西方長大的華人。果然,他是曼谷的華人第三代,祖上來自汕頭,有四分之一的泰國血統,他喜歡他的中文名字「輝」。他告訴我他剛自倫敦的xx設計學校畢業返泰,在清邁的三周旅行已接近尾聲。他重複了三次他學校的名字,但我在英文世界裡實在太孤陋寡聞了,沒能把他的發音和大名鼎鼎的中央聖馬丁聯繫起來,過了好幾年才反應過來(某次我提到這件糗事,一個認識多年的女友,幽怨的指著自己說,這裡還有一個校友。我嗆她我哪知道你們學校除了盛產天才設計師也出產歐巴桑啊。)。我感覺英文詞窮了,就此道別。完全沒想到人生中已經多了一位數年的老友。

第二天,我去了白龍寺和蒲平皇宮。孕早期的體力真是一言難盡,我在回來的小巴上睡著了。是輝叫醒我,說終點到了。我也不知道他何時上的車,此時車上只剩下我們兩個。於是結伴去夜市覓食。我印象很深刻,我按照旅遊指南去討價還價時,輝告訴我這些手工藝都是藝術創作,泰國人不會漫天要價,所以不用還價。我當時腹誹他一定是不知民間疾苦的RICH BOY。轉頭就聽他面帶愁容說起第二天就要回曼谷,曼谷的燠暑是多麼的令人厭煩,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這樣gap month云云。他知道我幾天後要借道曼谷去吳哥,塞給我一張名片要我去曼谷找他,也要了我的MSN。

第三天傍晚,我收到他MSN請求。他竟然邀請我在曼谷時住他家!好在當時我們都還年輕,沒有那麼多人情世故的牽絆,我也答應了。未知的在別處的生活向來對我有巨大的吸引力,我好奇曼谷華人家庭的飲食起居。他說他會在曼谷中央火車站站台上接我。因為火車是早上6:00點到,並且曼谷這麼大,他得幾點起床啊,我堅決推辭,可是他說:「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何況你還有baby. For baby,OK?」恭敬不如從命。

我遇上了火車大晚點,當時通訊不如現在發達,我們無法聯絡彼此,只能等下車再說。結果,晚了兩個半小時,輝仍如約在站台上,身邊站著他家的司機。!他果然是有錢人家少爺!到了他家一看,真的是僕人成群的人家啊。他的父母在他父親的辦公室正式接見了我,很和藹可親的朋友雙親。他母親有驚人的美麗!並且十幾年過去,我看她母親的照片,歲月似乎不曾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迹。輝這次也驕傲的和我說:「她不是靠美容手術,她是真的天生麗質。」彼時,他弟弟在英國念書,「他從小學業優異」;姐姐在大城經營飯店「她是天生的商人」,自陳「資質平平」,看得出,他深受壓力。再次哇,欲承皇冠必承其重啊!

輝11年前幫我在大皇宮前留影。

輝帶我在曼谷玩了一整天。他真的是位教養和個性都極好的年輕紳士,儘力照顧麻煩多多的孕婦朋友,讓她玩得舒適開心。我去柬埔寨的早上,他家的廚師做了很豐盛的一桌為我餞行。他母親還堅持給我一袋中國新年喜慶包裝的食物讓我在路上吃,我離開柬埔寨時才吃完。

我進入孕晚期時,輝去了越南流浪。他分享越南人的騙局和路遇的朋友。我進入天昏地暗的育兒生活時,他去北京學習中文,結識他的太太風,她是出身泰國中南部的華人農場主第四代。風有可和陽光媲美的璀璨笑容,「風畢業自MBA,她也是才華橫溢的女企業家」,輝對太太的欣賞溢於言表。這是一對罕見恩愛的夫妻。他們四處旅行,拍下這個地球最美的風景,表達最動人的感情。我記得輝拍了一張在緬甸茵夢湖上,太太穿白色露肩長裙坐在船頭的照片,上書:「這世上最美的風景就是我太太。」他們一起創建了自己的傢具品牌。有個可愛的一歲女兒。

我知道新手父母的繁忙程度堪比財團老闆,何況他們同時身兼兩者。但我還是決定在曼谷的最後一天和他們碰面。人生能有幾個朋友,可以見證彼此11年的變化呢?

輝這次告訴我,他帶我去的那個有摩天輪的夜市,已經在曼谷夜市的改朝換代中被淘汰了。記得當時我們在摩天輪下說了很多關於未來的話。

11年後,我搭船回飯店和輝夫婦碰面時拍下的曼谷夜景。

這次輝夫婦帶我到河邊一個新的文創區吃飯。這裡以前是華人巨富的私宅。東西好吃自是不必說,我一向熱愛泰國菜。重要的是我和風也一見如故。輝去北京最大的收穫是遇到好太太,中文則仍不會說。風中文交談沒問題,並且她熱愛中文。

風告訴我:「他經常提起你,很勇敢,很能幹,自己一個人四處旅行。他很想念你們認識的那個年紀。」我說:「當然啊,那時候那麼年輕,他才23,我也才27啊。」輝糾正我:「是21歲。在派縣,在沙巴,多麼美的旅行,後來去了那麼多地方,再無當時的那種感覺。」我明白那種青春無法複製的悵然。又有幾個朋友,懂你說的那些遙遠生僻的地名?我和輝的緣分可貴在此。

「可是他越來越不喜歡出門了。」風說。「我一向過得像老年人啊。我們那時候在北京約會,都去琉璃廠,也只有她可以忍受我。」輝說。他喜歡老東西的初衷不變,仍在收集老綉片,到底是學設計出身的。最近幾年他醉心養魚,在東南亞的觀賞魚界頗有名氣。「還在拍照嗎?他當年看我用小傻瓜拍得比他昂貴的大相機還好,覺得很不可思議,還有點生氣呢。」「還拍,上千張里還是可以選幾張貼FB的。」風戲虐道。

「我現在出門少不只是女兒還太小不適合長途旅行。我其實一向討厭搭飛機。」輝說。他8歲被送去新加坡念國際學校,16歲到英國,21歲才學成歸國。搭飛機從此成為心理陰影,意味著少小離家,意味著孤獨和恐懼。少時學業,中年家業,生養反哺,誰的人生容易過呢,即便他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財富,也一樣的酸甜苦辣啊。

風不一樣。她是從小在熱帶鄉村果園長大的獨生女,就像家鄉那些在充沛陽光下自由生長的植物一樣,熱情開朗,生氣蓬勃。她和我一樣喜歡美食,喜歡裙子(她是天生衣架子),喜歡旅行。她歡喜的說:「我們以後可以一起結伴旅行啊。一定比讓輝陪我去更有趣。」她熱愛海底撈,會為了吃海底撈安排去新加坡過周末的那種,根本就是我的同類。我特別欣賞她,有富家少奶奶的高貴氣質,但全無嬌貴做派。整餐布菜添茶,言辭懇切熨貼,這樣的人做起事業來也自然是玲瓏的。輝真有福氣!

我們聊這些年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情,很快幾個小時就過去了。有一年,我們不約而同前後腳去了日光賞紅葉,差點碰到。我還現身說法大力鼓吹他們帶著幼童旅行,「我當時單打獨鬥,何況你們還可以有保姆同行。」輝搖著頭說:「你是不知道我女兒的威力,她根本就是電力發動機。通常一天下來,我,太太,保姆三個人已潰不成軍,她還有力氣玩。」然後,輝有點靦腆的問我:「你覺得我有變老嗎?」哈哈哈,沒想到男人也是衰老敏感人群。「有一點。我呢?」我知道我老了很多,應該是老得迥異兩人了,但我還是問了。「也有一點。」相視大笑。

我們這次用餐的地點,是一個河邊的中式老宅改建的藝文區

我的航班是凌晨1點的,因為想在曼谷盡量停留。我早班飛機離開曼谷的老友說我在遊玩上倒從不顯老,一直孜孜不倦,大有不春蠶吐盡不罷休的架勢。我一直婉拒輝送我去機場,因為他家住機場相反方向。如11年前一樣,他堅持。好在他現在不用司機,風教會他開車。所以他現在每兩周都會往返八小時載太太小孩回娘家。

我在深夜的機場門口和這對可愛的夫婦告別。我不知道我下一次來曼谷還會不會再間隔11年。我只知道,我會再回曼谷。14年前,我一個人從印度回家,在曼谷機場,有了從頭開始的信念,但並無清晰藍圖。11前回曼谷時,人生駛向了出人意料的方向,我孕育著新生命,新生活正揚帆起航。等我再來曼谷,是再一次的歸零,這樣的輪迴是巧合也是刻意。但我遠比當初更自信更堅定。我非常肯定,我還有很多自由放飛的旅行,就像在曼谷一樣,連最後的晚餐都不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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