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繹：默克爾的尷尬與變化

作者：上海外國語大學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 馬繹

3月14日，經德國總統施泰因邁爾提名，聯邦議會選舉默克爾為總理，新內閣宣誓就職，至此，德國史上最漫長的政府組建期(171天)宣告結束，默克爾的第四個總理任期正式開啟。令人尷尬的是，原本是走過場的總理選舉，卻著實讓人捏了把汗———默克爾獲得364張贊成票，僅超過半數9票，另有315位議員投了反對票。

執政黃金期已過，培養後備力量刻不容緩

這不是默克爾第一次尷尬，顯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半年前德國大選中獲得本黨史上最差成績、「牙買加」聯盟試探性會談談崩、大聯盟組閣談判步步退讓，默克爾這位歐洲政壇常青樹的威望一再受損。但無論過程多麼曲折，默克爾新內閣總算成立了，內閣共有15位部長，其中基民盟、社民黨各佔6席，基社盟佔得3席。

此前的組閣談判中，社民黨以「須有足夠理由爭取基層黨員支持入閣」為籌碼、基社盟以「秋季拜恩州大選爭取選票」為理由，逼得默克爾連連讓步———社民黨將外交部、財政部、勞工部等三大重要部委收入囊中，尤其是拿到了財政部長這一舉足輕重的職位；基社盟雖是自家的姐妹黨，但還是從基民盟手裡搶走了內政部長一職，由該黨黨魁澤霍夫親自擔任。

為了組閣成功而付出財政部、內政部、勞工部等顯赫部門的代價，本黨僅獲得相對遜色的幾大部委，令很多基民盟黨員和部分高層心懷不滿，但這至少避免了重新大選的最壞局面，否則基民盟內部矛盾進一步激化、新舊勢力正面交鋒、一線政客次第下台的政治地震是避免不了的。在這樣的局勢下，德國政壇恐怕沒有人能比默克爾處理得更為周全，她的不可替代性更加凸顯。

默克爾很清楚，自己執政的黃金年代已經過去，著力培養後備人選刻不容緩。在基民盟新的人事安排中，6位入閣部長中有3張新面孔：46歲的教育部長卡里奇克和45歲的經濟部長克呂克訥均是首次入閣的女性部長；默克爾最激烈的批評者之一、37歲的保守派斯潘此番入閣擔任衛生部長，在鍛煉新人之餘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堵住黨內保守派之口———如此部署有利於後備人選在部長任上進一步歷練，積累政治資本。

2月底，原薩爾州州長、深受默克爾信任和倚重的卡倫鮑爾被任命為基民盟秘書長，進入聯邦政治層面，被外界解讀為默氏培養新任黨魁和政治繼承人的信號。除上述幾位部長級人物外，聯邦各部委、聯邦州層面均有一定的人事調整，其中不乏頗有政治能力的70後、甚至80後擔任要職。這樣一個有一定年齡層次分野、整體趨於年輕化的隊伍，或將成為「後默克爾」時代基民盟的後繼力量。

近六成受訪者不希望她做滿這一任期

千辛萬苦組成的新政府也難讓默克爾省心。一方面，執政黨僅佔56%的國會議席，上屆執政時曾高達近80%。六個黨派進入國會，是戰後首次，這勢必攤薄支持執政黨的力量，給各項議案的通過增加難度。更令人憂心的是，代表極右翼勢力的德國選擇黨(AfD)成了議會第一大反對黨，免不了在國會興風作浪。可以想見，如總理選舉般僅獲微弱多數的尷尬，今後在議會中怕是不會少。另一方面，儘管默克爾對大聯盟執政模式駕輕就熟，三大執政黨之間的分歧始終存在。基民盟和社民黨在全球化、數字化等議題上分歧日久，保守的基社盟在難民問題上與基民盟左派、社民黨更是相持不下。因此，在難民融入、國內安全、保持經濟良好增長態勢、處理對美關係、歐洲一體化等議題上經過辯論達成共識，以重建選民對大黨的信任，緩解國內民氣偏右的危局，是本屆大聯合政府繞不開的問題。

不過，輿論普遍認為本屆政府不會有革故鼎新的大動作，只會在部分領域做一些調整和修改，甚至有媒體人不無悲觀地諷刺道：「新的大聯盟指向過去，未來依然遙遙無期。」長遠來看，本屆新政府的執政期或將成為德國政治版圖上的一段過渡時期，各黨派可能會利用該時期重新洗牌，進行內部改革，著力培養新人，為2021年的大選作準備。

不久前民調顯示，66%的民眾對於組建新政府感到高興，但僅六成民眾認為其能撐滿四年，更有近六成受訪者不希望默克爾總理做滿這一任期。這樣民調的背後，一方面體現了德國民眾對穩定政府的訴求，另一方面也折射出對默克爾當政的審美疲勞。曆數二戰後默克爾之前的7位德國總理，僅有庫爾特·基辛格和科爾是任期屆滿、大選落敗後正常卸任的，其餘幾位要麼被後起之秀逼宮，要麼遭到議會不信任案彈劾，甚至連名望深重的聯邦德國開國總理阿登納也難逃這樣的結局———在1961年大選中失去絕對多數、力排眾議第四次登上總理寶座的阿登納，第四個任期遭遇諸多坎坷，其聲譽更是在1962年「《明鏡周刊》醜聞」中因袒護對國會撒謊的國防部長而受損，無奈在1963年10月提前結束了任期。

1991年，36歲的默克爾頂著「科爾的小姑娘」的謔稱首次入閣；而如今，63歲的默克爾早已長成為德國政壇的參天大樹，有望追平其政治導師科爾長達16年主政德國的紀錄，被德媒稱為「永遠的女總理」。縱觀其12年多的總理任期，穩健務實、左右逢源是其不變的執政風格，這一點應當會延續至其第四個任期；而威望漸失、執政思路趨於一成不變或將給她的第四個任期帶來諸多尷尬。在最後一個任期內致力於部署和培養政治後備力量，是她對未來的妥協，也是她對本黨發展方向最後的塑造。而默克爾總理政治生涯的終結，應該只是個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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