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名高:我當年那些恓惶事兒
不 負 光 陰 始 得 善 果
文:郭名高
?《隨書法去遠行》即將付梓,我似貓腰割完麥子的農夫,伸腰、展臂,扔下鐮刀,放眼田頭地堖,麥垛一攏接一攏、一層又一層,汗水由額頭滑下來,眼皮一眨,水漬充盈一汪鹹味兒,滋滋地傳遍整個身心。我為自己鞠了一躬,不因草根而疏懶,莫道位卑忘初心。寫字、作文是我兒時描繪出來的童話,期間,又因升學、就業、生計,忽冷忽熱。
工作之初,我期盼有一間獨立的屋子,置案鋪氈,撫古作文,不願與人磕碰而生煩惱。
事實上,靜靜地守護並非易事。
當年,與我同時進廠的畢業生都被安置到了招待所,兩人一間房子。我的室友教的政治,體胖身懶,巧舌如簧。夜裡,常聞其呼嚕聲震天響,時急時緩,倏忽一個大轉彎,似鳴笛長嘯遠去。我常從夢中驚醒,嘆一聲氣,翻身若烙餅,極難入眠。我揪兩團紙巾塞入耳孔,一側的鼾聲依舊於耳畔振蕩。屋裡常有來客,男女長幼,築牆搬磚,庸常絮叨,絮叨庸常,煙霧繚繞,雜沓潑煩。我忍著,又忍了一些日子。一天夜裡,胖子靠著牆與人聊天,右手抓緊水管使力來回,左腳踩著暖氣管道一?伸一縮,哐當一聲,水管就斷裂了,熱水咕咕而出,漫了整個屋子,溢出屋外,滋潤了整幢樓。一時間,喊聲、雜沓地腳步聲、潑水聲、謾罵聲不絕於耳。我鋪在地上的字,待要拾起來,早被水圍城,揭一下,掉一個角;再揭一下,乾脆從中間斷裂為二。
氣球被針尖刺了一下,噗地爆裂。我擼起袖子,左勾拳、右擺拳似有牽引力掣著,噴薄而出,對準胖子的面門實施了無產階級專政。那臉蛋若發酵的麵包,鬆軟極了。他青眼虎視,猛地朝我撲過來……
三年後,胖子跳槽。又過了幾年,聽其故友講,胖子與愛人辦了一所英語培訓學校,錢沒少賺,賺的錢又豪賭而盡。胖子負債纍纍,逢人求援,事過耍賴,信譽狼藉,家也散了,至今漂無定所。
此後不久, 我搬了出去。幾番周折,尋得一間屋子。房子正對大街,處在一樓,窗戶朝外,路過之人稍作側視,便能將屋裡一覽無餘。我撐起衣架,支好桌子,鋪氈翻帖,一抬頭,便見奇異的目光朝里窺探。我掛上窗帘,點頭退出屋子。我以為有了自己的空間,能夠盡興地去做一些事情。遺憾的是,即便一間老屋,掉皮、漏雨,也不能屬於我。
在不斷的搬遷過程中,我拋棄了許多東西,只是捨不得一桿毛筆、幾頁稿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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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名高隸書長卷
生活拮据,人就把錢看得特別重。我在農貿市場開了一間書畫社,經營文房物什,也帶一些學生寫毛筆字。無論我怎麼努力,生意還是不景氣。下班了,人就耗在店裡,盤算當天收入,去掉成本、房租和稅收,所剩無幾,甚至負增長。日子若流出的水,看著它消耗怠盡,卻無能為力。混跡市儈當中,尤顯得心浮氣躁。書畫社經營了半載,就草草關門。
我們住進了城中村,租了一個小套間。裡邊是卧室,外間置桌凳若干,到了雙休日,這裡就成了我的校場。
我倆的婚姻沒有儀式,沒有掌聲,領了許可證,在屋裡掛幾串彩帶了事。
我們在這裡一住就是三年。
那些年,為了買房,我東挪西湊,受盡煎熬。生活開銷縮了再縮,以至囊中羞澀,常捏著飯卡去吃食堂。當時,學校從廠里尚未撥離出去,廠里每月給職工補助80元伙食費。我與愛人就這麼熬著,整個暑假,我倆的飯都在食堂里湊活,胃就吃出了毛病。一次上完書法課,我關窗時,一陣暈眩,額頭磕在牆上,出現短暫休克。待我清醒過來,眾人將我扶著坐好,這才發現頭皮滲出血來。
搬入新居,傢具極其簡單,裝修的師傅對人言,我家最突出的是一張畫案,兩米多長,一米二寬,結實地蹲在屋子中央,佔去書房好大的空間,倒比主席的辦公桌還氣派。有了自己的地盤,可以支配的時間也多起來。我開始安心地寫字、作文,不再為了糊口去教小孩子練大字。
人屆不惑,生命愈半,朝前的路不再搖擺不定。兩年前那個歲末,我對著在場的來賓深鞠一躬,真誠地說:在我們老家,人的一生但凡有大的活動,謂之過事。我回憶了一下,自從走上工作崗位,我的第一件大事不是結婚慶典,不是添丁喜晏,是《心儀秦漢》出版後舉行的研討會,也就是今天,與師友們共聚一堂,從書文而及生活,敘述走過的點點滴滴。
?郭名高隸書對聯
《隨書法去遠行》是另一本散文集,也是近三年來我的心路歷程。在前行中,許多景緻都不及駐留、回味,匆匆趕路,趕路匆匆。偶爾駐足回顧,擷取些許篇什,再翻箱搗櫃,將這兩年寫的字鋪滿整個工作室,一茬兩茬,值得敝帚自珍的作品少之又少。如此,在這二十四萬字的文集里插了二十八幅隸書新作,將過往定格於2017年年底。
?在整理書稿的過程中,我將近期的字與此前《心儀秦漢》上的作品作了比較,兩年之別,其差異還是明顯的。我舒一口氣,欣慰地笑了。
不負光陰,才是人生最大的收穫。
2018年3月14日


※筆法研究:執筆「捻管」及其它
※霧霾歲月——2017年書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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