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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匿的道家:孔子

說孔子是儒家,似乎是天經地義的,說孔子是道家,似乎是荒誕不經的。但是,所謂儒家、道家的標籤是漢代的製造,我們經常這樣以今律古。我並不否認先秦有「諸子百家」,不談漢儒後來的劃分,即使在先秦典籍里,也有明確說道各家之間的區別的,比如莊子的《天下》篇,孟子「非楊即墨」說,荀子的《非十二子》。但是說到孔子,他是一個顯性的「儒家」,隱匿的「道家」,這是他的矛盾,這種矛盾來自他的政治關懷和個體關懷之間的緊張,這是孔子的矛盾,也是孔子的偉大之所在,就是說,當一個人的政治關懷壓制住了自己的個體關懷,這個人的人格是崇高的。現代人無不推崇老子、莊子為代表的道家的洒脫,就連以黑格爾為代表的西方也對孔子嗤之以鼻,海德格爾等人也每每要和老子想契。但是,社會的發展、人類的福祉能夠交給道家嗎?我數讀《論語》,感覺《論語》充滿了矛盾,比如說宗教與人文主義之間,再比如遊走於儒家和道家之間的孔子。或許這就是經典的魅力,這裡更有孔子人格的魅力,這種魅力就在於,孔子一腔儒家情懷,卻懸置起內心,甘心做一個隱匿的道家。

說孔子是一個道家,不否認孔子是一個儒家。漢以後諸子百家走向融合,儒道互補是中國人典型的心靈結構,這種心靈結構很好滿足了中國人入世/出世兩方面的內在需求,既能緩解儒家士人的內在緊張,又落了一個不同流合污的好名聲。如果說孔子只是此種類型的儒道互補意義上的儒家和道家,這樣的孔子不是不高明,而是不崇高。那種儒道互補意義上的儒家,是一種機會主義和中庸主義,足夠高明,但是這值得多少尊敬呢?在《論語》中,孔子談過到這方面,比如「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邦無道,免於刑戮」,「邦無道則愚」,然後「卷而懷之」。問題是,這些話是孔子對自己說的嗎?如果是對自己說的,那他就會這麼去做,按照孔子強調的「知行合一」,孔子這樣去做了嗎?他退隱了嗎,沒有,他裝瘋賣傻了嗎?沒有,他是怎麼做的?他是知難而上,棲棲遑遑,周遊列國,知其不可而為之。所以說,孔子主張天下無道時「退隱」,是對一般士人而言,不是對「天下斯文在茲」的自己說的。即便是對自己說的,也只不過是一時的軟弱與慨嘆,對於一個個體而言,也無可厚非。既然他自己也以「天下之木鐸」自居,既然他自認為對天下負有特殊的使命,就像耶穌一樣,他可能會策略性地「危行言遜」,但是不會像莊子那樣只獨善其身去追求自身的逍遙。《論語》中還有兩句話,「邦無道,谷,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這兩句話也不能作這樣的解釋:邦無道,趕緊走吧,再領薪水,還大富大貴,是很恥辱的事情,因此趕緊走吧。孔子的真實的意思是:邦無道,領著薪水,大富大貴,卻不去改變這一切,是很恥辱的事情。我覺得歷史上大部分人的註疏在這兩句話上的解釋都不對。

從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孔子不是那種漢以後的儒道互補意義上的儒道家,前邊我說了,這樣的人足夠高明,但是談不上崇高。孔子的崇高在於:他嚮往做一個道家,但是為天下計,他卻只能去做一個儒家。有的時候,人性難免有軟弱,孔子也會感嘆諸如「天將喪斯文也」,「不如歸去」,他的心中甚至在許多的時候也想一走了之,但是當他「厄於陳蔡」、「畏於匡」,他也只是大義凜然「桓其如予何?」。楚狂接輿警告他時,他只是想和人家辯論,長沮、桀溺諷刺他時,孔子只是撫然發了一通「不仕無義,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的高論。上一段我分析了《論語》中一些貌似孔子是道家的語句,在《論語》中(這裡不援引曹魏王肅的《孔子家語》或者後人編撰的《論語外編》等其中關於孔子的論述,因為這些書籍要麼被證為偽書,要麼不是第一手資料),我覺得,真正體現孔子內在心靈世界的、真正表現孔子時隱匿的道家的部分是《論語·先進》中的一段對話: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點,爾何如?」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這段著名的對話歷代註疏者都有不同的解釋,我覺得這是孔子真實的心理的體現,孔子說了,這是「各言其志」,然後他說「吾與點也」,可見「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是孔子的心志,而這種心志是典型的道家。我覺得這是孔子的內在矛盾,這種矛盾的合理解釋是:孔子內心嚮往一個真正的道家境界,但是他割不斷他的儒家情懷,這就是孔子和《論語》的矛盾之所在,這種矛盾體現出孔子的崇高人格,也就是那種「蹈仁踐義」的儒家救世情懷。以孔子的智慧,並不會看不透當時的時代潮流,「鳳鳥不至,河不出圖,洛不出書」是必然的,所以孔子不復夢見周公了,「吾已矣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知我、罪我」的《春秋》。《史記》等典籍中記載的孔子問禮於老子這回事,是大有可能的,當時在春秋戰國這樣的亂世,道家是顯學,老子當時是周吏,名望、年齡都極大於孔子,老子對孔子的一番教訓,孔子並沒有反駁,而是讚歎了老子,也就是說孔子是認可老子所說的,但是認可歸認可,孔子卻比老子有更偉大的夢想,那就是重現禮樂盛世,即便已經既無可能,但是卻立志畢其一生「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何等偉大人格。所以,孔子說老子是不在人間的「龍」,孔子嚮往之,但是他需要做在人間的「士」,認識到了世間本相,世間的惡,卻義無反顧去努力改變之,也就是對至善的追求,儘管這至善本質是一場虛幻。孔子,就是我所說的「積極的虛無主義者」。積極的虛無主義者有兩要義,其一認識到事情本身的終極虛無,其二,終極的虛無並沒有放棄,而是做終極抗爭。作為一個智者,前者的達到並不難,但是作為一個勇者,後者需要仁心。孔子在《論語·憲問》中說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如果從積極的虛無主義角度去理解孔子所說的智者、仁者、勇者,上下意義貫通。積極的虛無主義,是真正的悲劇精神,但是很遺憾,這種悲劇精神從孔子以後未能延續,後來者只是繼承了作為儒家的孔子,捨棄了作為隱匿的道家的孔子,儒家文化乃至中國文化的悲劇精神的缺乏,由此開始,儒家文化和中國文化的淺薄,也由此開始。

孔子是真正的「積極的虛無主義者」,他和道家同類不同伍,他是隱匿的道家。以上是基於《論語》的內源性分析,從外源性來說,孔子也對無為而治等道家思想也推崇備至,《莊子》中孔子出現的次數遠遠多於老子,在《莊子》中孔子以及顏淵的形象更多是和道家合拍的,這些或許也能說明顯性儒家形象的背後,一個隱匿的孔子的道家實質。或者說,孔子的肉體屬於儒家,精神是道家的。這是一種矛盾,這是一種人格的分裂,這是一種真正的悲劇,中國文化如果還有一點點深沉、永恆的悲劇精神,只在孔子身上,這也是孔子偉大之所在。世人一般羨老譏孔,要我看,老子不過一個智者,但是孔子是智者,也是仁者、勇者,高低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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