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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落在塵世里的「桃花源」

【西山林屋】

——記蘇州西山島之行

自從讀過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後,腦子裡就時常會勾勒一幅世外桃源的模樣,在那裡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世事煩憂,沒有車水馬龍……想歸想,心底卻明白的知道,那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臆想罷了。就連當年的陶淵明也只不過假借晉人之口道出了自己心目中的一個理想國、烏托邦而已。桃花源,註定只是一個夢。

然有一日行在蘇州太湖西山島的時候,我終於相信了,「桃花源」真的存在,只不過以另外一種模樣隱匿於人世間。

那日,幾經輾轉到達西山島的時候,已經是晚間八點多了,按照從前出遊的經驗,這個時間段夜生活不過剛剛開始。原本抱著一定要吃一頓饕餮晚宴的,結果卻傻了眼——島上此刻靜悄悄的,除了預定的連鎖酒店因為提前電話聯繫過,還在靜候我的入住之外,竟然再不見一家營業的店鋪,更遑論餐館飯店了!更出乎意料的是,周圍竟然連一家超市都沒有!沒有車輛,沒有行人,周遭除了靜闃還是靜闃,靜到行李箱摩擦路面的聲音都變成了轟然巨響。好在還有路燈微微泛著淡黃的光,孤單中別有一股暖意,像是指引一條回家的路。

【西山風物】

翌日清晨,當陽光透過厚重的窗帘縫隙鑽進來時,已經接近七點了。然而,周遭還是靜悄悄的,打開窗,街道對面唯一一家飯店仍舊門窗緊閉,大街上亦看不到一絲人跡,讓人疑心是被遺落在荒島上了。

沒想到,這樣的環境中真的會遇到小說中描寫的隱匿於此的「世外高人」。

那是一位老先生,名片上的身份除了姓名外 ,還有一行豎排小字——廣播站老王。字跡雖然小,卻仍讓人看到了那一抹骨子裡的獨特,很容易就聯想起武俠小說中那些扮作樵夫、家僕之類隱姓埋名的武林高手來。

遇見老人家是在路邊一處並不顯眼的三層建筑前,那樓上掛有「太湖西山民間收藏博物館」的字樣,門前還有標明「免費」二字的指示牌。沒想到的是,這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卻收藏了數百件展品,從木製傢具、根雕藝術,青銅器、陶瓷、玉器到紫砂名壺、文房四寶、歷代名人字畫……大大小小的物件囊括了夏、商、周、戰國、唐、宋、元、明、清,幾乎各個朝代,據說裡面不乏一些國寶級的藏品呢。整整三層樓的藏品分門別類或置於玻璃展櫃,或懸於壁上,或直接擺布室內,那架勢一點不亞於國家博物館,卻又讓人能夠更近距離的去欣賞、觀摩,那床、那椅甚至還可以過去坐一坐,一點沒有平常博物館裡生人莫近的那種疏離感,彷彿它們就是生活中慣常的物件,只是為了待客而設,而我便是那遠來之客,被主人相邀登堂入室而來。

【館藏中和琴】

樓上專門放置文房四寶及名人字畫的房間里有一架古琴吸引了我的目光——那琴上有暗金色的字名為「中和琴」,七弦已經不全,撥之卻仍舊可以發出錚琮之聲。老人家看我喜歡,特意教我用吳語說「中和琴」三字,並指給我看背面乾隆御筆題詞,依稀可見「月影長江水、風微滴露清,會到無聲處,方知太古清」的字樣。不知道當年琴的主人是否是乾隆爺下江南時所遇到的溫婉佳人,不得入宮故而只能以纖纖素手輕撫琴弦以奏相思,抑或是另外一個版本的《游龍戲鳳》呢?……只可惜我聽不懂吳語,否則一定要讓老先生講講這琴的來歷不可。

聽老人講,這棟樓里並不是他全部的藏品,還有很大一部分放在第二個展館,不過那個展館在明月灣古村老宅里,這兩個展館的所有藏品有大約上萬件之多,全部是老人家在五十多年間一點點收藏的。看王老先生精神矍鑠,我猜測其也不過六十多歲而已,卻聽聞老先生說已經收藏了五十多年這些古物了,不禁目瞪口呆。便冒昧詢問老人家高壽,老人笑了,說今年七十多歲,已近八十了。沒想到來西山島的第一日便能與這樣一位老人結緣,這讓我更加篤定的相信,這裡就是夢中的「世外桃源」了。

西山島四面環湖,唯有新建的那座跨湖大橋才能聯通外面的世界,這樣一來,交通算不得非常便利,即使已經維修的非常完善寬闊的馬路上也鮮見各種飛馳的車輛,也正因此,這裡的環境反而多了寂靜與清幽。這樣的地方更適合步行,即使隨便走著,也能碰上意外的風景。

【太湖西山島上的包山禪寺】

包山禪寺,就是在途中的偶遇。

寫有「包山禪寺」的牌子在路邊,有些風雨侵蝕的痕迹,卻沒有過多的介紹,似乎料定看到這名字的人自然會一路尋過去。稍後便是一座牌樓,遠遠的,依稀可見牌樓後有山影隱現,虛實相間的樣子,有著一股子水墨風情,而那一個「禪」字也無端讓這素未謀面的寺院生了些仙骨出來。

相逢即是緣,那便進山一訪吧。恰逢西山碧螺春明前茶採摘季節,一路上隨處可見忙碌的採茶人,不是在茶山上,就是在去往茶山的路上,每個人身上都斜跨著一個小竹簍。距離路邊較近的茶叢中,還能清晰的看到茶人指尖翻飛的瞬間那細嫩的葉芽落入簍中的過程。此地茶樹與枇杷、柑橘間隔種植,時不時有不知名的鳥兒啁啾著從這一棵飛到另一棵,還沒等看清模樣就隱入了樹影間。

山間村落里偶有一樹桃花在翠色間閃了出來,甚是耀眼,讓人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句子,又有幾隻鴨子搖搖擺擺的在村頭水邊徘徊,「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句子又脫口而出,看來此行註定了離不開詩意。

一路玩玩走走,悠閑至極。大約兩公里後,禪寺方現眼前。

看介紹方知這偶遇的緣分竟然始建於南朝時期,「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啊,想來這座千年古剎必然是歷經了無數風雨方能在今日重現世間的。固然眼前已經是後人重建的,但到底骨子裡還是多了歷史的厚重感,雖然並沒打算去求得佛祖庇佑,卻仍舊不免心生敬仰。

一尊巨大的彌勒像仿若幕天席地般端然坐於廣場正中的蓮台之上,笑容滿面的俯瞰眾生。有虔誠的信徒一步一個台階的膜拜過去。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那佛會輕輕揮手,道一聲免禮……眨眨眼,幻像即刻消失了。佛還是那座佛,背後青山依舊隱隱,周遭空氣依舊清新。

【禪寺一隅】

進入山門,什麼天王殿、大雄寶殿與其他寺廟並無半點區別,我本不是來此燒香拜佛的,故而並不曾進入大殿膜拜。倒是後山有些他處不曾有的意趣。

寺廟依山而建,大殿之後便是上山的台階,有上百級之多。台階兩側又以階梯狀栽植了花卉,恰是花開正盛,雖然遠遠望去分辨不清到底是什麼植物,卻是緋紅一片煞是喜人。「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句子就那樣蹦了出來——當然,此刻不過是三月末,在季節上有些偏差,更何況,那花也未必是桃花,只是原本把這座島當成了世外桃源,所以,從心底里就有了先入為主的認定。

與眾不同的是這數百級石階分為三段,第一段共五十三級,取「五十三參,參參見佛」之意,盡頭處為一個小平台,兩側各有一尊青石雕刻的石獅,第二段與第一段級數相當,盡頭是一座題有「別有聖境」的石牌坊,穿過牌樓便可見到旁邊有一座石亭,名為「即心亭」,亭柱上有楹聯:「即此靈山聞鳥語;心無妄念參松風。」寥寥數字,卻讓人莫名安心。非是了悟禪機,而是那鳥語、松風的天籟之音,自然有著引人靜心的魅力。再往上不過七階便至頂端亦是第三段的終點,是一座兩層建築,一層為千佛殿,二樓是藏經樓。因未曾入門,故而千佛殿中是否有千佛並不得而知,至於藏經樓里的經書是否也如當年玄奘一樣得益於佛祖親傳亦不得而知。

千佛殿兩側設有觀音殿及塔院,普照塔便在塔院中。此地是包山寺的最高處,前面有觀景台可以鳥瞰包山風光。憑欄極目,可以遠眺太湖,水青天白,煙波浩緲,遠峰近塢,層疊暈染,自有其難以言喻的一番動人情景。有山風拂過,空氣中彌散著植物特有的清香,耳畔有鳥雀聲聲,婉轉嘀嚦。而真正讓人動心的卻是那山風中隱約傳來的鈴鐸聲。

【禪寺塔鈴】

鈴懸在青磚砌就的六角五層塔上的檐角處,許是青銅鑄就吧,遠遠的望去有著墨色的深沉與古樸。這一刻的風似乎刻意的強勁,那鈴不急不躁錚琮有聲,餘音裊裊,彷彿刻意讓人去傾聽前世的佛音,抑或為了釋疑那些經文中的奧秘。風亂,塔鈴有語,南朝的烽煙、歷史的過往,似乎全被囊括在這鈴語中,聽與不聽,它就在那裡。而此刻駐足塔下的人,又怎麼能夠充耳不聞呢?即使是聾人,那心也是打開的,塔鈴的聲音無需藉助耳膜也能直達靈台,那麼清明,那麼寧靜。對,就是靜,周遭的人聲靜了,風聲靜了,鳥鳴也靜了,只剩下那叮噹悠揚的塔鈴聲,時時敲擊在心頭,蕩滌了血液,就連心房中血流的似乎都淙淙有聲,此際,再無外物可擾。

古人說「故塔之有鈴,所以警鳥雀」為的是防止鳥雀「托高以巢,糞穢狼藉」,鳥雀因鈴聲而驚飛,而人心卻因鈴聲而靜寂清明。那璁瓏清音在如此恰當的時間裡與我相遇,難道不正如陸遊詩中所言是因「嗟我走紅塵,市聲聒欲聾」,故而此刻將我多年而生的耳根之業,藉此清靈之音一一洗空嗎?

【三面環湖的石公山】

若說西山島上能夠與塔鈴相匹的當屬位於島西南端的石公山了。石公山並不高,卻多奇石,且三面環湖,登臨山上便可真正的感受到太湖的煙波浩淼。這裡自古便是著名的遊覽勝地,有明朝袁宏道的「西洞庭之山,高為縹緲,怪為石公,丹梯翠屏,此石之勝地」為證,清人沈盼也說過:「太湖七十二峰,名者八九。包山之勝數十,石公最著名」的話。

可是,那些奇石也好翠屏也罷,在他人眼中或許算得上是奇景,於我而言石公山最美的地方卻並不在此。

石公山之美其一在周遭的太湖水。登高遠眺可見水天渺邈,「千里開鏡奩,一色包冰壺」之貌;臨下近觀,風催煙浪濤濤而來,聚於岸邊驚起亂石卷雪的美景;憑湖臨風,林風颯颯,水波澹澹,賞水碧山青,聆鳥雀啼鳴,嗅林間清芬,宜追古宜懷今,可淺唱可低吟……此情此景,恐怕唯有天上瑤池方能與之相較吧。

【遠眺明月坡】

石公山之美其二在明月坡。與之初見是在山頂的斷山亭,斷山亭因處於斷崖之上而得名,亭子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引人之處,倒是臨崖一面遠眺間令人心曠神怡。

崖下是一片寬闊的坡地,地面如同大理石板一樣有著自然的平滑紋理,顏色是天然的水墨色,南高北低傾斜入太湖,漸漸暈染聯接浩浩湯湯的太湖水,別有一番極目楚天闊的意境。在一帶嫣紅翠綠間依稀可見粉牆黛瓦飛檐翹角的建築,植物與建築的細節因遠而顯得依稀不真切,但那綠玉紅雲黑白分明的色彩反而讓人更多了視覺上的衝擊,憑添了了一種不似在人間的仙境之感。那一刻,腦子裡忽然閃出一個地名——桃花島,黃藥師的桃花島。

此刻可不正是「遠遠望去,島上鬱鬱蔥蔥,一團綠、一團紅、一團黃、一團紫,端的是繁花似錦」嘛,這景色與金庸小說中描寫的郭靖初登桃花島時所見景象何其相似啊。只是桃花島「四下眺望,南邊是海,向西是光禿禿的岩石,東面北面都是花樹,五色繽紛,不見盡頭,只看得頭暈眼花。」而此地三面皆臨太湖水,另一面則被腳下山崖隔斷,遠遠望去雖亦有花樹五色繽紛,卻又有亭台曲廊夾雜其間,想來即使身處其間也不至於讓人頭暈眼花。當然,這些花樹也不可能是「依著諸葛亮當年《八陣圖》的遺法種植」了。雖是如此,從斷山亭到「桃花島」的距離與視覺上還是相差了不少路程,算得上頗費了些周折的。

自斷山亭沿著曲折迴環的山路逶迤而下,過古牌坊、一線天,經過移影橋再下到山下,沿湖邊經覽曦亭與高聳入雲的山岩雲梯之間的夾道往前,方望見了先前那飛檐翹角的黛瓦白牆。其間攀上爬下雖然體力上並沒有消耗太多,但到底費時不短。此處已是坡地最高點,因地制宜的建了平台可以眺望下面大片寬闊之處,平台下便是長長的石階,可以直通坡底,一側有曲折的迴廊可至太湖水邊。站在這裡可與先前的斷山亭遙遙相望,亦可俯瞰坡底植被與那天然形成的光滑寬闊近萬平的石坡。

據旁邊木牌上記載,明月坡的得名是因為古時多名人雅士在此雅集,常常琴瑟笙簫、吟詩賞月,故而聞名。在這樣寬闊的地方,遙望水天一色,想像「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的景色,白是太湖水,皎是雲中月,岸黛山青,端的是一副大自然巧手繪就的絕佳水墨。不知湖畔當年何人初見月?亦不知明月何年初照人?如今行在其間,如入畫軸,舉手投足都似乎沾了些許古意兒。彷彿重新穿越回到了千百年前的花月夜,漫步坡岸,看湖光山色,水波粼粼,天空一輪月,水中亦有一輪月,雙月交相輝映,人影憧憧,花影扶疏,或許還會有琴音裊裊、簫聲悠揚,也許還會有泛舟湖上的點點帆影……此時此刻,自己似乎正在那樣的情境之中,又似乎只是那個情境之外悠然的旁觀者。當年那些賞月之人如今早已不知轉世輪迴多少代了,但那月白風清的明月坡卻依舊守著靜默的石公山,守著蒼茫的太湖水,歲歲年年,不動聲色的用銀白色的光籠罩著這片「世外桃源」。

短短兩三天的西山島寓居生活,卻註定了將會成為記憶深處一段永遠無法磨滅的篇章。它有一種能夠讓人在瞬間便可超然物外的能力,這種能力來源於島上的山石、周遭的太湖,還有那些純粹而不曾失去本色的景緻。那些美好,用任何過多的語言描述都顯得多餘,它只存在於自身體悟與意會中。世間難得便是如此的天然,恁是無聲也動人。

作者聲明:本欄目圖文均為作者原創。本人博客及空間有載。如需轉載請註明出處,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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