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誰來陪你？
愛的紀念
理查德.克萊德曼鋼琴曲精選
Richard Clayder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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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這句被用濫了的話，可是，今天的故事，真的與陪伴有關。
歲末，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這一天大降溫，晚上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氣，鑽進被窩。腳剛伸進冰冷的被子里，突然就觸到一個又軟又熱的東西，是一個暖烘烘的熱水袋，這感覺，就是雪中送炭啊。是哪個雷鋒做的？第二天我問媽媽，媽媽笑道：「昨晚我沖熱水袋，順手也幫你灌了一個。」我正要表示感激，媽媽淡淡的補充了一句：「以前，每到冬天，你爸都會幫我灌熱水袋，早早的就塞進被窩，幫我暖著。現在，只能自己關心自己了。」 我心下一慟，是我們做兒女的對媽媽關心不夠，但是，再怎麼關心，也比不上愛人的陪伴。
爸爸去世快三年了，媽媽一直很不習慣，因為，在他們相濡以沫的四五十年中，他倆幾乎是形影不離的。無論是年少夫妻還是老來伴侶，媽媽一直是被寵愛著，呵護著的，是驕傲的小公舉。爸爸是小學老師，他幾乎不出差，也很少應酬，他所有的業餘時間，都放在家裡。小時候，我經常被他們花式恩愛震撼到，那時候不知道，原來我一直在吃是狗糧。
記得我上高中時，有一次全家人去超市，買了很多東西，大家分著拎。爸爸身先士卒，拿了最重的油和米，然後審視了一下我和媽媽，就直接把第三重的青菜肉飲料什麼的塞到我手裡，然後，我媽就幾乎兩手空空了。我很不滿的大聲抗議：「我還是個寶寶呢！」爸爸斬釘截鐵的說：「你媽身體不好，不能拿重的東西 ！」我媽聽聞此話，笑的如同春風拂面。就這樣過，他倆有說有笑的走在前頭，我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手擎兩把重物，默默的咽下了一把又一把的狗糧。
他倆的故事還有很多，媽媽方向感不好，常常迷路，爸爸就是她的專屬司機，無論去哪裡，他便駕駛著他那輛傲嬌的本田摩托車，隨接隨送。媽媽身體弱，每次發病，爸爸便衣不釋帶的照顧，端茶送水，看病，拿葯，買各種偏方。爸爸一直是最勤快的人：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永遠都在你身邊。
他們倆最長的一次分別，是媽媽先退休，到福州來照顧懷孕的我。那時候爸爸還要上班，便獨自生活在家鄉。我相信，那一定是他們最難熬的一段時光。難熬到每每想起那段日子，媽媽便要垂淚：「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年，自己跑到福州來照顧你，把你爸爸一個人丟在寧德！」那時候，他倆像異地戀的年輕戀人，一周只能團聚一次。爸爸每個周五下班後，搭最後一班汽車來福州，周一一早再回去。周五傍晚，媽媽便在廚房，一邊做飯一邊從小窗往下眺望。暮色瀰漫的時候，爸爸到了，他會在樓下，大聲呼喚媽媽的名字。（我爸心目中愛的排行榜是媽媽，我，後來有了晨子，排名改為媽媽、晨子、我，還有一個毫無存在感的我的先生，爸爸的世界裡，裝不下那麼多人。）我的腦海里，一直記得那副畫面：那是一個春天的黃昏，爸爸當時，才五十幾歲，看上去特別年輕，灰白夾克衫，藍色牛仔褲，斜背著一個大包，步履矯健，風塵僕僕。他仰著頭，目光投向二樓的小陽台，一眼就看到了媽媽。他像個孩子般的笑起來，一疊聲的喚著媽媽的名字，加快了腳步。其實，他沒看到，我也在向他招手，但他的眼裡只有他的愛人。還好我這麼多年已經被打擊慣了，不以為意，也熱烈的歡迎著他。
那時爸爸特別活潑，一進家門，便說個不停，學校一周的趣事，他的日常生活起居，一邊獻寶般的拿出各種寧德的土產：這是舅舅讓帶的紅酒，這是你愛吃的魚乾、螃蟹、肉丸，都是臨走的時候到市場買的，還新鮮的呢！媽媽的臉上掛滿了笑，一起絮絮叨叨：這魚是哪個攤位買的，不行，要去老九家買，他不會騙人。舅舅怎麼又拿酒來了，上次的還沒吃完呢！......
我深悔那時的粗心大意，竟不能體察父親的孤獨，母親的牽掛。母親的陪伴，對我是錦上添花，沒有，我也能過，大不了吃的差一些，但對於父親，卻是他的全部啊。父親憋了一肚子的話，那是因為他一個人住，太孤單了。我們都以為，相聚的日子會又長又久，等爸爸退休，小公舉和老王子就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可誰知道，父母這輩子的緣，也只剩不到幾年了。
再後來便是爸爸奮不顧身的提早退休，也來了福州，兩人終於團聚，過了一段歲月靜好，如影隨形的日子。他們手拉著手一起去買菜，一起去接晨子，一起去屏山公園散步，再後來，爸爸病了......
爸爸的病到後期，已經不能行走，更無法說話。爸爸臨終的那一夜，他整夜不睡，一直睜大眼睛看著媽媽，用眼神，表達著他的眷戀與不舍。他心裡，最牽掛的就是媽媽了：我不在了，誰來陪你？
爸爸走了，媽媽真的很孤單。我們平常跟她住在一起，周末回自己家。她嘴上倔強：「我一個人能行的，你們不在我更輕鬆。」其實她真的不輕鬆。過去出門，跟著爸爸就好了，現在母親能自己認公交車，自己搭動車回寧德。春節我們去了外地婆婆家，母親突然生病，無人照顧，連一杯熱水，一盞熱飯，都要自己張羅。母親身居鬧市，社區周邊喧囂繁華，人潮湧動。只是茫茫人海中，誰是那個我，念我，陪我，懂我，幫我的人？再也沒有了。兒女的愛與愛人的愛畢竟不同。女兒的愛分成很多份，只有愛人的愛是全心全意的。
清明又快到了，每到這乍暖還寒的時節，便是媽媽情緒最不穩定的時候，她時時夢到父親，時時要流淚，時時要追憶過去，感嘆身世。每到黃昏，她便長久的佇立在陽台，看著太陽西墜，看鳥雀歸巢，看著孩子放學，兒女下班，可是，這來來往往的回家的人中，那一雙雙急匆匆的腳步中，沒有她最想念的愛人。這往昔的陪伴再也回不來了。
所謂夫妻，便是一生一世的恩情，一粥一飯，相濡以沫。如果這輩子都不能好好陪你，還奢望下輩子嗎？陪伴，就是不用說出口的愛的誓言。即便你足夠強大，能養家糊口，能照顧兒女，能贍養父母，也需要寒夜裡的一個熱水袋，晚飯後的一次散步，人潮湧動的大街的一次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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