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博羅:詩源於傷痛和記憶
我已年過五十,我知道我該節儉。就像冥冥之中與神靈或自然母親的一次默默對視。內心的交付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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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源於傷痛和記憶
巴音博羅 / 文
法國作家讓?熱內在其名著《賈科梅蒂的畫室》中充滿激情地寫道:「美源於傷痛。每個人都帶著特殊的、各自不同的傷痛,或隱或現,所有人都將其守在心中。當他想離開這個世界或獨享孤獨時,就隱退於這傷痛中。」熱內還說:「他(指賈科梅蒂)再次投身於這項使命時,讓一張白紙變得高貴,如果沒有他的筆觸,這張白紙就沒有存在過。」
這使我想到詩歌,想到那些影響到我的偉大詩人的命運。帕斯傑爾納克、布羅茨基、屈原、杜甫、辛棄疾、里爾克和阿赫瑪托娃。寫作者的命運是和故土與祖國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的。寫作其實就是寫自己,寫自己的靈魂。山川河流,稻穀麥穗,人稱其為人時是輕浮的,而復歸塵土時才是自然萬物和大千世界。人生是短暫的,大部分人的日子是無聊和無意義的。德國新表現主義繪畫大師基弗就說過類似的話。他還說:「光明被囚禁在土地里,人們必須在世界盡頭把它解放出來。」
20世紀六十年代我出生於北中國遼寧省的桓仁縣,自幼性情敏感、孤獨,整日耽於沉思默想,並隨在水文站做工程師的父親漂泊於北方的數條大河之畔。這種居無定所的生活給我幼小的心靈注入了狂放、寬闊的激情。儘管學習條件惡劣(我幾乎沒有完整地讀過哪所學校,受到正統教育),但對日後從事藝術的我來說無疑是一樁天大的幸事!因為心靈的絕對自由使我想像力超群,又因苦難使得對生命有著深刻的認知。於是,一顆孤獨而灼熱的靈魂誕生了。
少年時代的經歷使我對民間風物和土地文化充滿親近並熟知,無數民間的神彷彿先知的教誨爛熟於耳,而自然母親苦澀溫暖的懷抱則讓我幼小的心變得溫存和寬厚。這是一個詩人藝術家最重要的教育。這也與我日後喜歡繪畫和寫作有著最直接的關係。人生如夢,如今年過五十,對生命和生活的認識的確有所不同了。我領悟和學到的最重要的生命哲學就是寬容和放棄。放棄是人生智慧的至高境界。放棄意味著空茫和廣闊。生命就像荒原上被風吹徹的一座空城,以往的繁榮只如一場春夢罷了。
這時候我喜歡讀八大山人的畫:一隻孤鳥、一朵殘菊或一竿野竹、枯冬的瘦梅或秋深處某一荷塘的殘葉……我也喜讀弘一法師的書法:內斂、安靜、乾淨。我還喜歡美國抽象繪畫大師羅斯科的油畫:落日染紅海面般的靜寂和肅穆,像哀歌,里爾克的《哀歌》。
人過五十,生命便如一隻青銅器,銹是它的大美,寂是它的最深厚的哲學。寂隱含著空,但寂最接近於滅。滅是邊境,是事物的裂變。而寂有生命的餘溫,是看穿一切的微笑,像花。
而花最美的時段是枯。我時常對枯花和枯葉痴迷。我覺得它們的肌理和質地宛如這個世界。包括朽木、殘石、腐了的樹皮以及碎瓷片。(我曾買了一些補鋦過的陶器,我覺得那銹跡斑駁的鋦釘也是美的,就像懸空寺的義腿。)
寂是世界的本質。
布羅茨基說:「藝術是抗拒不完美現實的一種方式,亦為創造現實的一種嘗試。」我兒時幾乎沒有完整地上過學,是北國鄉村嚴酷的現實教會了我討生的本領。在生存的夾縫中的確需要勇氣,需要堅韌和忍耐,需要對教條和空洞的反叛。我少年和青年時代所有灰暗的鄉村與小城生活都成了我寫作的固有背景——苦難和孤獨。
所以我一直要為我敏感而飄蕩的靈魂尋找到庇護之所,經過近五十年的四處求索、印證,如今我終於找到了,那就是詩歌和繪畫。
詩歌是繪畫的靈魂,無論是水墨或油畫,當畫家修鍊到最上乘的境界時,他筆下的線條、顏色皆為內心中詩意的表達了。就如黃賓虹瞎盲的晚年,落筆如秋風,如狂草,筆筆如枯骨,是生命中最後的輝煌,其筆意早已脫掙開形體的禁錮到達大自在的空和寂了。
我讀里爾克、辛棄疾、保羅?策蘭的詩,讀德富盧花的《自然與人生》、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與《地獄變》,生命和詩互相照亮,以便印證灰暗的現實。有一階段,我反覆看一部名叫《卡夫卡》的電影,我對這部德國新表現主義電影的喜愛甚至超越了卡夫卡本身,如果卡夫卡在文學之外的意義上是一個虛幻的符號的話,我覺得我就是另一個卡夫卡。
作為小公務員的我,作為一個貧困少年和荒涼北中國生長的我,和作為長久地湮沒於小縣城的平庸封閉生活以及掙扎於後工業時代晦暗與沒落的老城區中的我……我就像挪威畫家蒙克畫布上的一個面目模糊的人物,在落日的餘暉中,站在冷冰冰的鐵橋上奮力叫喊著,直到聲嘶力竭成為鬼魂……
其實,真正意義上的寫作是不存在的。寫作是個虛擬的形態。寫作不是吃飯睡覺,寫作也不是一次完美的性行為。從我自身的情況來說,寫作是一次既面對自我也面對眾生的自白。
我已年過五十,我知道我該節儉。就像冥冥之中與神靈或自然母親的一次默默對視。內心的交付才是最重要的。
而寂是時間和神留給我的最好的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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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劉陽
常務副主編:歐陽斌
編輯部主任:吳佳駿
封面攝影:李鋼
人物畫像:李偉
※跌倒了,在傷痛中爬起,給自己一個寬容的微笑繼續往前走,已足夠
※當初的溫柔變成了最後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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