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後杏花盡離殤

最新 03-18

2204

別後杏花盡離殤

楊書玲

一個不經意間，雪白的薺菜花已然開滿田野，人間春意，已有六分。

某日路過一處向陽的農家，院角的幾樹杏花正當含苞，像一團緋紅的輕雲籠罩牆頭，瞬間點亮我賞春的心緒。從不同角度拍下幾張頗為滿意的杏花美照之後，突然想起你，想起山重水複的洛城小村莊里，你的那片杏花海，一瞬間，淚如泉湧，離殤成冢。

小時候，每到清明前後，屋後小山包上那一大片杏花都爭相怒放，成群的蜂蝶嚶嚶成韻。微風吹過，花瓣飄落如雨，空氣中也瀰漫著甜甜的杏花香味。遠遠望去，屋後的山坡如同長空里傾瀉而下的粉紅色瀑布，清芬無限，詩意無邊。襯托得你那簡陋的小屋像是不經意間降落在俗世里的仙人居所，斑斑駁駁的土牆石階，都像被染上了一層粉色的溫情，在那瘠薄苦寒的歲月里，消減了幾分現實的傖俗，平添了些許唯美和詩意。

而那時的你，總是落紅不掃，任由那些飄落的花瓣落滿你的院子，落在你撿柴的籮筐里，落在你休息的石凳上，落在院里悠閑地嚼著乾草的牛背上，甚至落進你裝滿清水的大缸里......我在心愛的故事書里夾滿了粉色的杏花，有整朵的，有單瓣的，像一段段純凈清麗的錦瑟華年，又像一個個清瘦微甜的夢。可你總是步履匆匆，忙著一些瑣碎的活計，好像再美的花開花落於你，不過是雲捲雲舒般尋常。

母親說，那片杏林是你年輕時親手栽種的，你只是為了在那樣物力維艱的歲月里，讓你那一大群孩子們能在六月的麥黃里吃到酸甜可口的杏兒飽腹解饞，卻不料也營造了那樣一片初春的杏花海。總記得你常常在杏林中勞作，栽種韭菜、蔥，墾荒種花生、栽種櫻桃樹、嫁接梨樹......忙的滿頭汗水，你卻一臉慈愛，從無抱怨。

就在杏花年復一年的開落中，你漸漸老了，不再健步如飛，也不能再像往日一樣在杏林間勞作，只能搬著小板凳坐在院中，仰頭看杏花開滿山坡，看調皮的松鼠在樹枝間偷摘杏子、啃食杏核。偶爾也拿著小鋤頭去給杏林里的韭菜鬆土除草。而我，繼續穿行在厚厚的書頁間，和那片杏花漸隔漸遠，常常是好幾年都未能欣賞到杏花開滿山坡，好幾年都不能吃到那些酸甜可口的杏子。那些杏花做成的書籤上，絲絲縷縷的香氣漸漸消弭，明艷的粉色也悄悄淡去，直到不知哪一天完全退成了白色，像一隻經年枯槁的白色蝶翅。

直到你最後離開，我都未能像當年陪著你那樣，伴你走完最後的日子。

那年夏天，故地重遊。你墓前的蘆葦茂盛得如同潑墨一般滴翠。而那片杏樹的枝頭，卻只有稀稀落落的幾顆杏果，小小的，綠綠的，似乎遲遲不肯泛黃。幾隻松鼠在枝間竄來竄去，旁若無人。

記得你健在的那些年，杏子成熟時，你怕松鼠偷摘杏兒，在杏樹靠近地面的部分裹上一層光亮的塑料紙，還用酸棗刺包圍樹身。而今，再也沒有人理會杏兒會不會被松鼠偷吃，這杏林，宛然成了松鼠們的天下。我的心，瞬間被一片巨大的空白吞噬，鈍鈍地疼。

想到那些樸實平凡的日子裡，看著你步履匆匆忙忙碌碌，在清苦卻充實的歲月文理間靜享著春天裡那一片杏林花開如霞，數里芬芳；看著你在初夏金黃一片、果香瀰漫的杏林中辛苦勞碌，揮汗如雨卻滿眼含笑......我的眼淚就無法控制。

某天讀到一句詩：「杏花天影里，吹笛到天明。」如此清雅婉麗的意境，瞬間讓我心馳神往！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多想回到你尚在的少年時光，在你親手栽種的杏花林里奏一曲《杏花天影》，將你勞碌清苦的一生，詩意地緬懷一回。然而，歲月如同流沙，越想緊握，越是飛快流逝，有你的日子，終究是不能再回來了。我只是捨不得，捨不得那些被你的勤勞善良所點染出顏色的黑白歲月漸行漸遠，捨不得有你陪伴的日子就這樣一去不返、觸手難及，捨不得因為你的相伴而留在我腦海中那一幀幀最美的風景被流年無聲地銷蝕。

花香難以重新聚攏，徒留記憶定格的疼痛；往事也如沉寂的煙花，只剩時間洪荒的長恨。

又是一年杏花開，想起久未歸去的洛城，想起即將坍圮的老屋背後你的那片杏花海，惆悵湧起，離殤漫天徹地。

時間啊，殘忍得讓人無力反抗，一座城，一個人，一段杏花熏染的流年，就那樣被封存在記憶的琥珀里，看似永遠鮮活，卻再也難以觸及。

憶相逢，歲歲花開春漸盛；自別後，年年杏花盡離殤。

這一生，於蒼茫的煙火人間，恐怕再也難以擁有那樣一片杏花海。奶奶啊，我總固執的認為：在另一個世界，你一定是找到一處向陽的水邊結廬而居，在房前屋後，也為自己種了一片杏花，年年花開花落，不至寂寥。何時夢裡，也讓我見一見你的杏林，聊為撫慰我多年綿長的離殤吧。

作者往期作品：

1.雪憶 || 楊書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