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牛奶村的大灰貓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一隻貓，一隻狡黠、善良、可愛、絕不會裝腔作勢討巧賣乖的大灰貓，名曰「馬特羅斯金」。

流浪貓馬特羅斯金與費奧多爾叔叔偶然相識，結為好友。費奧多爾叔叔邀請馬特羅斯金來自己家裡住，餐飲之際，費奧多爾叔叔的父母下班回家。嬌貴的母親不能容忍一隻大灰貓的存在，出言不遜。寬厚的父親試圖捍衛兒子與貓朋友的友情，未果。費奧多爾叔叔為此憤然離家出走。馬特羅斯金慨然相伴。無處可去，於是二位來到鄉下一個小村子「酸牛奶村」。在酸牛奶村費奧多爾叔叔和馬特羅斯金結識了同樣無家可歸的黃狗「小球」。一人、一狗、一貓，身無分文、飢腸轆轆，最終找到一間棄屋，自力更生，以此為家。又弄到一頭奶牛，自給自足。

一人、一狗、一貓在酸牛奶村開始了快樂生活。可是，好景不長，費奧多爾叔叔喝了太多的冷酸牛奶，生病了，卧床不起。而值此之際，費奧多爾叔叔的父母憂心如焚：一個六歲的男孩子離家出走、不見蹤跡、不聞訊息。這可如何是好？遂登報尋人，以一輛自行車作為回報。可幸的是，酸牛奶村的郵遞員別奇金正好缺一輛自行車，正好對這奇特的三位組合頗為好奇。水到渠成，別奇金帶來了費奧多爾叔叔的父母。卧床不起的費奧多爾叔叔看到爸爸媽媽高興得一躍而起；嬌貴的母親一手撫愛著兒子、一手撫摸著大灰貓，一連聲地稱讚：「多好的一隻貓」！

這是蘇聯動畫片製片廠1978年製作的一部美術動畫片《酸牛奶村的三位》（?Трое из Простоквашино?）描述的故事。在今天看來，故事或許平常，但是劇中每一個角色的塑造遠勝於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大部分各國動畫片。尤其是大灰貓馬特羅斯金，不僅外形出色，而且談吐風趣幽默，聰慧機智，充滿深刻含義的潛台詞與比喻、富含深刻哲理的連珠妙語直接挑戰成年人的趣味與智慧，啟示成年人放下庸俗追求，向孩子虛心學習淳樸簡單生活。大灰貓馬特羅斯金一夜成名，酸牛奶村成為鄉村生活淳樸美德與快樂源泉的表率。

（圖片來自網上）

《酸牛奶村的三位》不僅征服了孩子們的心，也博得了成年人的摯愛，而且長盛不衰。關於酸牛奶村的故事，開始頻頻出現在蘇聯的電視屏幕上：1980年，蘇聯動畫片製片廠製作了《酸牛奶村的假期》；1984，製作了《酸牛奶村的冬天》。2000年以後，俄羅斯「動畫聯盟」動畫片製片公司又陸續推出了《酸牛奶村的新年》，《酸牛奶村的春天》。鑒於廣大觀眾對「酸牛奶村」的熱愛，俄羅斯「動畫聯盟」動畫片製片公司將於2018年底之前推出八至十部「酸牛奶村」的動畫故事。

「酸牛奶村」的故事絕非虛構個案，前蘇聯人民和今日俄羅斯廣大老百姓對鄉村生活的熱愛、對大自然的依戀、對動植物的鐘愛，絕非流行時尚使然，更絕非矯情做作的「詩與遠方」。浪漫情懷即是巴黎香榭麗大道上兩排開花的梧桐，更是俄羅斯鄉下家門口菜園裡幾株結果的黑加侖；美好詩意即是太平洋萬頃碧波泛起的一朵浪花，更是莫斯科郊外村後林間潺潺流淌的一條小河盪起的漣漪……本色自然、平凡簡單，一向如此，何須傾心，更何須追求！

「酸牛奶村」的成功也並非偶然。劇本根據前蘇聯及當代著名作家、劇作家、兒童文學作家埃德加·烏斯賓斯基的小說《費奧多爾叔叔、狗和貓》改編。埃德加·烏斯賓斯基在前蘇聯和今天的俄羅斯也是家喻戶曉，他創作的影視作品，可謂汗牛充棟。對於中國觀眾來說，即使不知道埃德加·烏斯賓斯基何許人也，但應該不會對他的大耳熊切布拉什卡和鱷魚蓋納感到陌生。當然，「酸牛奶村的三位」中令人印像最為深刻的大灰貓馬特羅斯金，他那略微沙啞的嗓音、油腔滑調又親切可人的高論機鋒，全然得力於其配音演員奧列格·塔巴科夫。塔巴科夫的馬特羅斯金在幾代俄羅斯人的心目中成為不可逾越的高度。

這幾天幾乎所有的俄羅斯人都在想念這隻貓，這隻狡黠、善良、可愛、絕不會裝腔作勢討巧賣乖的大灰貓馬特羅斯金。因為馬特羅斯金的配音演員— 前蘇聯和俄羅斯偉大的藝術家、人民演員、蘇聯及俄羅斯國家各級各類勳章及獎勵的獲得者 —奧列格·帕夫洛維奇·塔巴科夫，前天與世長辭。

（圖片來自網上）

2018年3月12日，蘇聯人民演員奧列格·帕夫洛維奇·塔巴科夫於莫斯科逝世，享年83歲。

2018年3月12日俄羅斯各大媒體專門載文紀念大師離世，「俄新社」如此評價塔巴科夫：「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曾說，演員天賦最偉大的表現就是他的魅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奧列格·塔巴科夫是俄羅斯演員當中最有天賦的一位。」

塔巴科夫去世的第二天，莫斯科人手捧鮮花，絡繹不絕地來到莫斯科契訶夫藝術劇院門前，在塔巴科夫的像前擺上一束束殷紅的花朵。完全可以理解莫斯科人對塔巴科夫的感情。舞台上與銀屏上的塔巴科夫形象各異，風采迥然，而實際生活中的塔巴科夫卻是一位寬厚、誠實、公正、善良的人。塔巴科夫的勤勞眾所周知，二十九歲即積勞成疾；進入古稀之年，仍然演出不輟，教學不休，管理、慈善、公益，幾乎佔據了他舞台後的每一分鐘。

2018年3月14日，莫斯科契訶夫藝術劇院舉行了與塔巴科夫遺體告別儀式，數千人前來弔唁，包括俄羅斯總統普京和俄羅斯文藝界、文化界眾多著名人士。

（圖片來自網上）

（圖片來自網上）

這位在前蘇聯和今日俄羅斯婦孺皆知、無人不曉的藝術家的離世，再次給懷念蘇聯的俄羅斯人們一個長吁短嘆的理由。雖然懷念的背景不盡相同，懷念的對象千差萬別，然而奧列格·帕夫洛維奇·塔巴科夫卻是人們心底那一個共同的懷念。

1935年8月17日，塔巴科夫出生於薩拉托夫市。自幼熱愛表演藝術。1953年，塔巴科夫中學畢業，考入莫斯科藝術劇院附屬表演學院，師從瓦西里·奧希波維奇·托珀爾科夫，潛心學習表演藝術。1957年，塔巴科夫的良師益友奧列格·葉弗列莫夫在莫斯科藝術劇院表演學院成立了一個年輕演員劇團，後來該劇團改組為《當代人》劇院。葉弗列莫夫對塔巴科夫的藝術生涯與成長影響巨大，而塔巴科夫也因此展露頭腳，初露鋒芒，成為後來《當代人》的創建人和台柱之一。從1957年至1983年，塔巴科夫始終活躍在《當代人》劇院的舞台上，也成為蘇聯家喻戶曉的銀屏明星。從1957年開始直至2017年，塔巴科夫參與了120多部影片的拍攝，塑造的銀屏形象多達200多個。

（圖片來自網上）

馳名藝壇的同時，塔巴科夫還是一名優秀的教育工作者和劇團領導。從1976年開始，塔巴科夫執教國立戲劇藝術學院；1986 — 2000年擔任莫斯科藝術劇院戲劇學院院長。

1977年，塔巴科夫親歷親為，帶領他的學生在莫斯科一家煤炭倉庫收拾出一個地下室，在此成立開張了一個民間劇團「煙盒」（音譯「塔巴凱爾卡」，屬「塔巴科夫」一詞的詞語遊戲，二詞具有一個相同詞根「塔巴科」，即「煙草」）。日後，該劇團成為1986年正式成立的「塔巴科夫劇院」的主要演出力量。

2000年，塔巴科夫擔任莫斯科契訶夫藝術劇院的藝術總監，無論是塔巴科夫個人還是劇院團體都迎來了一個嶄新的發展時期。

塔巴科夫亦享有崇高的國際知名度和世界聲望，其導演的話劇在匈牙利、英國、德國、丹麥、芬蘭、奧地利、美國等國家的劇院舞台上贏得了觀眾的喜愛。塔巴科夫在前蘇聯時期和當代俄羅斯獲得的各類勳章、獎章數不勝數，不勝枚舉。

（圖片來自網上）

顯然，一位藝術家的天才、魅力、情趣、胸懷，一旦被量化展示，那麼展示這一切風采的文字勢必讓讀者味同嚼蠟。所以，還是讓我們說那隻貓，那隻狡黠、善良、可愛、絕不會裝腔作勢討巧賣乖的大灰貓馬特羅斯金。正是這隻貓，讓今天的俄羅斯人們緬懷這位優秀的藝術家時，首先想起的不是他曾經的地位與榮譽，而是那個讓他們曾經溫馨美好的家園的文化。

跟俄羅斯人聊電影，聊著聊著就會聽到俄羅斯人對好萊塢的不屑。起初我以為是俄國人的自尊心作祟，後來，當蘇聯的老片子和俄羅斯的舞台劇在日積月累的觀感中發酵醞釀出所謂的品味時，我也開始在多項選擇中直接選取俄羅斯。儘管我們今天的生活與藝術，堅決杜絕二元論思維，但是，兩條路，兩重天，兩番人生大地，在藝術世界的表達中就是那麼判然有別。人的選擇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我曾經也在接受美學的思維範式下嘗試批評意識形態的惡果，但是，當藝術被商業成功地運作為每一個飲食男女的消費需求時，似乎，意識形態有了回歸的反動力。或者，更加準確地說，意識形態有了更為多元和隱秘的表達。

蘇聯，一個遠去的背影，一個被廣泛宣傳和論證為失敗的帝國，在轟然倒塌27年後，仍舊以其不朽的、光輝的文化藝術遺產影響著今天的俄羅斯，以及熱愛俄羅斯的人們。如果說今天已被圍追堵截幾無出路的俄羅斯還能夠處驚不亂、強勢應對的話，憑的應該不是一顆顆被強權愚弄的頭腦、一番番被偉人激起的雄心。在普通俄羅斯人若無其事的信心背後，除了那一望無際的廣袤大地，還有一座座不可估價的文化礦山。而那每一枚金，每一枚寶藏，幾乎都是被我們時下流行的文化批判所不屑、以培養社會主義新人為己任的蘇聯文化的點點滴滴。這一點一滴既有每一個普通文化工作者的貢獻，更有眾多文化巨匠的傑出作為。蘇聯的兒童教育、兒童文化培育工作就是其中的一點和一滴。

從功利的角度很難理解，蘇聯—甚至沙俄時代已是如此—，功名顯赫、功績卓著的文化巨擘居然勤勤懇懇為年幼無知的兒童進行大量創作。除了中國讀者最熟悉的普希金、列夫·托爾斯泰等詩人作家外，還有一大批鮮為人知的詩人、作家、翻譯家、畫家、音樂家、戲劇家創造了難以數計的兒童文藝作品。今天在俄羅斯，不知道楚科夫斯基的「哎喲疼」大夫、薩穆伊爾·馬爾沙克的「笨老鼠」、哈爾姆斯的兒童荒謬詩、施瓦爾茨的《平常的奇蹟》的孩子少之又少。一個衷心熱愛自己祖國的文化、一個為自己祖國的文化感到由衷的喜悅與驕傲的民族，怎麼可能對自己祖國的命運無動於衷？其實，用「戰鬥民族」稱謂俄羅斯未免狹隘。這一民族真正的力量來自它對自己歷史文化的矢志不移。或許可以做一個未免大膽的假設：只有當俄羅斯的孩子們為迪斯尼的出品歡欣鼓舞、不知馬特羅斯金阿狗阿貓之時，俄羅斯這個戰鬥民族才有被戰勝的可能。

（申明：本文所有圖片包括封面圖片來自俄羅斯網站Yandex.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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