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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西「轉世中國公主」的白玉詩書

2017年冬,巴黎舉辦「朱迪特·戈蒂埃百年祭辰國際學術論壇」。筆者應巴黎中國文化中心特邀,作題為《朱迪特·戈蒂埃:我是一個「轉世中國公主」》專題報告,追憶這位法國才女為發展廣義東方學、開拓漢學、傳播中華文明所作的貢獻。

朱迪特生前自詡「轉世中國公主」,取與其芳名「Judith」的諧音「俞第德」三個漢字為中文筆名,表明自己秉德處世的志向。她在中國秀才丁敦齡的引導下,創作了以中國為主題的小說和劇本多部,並翻譯了從西周、兩漢到唐、宋等朝代的中國古典詩詞,開西方作家融入中國文化之先河。

法蘭西玉女與中國秀士的邂逅

朱迪特·戈蒂埃生於1845年,時值東西方交流重要時期。其時,突出表現在文學和繪畫領域中的東方學藝術流派在西方蒸蒸日上。不過,那時人們對東方的興趣和了解十分有限,拘囿於北非與近東,可稱為狹義東方學。到了19世紀,東方學形成潮流,主要是西方國家向東方殖民擴張,同時交通隨之發達的結果。歐洲列強的政治考量中,將東方列為中心,延續了整整一個世紀。雨果指出:「路易十四那個年代,人們都是希臘學者,現在則成了東方學者。」

法國當年流行的「東方學」(l』orientalisme),研究目標只是所謂「利凡得」的地中海東岸地區國家。中國地處遠東,不屬於東方學者研究的範疇。對中國文化的探討稱為「漢學」,或曰「中國學」(la sinologie),在19世紀下半葉才逐漸形成漢學研究陣容,常提及的有保爾·克洛岱爾、維克多·謝閣蘭和聖佩韋,但朱迪特的貢獻更為突出,應是廣義東方學,特別是漢學的一位最早開拓者。事實上,與19世紀中葉在法國形成熱潮的東方學相比,漢學在法國的歷史要早得多,也常與中國文人的襄助分不開。如曾任路易十四中文翻譯、被稱為「促使歐洲漢學萌生的起因之一」的黃嘉略,就對孟德斯鳩巨著《波斯人信札》《論法的精神》產生了直接影響。可以說,正如黃嘉略為漢文化在法國的推廣起到關鍵作用,朱迪特為中國文學在法國的傳播同樣作出了不容抹煞的貢獻。

朱迪特的父親是法國大詩人泰奧菲爾·戈蒂埃,其周圍聚集一批文化藝術精英,猶如「眾星拱月」。朱迪特容顏殊絕,天資聰穎,似《詩經》中的「西方美人」。她每天接觸當年最出名的文壇秀士,其中有福樓拜、龔古爾兄弟等。在《龔古爾兄弟日誌》中,就記載了作家兄弟在巴黎沙龍聽到戈蒂埃的兩個女兒朱迪特和艾絲黛拉用中文交談,對此感到萬分驚訝的軼事。在「朱迪特·戈蒂埃百年祭辰國際學術論壇」上,巴黎新索邦大學的賽茜爾·勒布朗女士在作專題報告《夢想的收穫》時指出,德國作曲家瓦格納甚至迷戀上朱迪特,在其後來創作的歌劇《帕西法爾》中,把自己對朱迪特的柏拉圖式相思定成了主旋律。

由於父親的鼓勵,朱迪特很快顯出文學、藝術和音樂方面的才華。16歲時,她針對波德萊爾翻譯的愛倫·坡散文詩《我發現了》,發表了一篇文采斐然的評論文章,驚呆了波德萊爾這位天才詩人。朱迪特後來寫的有關中國藝術的文章進一步證實了她的潛力,同時很快明確了自己崇仰東方文化和藝術的意向。她作此抉擇,無疑是受父親影響。只是,她並不追隨周圍的東方學者,而是另闢蹊徑,走上探尋中國及日本這兩個遠東陌生國家之路。這其中有一位中國人起了關鍵作用,他就是少女的家庭教師丁敦齡。

丁敦齡1831年生於中國山西省,18歲時考中秀才。不料家鄉鬧饑荒,逃荒中遇法國教士賑濟皈依天主教。翌年,丁敦齡在澳門遇見一位法國外交官,此人告訴他,耶穌會士約-瑪·卡萊在巴黎編纂《漢法辭典》,欲雇一名漢語根基紮實的中國人當助手,月薪150法郎。他欣然應允,於1861年8月乘郵輪抵達巴黎,住在卡萊居所,為其核對、抄寫書稿,兼管家務。孰料一年後卡萊突然病故,致使從不出門、基本不懂法語的丁敦齡生計無著,又因參加過太平天國運動而有國難回。

機緣輻輳,丁敦齡被大詩人戈蒂埃收留在家當「清客」,教他兩個女兒學漢語。丁敦齡對東道主感激涕零,引導朱迪特領略中國古典詩詞妙異,逐步掌握了遙遠文明古國的不少知識。父親大喜過望,稱:「吾等均無才學,唯此女真有天賦」,把長女朱迪特視為自己「唯一寄託」,盼伊能圓他的「東方夢」。丁敦齡由此以「戈家中國人」一時名噪巴黎。戈蒂埃於1872年過世,丁敦齡依然是朱迪特的親密朋友。他於1886年11月過世,葬在巴黎北郊的聖多昂墓地,朱迪特為老師操辦了合乎禮儀的後事。

引西方讀者「遠赴中國,形同奔月」

1867年,朱迪特22歲上出版《白玉詩書》,輯合了近百篇她翻譯的中國古典詩詞,其中有李白、杜甫、蘇東坡和李清照的作品。她在《序言》里讚美中國是「詩歌的天堂」、「一個為詩人建立廟宇的聖地」。詩集旋即轉譯成德文、丹麥文和英文,作為「主導動機」(Leitmotiv)給歐洲浪漫派音樂大師馬勒的第九交響樂《大地之歌》注入了神秘的靈感。《白玉詩書》初版,朱迪特署名「俞第德」,將之題贈給雨果。從1868年開始,她在報紙上連載長篇劍俠小說《帝龍》,塑造一個反清復明的英雄人物,敘事主線頗似中國「話本」。雨果讀後寫信給作者說:「您的文筆有力而優雅!遠赴中國,形同奔月。您引導我們進行的是一次星際旅行。」法朗士評論道:「她有自己的寰宇與願景,文風自成一體。這個境界即是遠東,猶如鑽石產於深邃礦脈的黑夜中,是在一個少女幽靜的靈魂里形成的,讓人清麗爽目。」

朱迪特一生中寫了許多中國題材的作品。像伏爾泰從《今古奇觀》里取材寫《查狄格,或者命運》一樣,她從中國文明中汲取靈感,收入《東方之花》的中國篇章《祭扇》即為一例。伏爾泰所選《莊子休鼓盆成大道》的故事說,莊子視生命如浮雲,婦人一無信用可言。他用試探其妻是否忠於自己來證實個人觀點,妻子果然不忠,招致其厭惡。伏爾泰依照莊子的道家觀點,嘲笑社會世風日下。然而,朱迪特不步伏爾泰後塵,反其道而行之,改寫了莊子之妻的結局。在她的筆下,「不貞之婦」田氏死後變成了一隻「自由鳥」,而哲學家莊子終未能得道成仙。按她的心愿,那鳥兒變成田氏的精神化身,公然向他發出揶揄的尖叫:「你籠里關著一隻漂亮的蜂鳥,以為那就是她的全部宇宙,唯有你的灰鬍子最秀美。愚蠢!愚蠢!你想束縛她的雙翅,可是她看到了青春和愛的天空。」

無疑,這是對孔子主張女子「出嫁從夫」的尖刻批判,朱迪特不愧為女權主義的先驅。她指責孔子編《詩經》時,從中剔除了所有表達婦女爭取自由的情歌。這興許同她與高蹈派詩人卡杜勒·孟戴斯不幸的婚姻有關。對方自始至終玩弄她的感情,導致朱迪特對愛情絕望,將身心全部撲在了自己的文學創作上。

朱迪特跟洛蒂合寫劇本《天之嬌女》。這是一出悲劇,也是一首讚美崇高的頌歌。作者臆想出清朝皇帝光緒跟一個明朝皇后的戀情,後者為其宗族的榮譽犧牲愛情,選擇了自戕。該劇原本準備由薩拉·貝納爾演出,但未能遂作者心愿。她談論中國時,表現的是她同這個民族融入的關係,而不是一個旁觀者。朱迪特還以中國元朝無名氏的《貨郎旦》為藍本,和洛蒂合編了《賣笑婦》一劇,將之移植到日本社會,情節扣人心弦,在巴黎演出數周,一票難求。爾後,朱迪特翻譯日本詩歌,結集為《蜻蜓詩草》,被視為《白玉詩書》的姊妹篇。

法國漢學史上的薪火傳承者

在反映朱迪特特殊「東方情結」的歷史小說作品中,有受老師丁敦齡影響的《太平天王傳奇》,有根據「香妃」軼事寫的《天子寵妃》,有波斯英雄史詩《伊斯坎德爾》,以及描寫17世紀法國遠征印度的《征服天堂》。另有《篡奪者》《愛的郡主》《孟加拉女王》《白鴿》《一隻白象的故事》《山中老者》和《布提法赫之妻》等。朱迪特留給後世的是一個浸潤東方風情的異域世界,所涉疆域除了中國,還有日本、暹羅、印度、土耳其、埃及、以色列和波斯。展現在讀者眼前的遙遠東方,經常含有作者異想的奇特色調。詩人邦維爾評論說:「我們法蘭西曾經有過非常傑出的女性。然而,我認為其中無人能超越《伊斯坎德爾》的作者。她的想像力和精神世界璀璨無比。」

1910年,朱迪特全票當選龔古爾文學院第一位女院士。她公然宣稱:「我是一個中國女性,一個轉世中國公主。」顯然,這裡的「中國」是她一生寄託夢想、希冀能自由生活的宿地。

朱迪特對中國感情真摯,促使她成為法國漢學史上的薪火傳承者。35歲那年夏天,她在迪納爾海灘遇到8歲的鄰居喬治·蘇里耶-德莫蘭,熱心教他學起了漢語。十餘年後,她的努力結出碩果,喬治最後成為漢學家,寫下30多本散文、小說和戲劇作品,如《楊貴妃》《孫悟空》《中國藝術史》等。喬治·蘇里耶-德莫蘭的另一重大業績,是將中國針灸術介紹到了法國和歐洲,著有《中國針灸大全》。

1917年,朱迪特·戈蒂埃逝世,安葬在布列塔尼海岸迪納爾的聖埃諾加公墓。她的墓志銘用「日來天」三個漢字刻寫,意為「晨光自東方而來」。奉獻墓銘者是受中華文明影響的阮福明。他原為安南阮朝國王,年號咸宜,因反對法國入侵干政,被殖民當局抓到阿爾及利亞軟禁。朱迪特於1900年6月在巴黎世博會同他巧遇,十分欽佩這位受到印支民眾擁戴的「英雄」,暗生情愫,雙方異地通信長達17年。

朱迪特·戈蒂埃離世百年來,其著作幾乎被遺忘。她對東方學擴展到中國、伊朗、印度和日本的貢獻亦隨之埋沒。在當今國際學術界,談到對東方文明的研究,人們重視亞述學和埃及學,醉心於對兩河流域楔形文字和埃及象形文字的譯解,很少提及朱迪特在歐洲努力傳播中華文明的業績。所幸這種局面已經得到改觀,現今已有越來越多的朱迪特作品研究成果發表,使她一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不久前在巴黎召開的頗具規模的「朱迪特·戈蒂埃百年祭辰國際學術論壇」,更是向世界宣告了這位中法文學交流先驅的「價值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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