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煙往事第三部 回城的日子裡
城市還是那樣,我還是不敢多上街。陽光像漩渦一樣照下來,所有的枯枝都在打轉,所有的女人頭髮都在橫飛。偶爾有戴著偽面具的人在面前走過,那虛情假意的寒喧總使你從頭涼到腳。
我還是像影子那樣,在權力砌就的宮殿里飄來飄去。是暖壺帶著我,不是我拿著暖壺。
各個房間的房門還是那樣千篇一律,一個面孔。裡面的主人,有的已換了幾代,有的依舊。據說,誰能久留,是藝術問題。
我不懂什麼藝術。
我只是樓上樓下,樓東樓西地移來移去。
各種各樣的目光在我頭頂的上方交叉著,它們像節目探照燈,相遇著,相互閱讀著。我太低、不矮,不會被照著。我很安全。我不需要讀那些可怕的目光。
那和藹就可怕。
和藹而智慧,我便覺可怕。
我受不了一切「深刻」的東西。
「深刻」就是多了許多算計之心。這年頭算計人是講藝術的。
那不是,有幾個頭頭,血性方剛,朝氣勃勃,一上來就想做什麼人事、好事。像城市基礎設施改造,貧民窟拆遷啊;接待鄉下人,城裡人的上訪啊,為什麼蒙冤的人辦案啊。人事好事辦來辦去,來了許多熱淚盈眶的感謝!「張晴天」、「李晴天」的被人們叫著......
不久,卻來了什麼文件,調走了,免職了。總之,是離開辦公的地方。
大樓里也就有了對調離者、免職者的評價:「表現自己就是貶低別人,活該!」
我終於明白了,這辦公樓里,何以所有的辦公室房門都是一個面目。
這是統一的王國。
有的時候,殷桃從辦公室出來,手裡拿著一摞有紅字頭的文件,她會朝我揮一揮,說:又要開會了。
我知道,這會是一層一層開下去的。
金字塔,是由上到下越來越大。
我也知道,金字塔是從下到上蓋起來的。
這一天,樓里的年輕人熱鬧起來,下了班,還說說笑笑地聚在一起。我聽說要過節了。
這節就要慶祝,就要聯歡。
首先是機關內,要上下同慶。
這是晚上,會議廳里張燈結綵,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彩色紙條和精緻的手工藝品。
年輕的小夥子,姑娘們都來了。頭頭們也都挺著肚子,笑呵呵地來了。
大家先請頭頭們寫字。據說,不止一個頭頭是市書法協會的名譽會長。
筆墨紙硯是早已伺候好的。寬大的桌上早已鋪墊好畫氈。據說,宣紙下墊上這玩意兒,才叫書法。
幾位頭頭豪興大發,捋起袖子,揮筆寫了一幅字。
寫完一幅,就有不止一個人爭嚷起來:「這幅送我吧!送我吧!」
這時寫字的頭頭便會怡然地、滿足地打量著自己的傑作笑了,接著就會非常和藹地說:「誰要都行。你要,我再寫一幅。
殷桃湊在我耳邊說:「你不要一幅?」
我說:「我不敢要!」
殷桃說:「你不敢要?別人是不敢不要哇。」
「不敢不要?」我不懂了。
要,是討好頭頭的最好方法。
「你要嗎?」我問。
殷桃一笑:「我?要。要了回家一揉就完了。」
該最大的頭頭寫字了。他很謙虛,連連擺手,說:「我的字不行。來來,他指著左右幾位頭頭說道,你們能者多勞吧。」
人們自然不讓。那幾位頭頭也都笑著推舉他:「領導寫!大家要領導的字!無所謂筆法,表現出瀟洒的氣派就行了。」
大領導笑著眯起眼,拿著筆上下一端詳著大幅宣紙,自言自語地說:「寫點什麼呢?」
旁邊有人說:「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只見領導笑著點點頭,寫字是要自由,要放開。來——,他飽蘸墨汁,淋淋漓漓地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三個猷勁的大字:「擬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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