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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十萬張照片,紀念正在消失的北京衚衕

《雲居衚衕的婚禮》

拍攝時間:1984年

一個老北京、三十年、十萬張照片、無數條消失的北京衚衕

進賈勇位於大柵欄的鹵煮店,最顯眼的不是那口翻騰著熱湯的大鐵鍋,而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二樓樓梯口的一溜照片。

「這是在取燈衚衕拍的爺倆兒,後來老爺子後人還來找我,管我要這張照片留念,我做了一張送他。」賈勇說。照片上穿背心的大爺在三輪車旁乘涼,全身光溜溜的小孫子被擱在車上。順著照片往前看,還能看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北京大街上的商鋪、衚衕口的老太、小院臉盆邊的孩子。

今年55歲的賈勇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從小在大柵欄煤市街長大,直到現在沒挪過窩。從上世紀80年代起,他開始拍北京衚衕,拍到現在已有將近十萬張。三十多年的時間,賈勇一直忙著拍,很少整理,他原本打算趁著春節假期把這些年拍過的衚衕和那些人系統整理一遍,卻接到了店面被劃為文物保護範圍,商戶需要儘快搬遷的通知。找店面、搬傢具,他連著好些天從大早上忙到凌晨兩三點。即便如此,賈勇還是擠出時間在前門轉悠拍衚衕,「也許這就是最後的留影了,我總要好好跟他們說『再見』」。

「哪兒熟悉就拍哪兒」

《老會館》?

拍攝時間:2000年

要求商戶搬走的期限近在眼前,賈勇好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段「最瘋狂的時候」。

2004年到2008年期間,北京加大了對老城區的改造,許多老衚衕上午還在,下午就沒了,「拍得沒有拆得快」。那4年間,賈勇幾乎每天都背著三個相機,帶著五六十卷膠捲,「就像揣著個炸藥包」。他騎著三輪車,相機就擱在腳邊,看到什麼有意思的畫面就拍下來,很少停留耽擱,也很少打擾衚衕里的人。

老北京人有句俗語:「北京有名的衚衕三千六,沒名的衚衕如牛毛。」但賈勇卻基本只在大柵欄方圓3公里的衚衕轉悠,從前門外到天橋,從長椿街到磁器口。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開始攝影的地方。

賈勇生活的大柵欄當時聚集了一幫「干照相的」,按他自己所說,他搞攝影也是因為耳濡目染。賈家對面最早是一家華僑開的店,解放後老闆跑了,房子成了公房,後來就讓大北照相館租下做了職工宿舍。當時,大北照相館稱得上是北京照相館的頭牌。離大北照相館不遠就是首都照相館的車間,專門負責洗照片。六七歲的賈勇經常跑去照相館車間,扒著窗戶看裡面的工人幹活。運氣好的話,他還能向工人討些沒曝過光的邊角料相紙,用黑紙包著拿回家自己洗著玩。

洗照片的方法是朋友教他的——皮鞋盒子拿掉蓋子,充當簡易暗室,從相框拆下玻璃蓋在上面,挖個窟窿把燈泡塞進盒子里,在黑紙上放底片、相紙。為了混光,還要用白紙蒙在上面,拽燈繩,這就算曝光了。因為周圍照相館多,買顯影液就跟「打醬油似的」,買回來倒在面碗里,相紙泡在裡面,貼在窗上就洗好了。他甚至還自己學著給照片上色,能把黑白照調成棕色。

自己洗照片還不過癮,當時的大柵欄多得是相機出租店。賈勇家日子還算滋潤,那時候父母兩人的工資加起來每月近110塊錢。作為家裡的獨子,他手頭總是寬鬆的,每天一毛錢就能吃一頓糖餅豆漿,外加放學後的一根冰棍。小學一年級春遊的時候,賈勇花了六七毛錢第一回租了個相機,自己琢磨對焦給同學拍照。從那以後,他時不時就租個相機,買幾卷膠片練手。1981年左右,工作第一年的賈勇花了165塊錢買了一台海鷗相機,那是當時的新鮮貨,得託人才買得到。賈勇開心得把它「擱在被窩裡摟著睡」。

後來賈勇被調往琺琅廠工作,也是從這時開始,他開始正式學攝影。賈勇記得剛開始學,老師就對他說:「別瞎拍,找一個主題拍,選你最熟悉的,你哪兒熟悉就拍哪兒。」賈勇選了他從小長大的衚衕,一拍就是三十多年。

衚衕里的日常

《鏘菜刀》

拍攝時間:1992年

在琺琅廠的工作老坐著,賈勇閑不住,還起了火癤子,他專門找領導調去鍋爐房。鍋爐房的工作三班倒,他最愛上別人不願上的夜班,這樣一來,白天的時間就能全耗在衚衕了,從衚衕那頭走到這頭,賈勇帶著他的相機找目標:「找衚衕里的北京人,找『有彩』的北京人。」

賈勇口中的「有彩」其實就是街坊四鄰的生活狀態——真正「接地氣兒」的東西。他很少拍風景或建築,覺得「照片有人才有故事」。

最開始拍衚衕時,每次一大早出門,賈勇總能碰上衚衕里拎著痰盂的老頭老太。衚衕里很少有單獨衛生間,只有公廁。冬天夜裡是不出門上廁所的,因為實在「凍屁股」,就在自家痰盂里解決。

夏天最熱的時候出門,多半會遇上坐在門口馬紮上搖著芭蕉扇乘涼的老人。門口是衚衕四合院最涼快的地方,幾乎每家每戶的老人小孩都靠著那陣過堂風捱過沒有空調的夏天。上世紀80年代的衚衕,別說空調,就連用電爐子燒壺水都很難。電力供應短缺,這邊插頭剛插上,保險絲就熔斷了。在賈勇的印象中,那時候走過衚衕里的電閘盒,打開往裡面一瞧,准能在角落裡發現一卷備用保險絲。

有一回他跑上房頂拍照,下來時正巧碰上一對父女在院子里和麵包餃子,頭頂的晾衣繩上掛著兩隻襪子。他打趣說:「您這餃子得串味兒啊!」在他看來,就是衚衕生活的滋味。

剛開始拍這些再平常不過的場景時,賈勇總被人當神經病,有時還會惹來一句「這有什麼可照的,你家膠捲沒處使了?」拍了幾十年,現在很少有人會特別留意到他,衚衕里的街坊都習慣隔三差五會有這麼個蹬著三輪車的人過來拍照,有時還會招呼他一起喝酒擼串。

因為拍衚衕出名,賈勇的店裡經常會有來「認親」的街坊,他們指著某張照片里的人說「這是我爺爺」「這不是我爸」……有人管他要照片留念,賈勇從沒二話。

這些年來,賈勇感觸最深的就是——「這麼些年拍沒了好多人。」有一次,他整理照片時,發現十多年前給北京小吃老字號「爆肚馮」的馮四爺拍了張照片,照片上他就站在門口和街坊侃大山。賈勇才猛然發現,「哎喲,和我聊天那哥們兒,沒了」。

「它不變了,我就不拍了」

賈勇

衚衕里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衚衕生活也一代又一代地變了。在賈勇眼中:「變得越來越不像老北京了,成了新北京了」。

衚衕的變化,賈勇其實很早就意識到了。自從改革開放開始,他就發現門口的國營小百貨店和常去的切糕店都不見了。那時他還年輕,以為變化不過是生活里少一些針頭線腦,缺一塊白糖豆沙堆起來的糕點。越拍他才越發現,難得遇上還有幾分老樣子的衚衕,每到這時,「就總忍不住想起小時候怎麼使壞」。

他經常會跑到四合院的屋頂拍照,小時候他經常和朋友在這上面追著打仗,各佔山頭,現在望一眼周圍,就他自己。以前逢夏天打雷下雨,孩子們總會跑上房頂把排水管口堵起來,留一人在樓下放哨,看到有人來了,就一股腦把積水往下落。他現在已經很久沒看過那種老式落水管了,「時代要往前走,但不能改吃了西餐就忘了麵條什麼樣。人老了,東西沒了,才開始真正懷念」。

據統計,1949年的北京舊城有3250條衚衕,到了2003年只剩下1571條,2007年,僅9月一個月,就有330條衚衕被拆除。為了留下衚衕曾經的痕迹,賈勇一邊拍照一邊收集老物件。有一次一間四合院就在他鏡頭前被拆遷,新的門已經安上,破成幾塊的舊門被扔在一邊。他捨不得看它被當垃圾收走,雇了幾個小工,搬回了自己店裡,花了4天組裝起一扇兩米多高、近4米寬的大門。在他家,至今還能找到從前的電影放映機、老式收音機,這些大多都是賈勇從舊貨市場收來的。

從第一台海鷗相機到後來擁有一百多台相機,賈勇始終喜歡用膠片拍衚衕,除了因為膠片能保存更久,還因為「它更能記錄歷史的痕迹感」。衚衕似乎正在不可阻擋地被現代生活吞沒,賈勇說:「我不能改變,但我可以記錄。我在用鏡頭跟衚衕文化說再見,也為了能讓孫子輩和衚衕『再見』,讓他們知道以前的日子是什麼樣兒。」

「打算拍到什麼時候為止?」

「它不變了,我就不拍了。你明天改變,我今天必須得拍下來」,賈勇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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