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碰你,我都要戴手套
驚人院第138號房的故事
每次碰你,我都要戴手套
閱讀時間:7-8分鐘
閱讀姿勢:戴手套
研究表明 :
出軌現象層出不窮,離婚率高居不下,人們越來越不相信愛情。666號床的錄人問我:「院長,沒有真實愛情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呢?」
2050年的盛夏,毒日高懸,通往佳林市的高速公路被晒成了一塊半熟的黑灰蛋糕,一個拖拽著腳步的女孩,倒在公路中央,吃了一嘴的高溫塵埃。
她是從杜麗村逃出來的,逃出了那場把城市變成廢墟的地震。
半小時後,一輛豐田車停在了她的腳邊,萬幸,司機是個醫生。
她很感謝醫生的善心和國家的災後收養制度。她從不提任何要求,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在看到醫生父母戴著手套跟她握手後,年少敏感的她就清楚了寄人籬下的規則。
兩月後,趙夢琪變成了張夢琪,張素多了一個異父異母的同班妹妹。
對趙夢琪來說,張素只是戶口本上的一個名字。而對張素來說,趙夢琪的出現,則意味著,他心中的某處角落,生了一棵不知名的芽。
她為什麼可以不戴手套?這是張素見到她的第一個疑惑。
從張素記事起,身邊的人幾乎都戴著手套。他五歲時嘗試過摘下手套,觸摸媽媽沉睡時的臉龐,可由指尖傳到大腦的是一陣針扎般的疼痛,他被驚叫而起的媽媽打了一頓。
落在他屁股上的,是皮革的觸感,光滑,柔軟,隱藏了溫度的冰冷,從此他再沒摘下過手套。
上學後,他發現所有人都戴著手套,他們拿著平板電腦,手套在屏幕上划出刮骨般刺啦刺啦的聲響。
沒有遊戲,沒有打鬧,每個孩子都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帶著耳機,用電腦進行著一切活動,宛如太平間里按櫃擺放、互不干擾的屍體。
所以當趙夢琪怯生生地伸出手時,張素才會條件反射般地縮回手臂。
他怕疼。
可從杜麗村來的趙夢琪,卻以為他是討厭她。
趙夢琪心中的自卑,隨著新學期的開始而加深。她發現,班裡的每個人都跟醫生父母一樣——戴著一雙厚厚的手套。
這裡的同學對偏遠鄉村的人,竟會有這麼強烈的抵觸?
她被安排坐在講台旁邊,手裡沒有電腦,下課也沒有人跟她說一句話。
所以當放學時,張素摘下手套,揮舞著阻止了一個騷擾她的小流氓時,趙夢琪才會如此驚訝。
「你為什麼要幫我。」遠處的流氓做著猥瑣的手勢,趙夢琪心中的疑問太多,壓住了她準備好的「謝謝」。
「我想摸一下你的手。」張素把手套放進口袋裡。
趙夢琪的臉頓時紅了,這要求很簡單,她不能拒絕。
她抬起了手,手心向上。張素有些緊張,他的指尖顫抖著伸出去。
「啊!」趙夢琪的手指彷彿長了牙,狠狠地啃了張素一口。
他咧著嘴甩手,卻看見趙夢琪的臉色平靜又陰鬱。
「下次你可以換一個羞辱方法。」她轉身便走。
張素連忙拉住她:「別······啊!」
可趙夢琪孱細的手腕里彷彿流動著滾燙的岩漿,強烈的疼痛感讓張素大叫起來,他換了只手,抓住了她的書包。
他臉上的神情不似作偽,趙夢琪皺起眉頭:「你生病了么?」
張素一愣,自己從未想過這是不是病,可如果是病,那其他人······
「我不知道,我們都是這樣的。」
「我們?」
「是啊,爸媽,同學,所有我接觸過的人都有觸摸疼痛症······其實他們對你的印象挺好的。」
原來,趙夢琪剛出現,同學們就在平板里確認了她的信息,大家對她各方面的評價都在九分上下。
她的虛擬形象被很快製作出來,有幾個男生甚至都已經和她締結了戀人關係。
「怎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趙夢琪震驚了,觸摸疼痛?還有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朋友?
「你看。」張素戴上手套,拿出平板。
點擊了趙夢琪的虛擬頭像,隨著一些閃爍的對話,他也跟她變成了男女朋友,他說一句,屏幕里的她便回一句。
張素把耳機遞給她,電腦里的聲音跟她極像。
「可這根本不是真的我啊!」趙夢琪苦笑著說,「你再不理我,人家就會生氣啦」這種話,怎麼可能從她的嘴裡說出來。
「這當然不是你了,」張素繼續點擊著,「這是我訂製的,她除了長得和你一樣以外,其他可以都符合我的標準,畢竟是跟我談戀愛嘛。」
「這······」趙夢琪覺得很怪,卻說不出來有什麼不對。
想了一會兒,她問道:「你們都是這樣的嗎?」
「是吧······」張素擦著屏幕,「爸媽也是這麼戀愛結婚的,他們說的話,都是通過電腦處理的,完全符合各自的心意。至於這是不是假的戀愛,我也不知道。」
張素沖著趙夢琪眨眼,純真乾淨的笑容,讓趙夢琪心中一動。
「那你想談一次真的么?」聲音穿過趙夢琪的發隙,帶著她身上特有的香。
張素開始領著趙夢琪體驗各種現代化的玩具,全然沒有初戀男孩該有的青澀。
趙夢琪也問過他,那些令人耳熱心跳的情話是哪裡學的。
張素搬出電腦,指了指自己的虛擬形象:「我早就想試試這裡面的劇情了!」
「你看,這是我按照你的形象列印的,當然,現在有了你就不需要它了。」張素一回到家便得意地從衣櫃里搬出一個機器人。
這是他用零用錢買的,父母沒有阻止他,在這個年代,戀愛只不過是一場隨時可以吹哨的足球遊戲。沒有家長相信,它的力量可以影響到關乎命運的學習。
趙夢琪面對機器,有一種照鏡子的錯覺,除了衣服,看不出它和自己有任何區別。
「你好!」
機器人和自己完全一樣的聲音,讓趙夢琪感覺到了極大的冒犯。
啪!趙夢潔一巴掌扇了上去。
「好討厭,你弄疼人家啦!快哄我!」
趙夢琪一下子拽住它托著腮幫子的手臂,人造皮膚的觸感真實得讓人噁心。她猛地把機器人推倒,奪過張素手裡的遙控器,扔在腳下,在機器的撒嬌聲中用力地踩著。
「我不是你的訂製玩偶,如果想愛,就拿出你真實的想法來愛真的我!」趙夢琪把目瞪口呆的張素留在原地,摔上了門。
足足一周,張素沒敢跟趙夢琪說話。
他想不通,為什麼女孩會生氣,她愛他,不就應該改正他不喜歡的缺點,向著機器人那樣的完美女友努力?
可這些在他腦中一直根深蒂固的想法,很快就被自我否定:
當他打開電腦時,他再也沒有從前的那種心動感覺了,面對電腦里女孩們的撒嬌再也提不起興趣,自己的虛擬影像就像個孿生小丑。
甚至跟機器人獨處時,他也覺得趙夢琪的手掌比它的人造皮膚,更加柔軟滑膩。
終於,在輾轉了幾個夜晚後,他偷偷地敲開了趙夢琪房間的門。
「你幹什麼?」趙夢琪揉著眼睛,皺著眉頭,看著在月光下的他。
「我不知道,我無論做什麼,腦子裡都是你。我睡不好覺,甚至覺得跟她們交往的自己是那麼滑稽。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張素從背後掏出了一隻花,「也許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我說過,別拿你在電腦里學的來敷衍我!」
「不是的,這是我自己剛才摘的,電腦里沒有,不信我拿給你看。」張素急了,把花放在床頭,轉身返回卧室。
「竟然真是他自己想的?」趙夢琪拾起那花,是路邊種的月季,沒有一個電腦中的虛擬形象會教他采一朵沾著泥土的野花來取悅女孩。那花黃中綴紅,散出一股混合著青草氣味的清香,在月光下綻放出了一種無與倫比的生命力。
那天以後,張素覺得自己像變了一個人。
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敲響趙夢琪的房門,只為了第一時間看到她的笑臉;上課時,明知道她不會回頭,可眼神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她的後背。張素第一次知道僅僅是聊天也能讓自己用盡渾身解數,只為了逗一個人開心。
他刪除了戀愛軟體,把機器人送給了同學。
有天晚上,趙夢琪在臨進家門前,說了句「我愛你」,那一刻,他覺得和真實女孩戀愛幸福得無與倫比。
可有個遺憾,他們無法接觸。
趙夢琪可以觸摸張素,每每這時,張素就會咬著牙,強忍幾秒後猛地跳開,一臉歉意地揉著疼得麻木的手指。
兩人便只好都做著彼此的平行線,握緊戴著手套的雙手,是他們表達愛意的唯一方式。
但初次墜入愛河的男孩,怎會甘願承受不能享受肌膚之親的煎熬呢?
一周後,張素神秘地把趙夢琪拉到一個僻靜角落。
「這時候就別怪我學他們啦,因為我也不知道第一次擁抱應該怎麼開始啊!」
一切都來得猝不及防,他把她擁入了懷中。灼熱的體溫,短促顫抖的呼吸,讓他的血液直衝大腦。
「你瘋了!怎麼樣,疼不疼?」她趕忙推開他,仔細地打量著。
好像沒事,他的肌肉很放鬆,他的嘴角依舊上揚,肩膀上甚至還沾著她掉落的一根髮絲。
「你怎麼辦到的?」他沒給她說話的機會,把手套扔到一邊,再次擁了上去,這種事她不需要知道。
可她還是以一種最意外的方式知道了。
垃圾桶里的藥片包裝讓身為醫生的父親分外敏感。杜冷丁,一種高效止疼葯,極易上癮,它的外衣卻是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淺藍色。
啪!
正是這手套接觸臉頰的一聲響,讓趙夢琪知道了張素的秘密。
「在哪家藥店買的?」相對於張素,更讓張慧山憤怒的是這家藥店,杜冷丁,這種連成人都買不到的藥物,他們竟然賣給一個高中生?
張素噙著眼淚,皮革手套和皮膚高速摩擦產生的些許焦糊味讓他異常厭惡。
他不能說,說了就再也買不到了。
正當張慧山再次揚起手時,趙夢琪猛地從門縫中擠進來,抱住了張慧山的腰:「爸,是我讓他買的,對不起,你別打他了!」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這葯明明是我自己買的!」張素一把抓過趙夢琪的手腕,手掌的灼痛再次讓他無名火起。
他大叫一聲,把趙夢琪護在身後:「爸!我只想跟她牽手,這有錯嗎?」
手臂緩緩垂下,張慧山不禁想到過去······
觸摸疼痛症是在2018年後才慢慢出現的,最早因為疼痛尖叫的是晚年喪偶的老年人。
可惜,這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在他們帶著疾病和屍臭味在家中孤獨地死去後,觸摸疼痛症開始蔓延。
第一起被確診的病例是18年3月14日白色情人節,一對常年分居兩地的打工夫妻,在同一時間被雙雙送往醫院。
但檢測結果卻讓所有醫學博士大跌眼鏡:表皮、皮下蛋白、肌肉脂肪,甚至任何一個神經元都找不到問題。
無奈,觸摸疼痛症只能被猜想為一種傳播性的心理疾病。
人們發現,這種病與皮膚接觸的頻率呈負相關,那些形影不離的伴侶幾乎從未發生過這種怪異的疾病,但他們的年齡都在五十歲左右。
畢竟年輕人可以發洩慾望的渠道太多,遊戲、電影、逼真的戀愛人偶······幾乎每一樣都為青年人的獨立自主鋪平了道路,誰還會花時間去適應對方的性格,負擔昂貴的戀愛成本呢?
當擁抱都成了難事的時候,人類的繁衍便岌岌可危。
萬幸,在年齡最小的孩子也成長到十八歲時,一個醫生終於發明了人造胚胎器。每對夫婦只需要提供精子和卵子,就可以在九個月之後領取一個由機器生產的孩子。
沒有妊娠時的嘔惡,沒有生產時的撕心裂肺,更沒有吊著膽的離婚和出軌。完全無痛的相愛過程,產下的卻是天生患有觸摸疼痛症的嬰兒。
人們對此欣然接受,戀愛機器人和手套成為地球上最為暢銷的產品。
至此,肉體和精神分裂成了兩條互不干擾的軌道,科技的列車在上面不斷地鋪陳著新的軌跡:滿足肉慾的性愛機器人變得愈發美艷精緻,而戀愛軟體也開始優化對話內容。人類歷史上對愛情的謳歌變成了空白。
除了一些偏遠落後的群居村莊還尚存著些許健康的人外,其他人都怡然自得地住在一個名叫現代化城市的病房裡。
「這種病是無解的,我太知道愛情對年輕人的蠱惑了。你必須離開他,這是為了他好。」張慧山臨走前收走了所有的藥品,「過幾天,我就去辦轉養手續。」
相比張慧山,張媽媽的態度要直接得多:「滾!你個白眼狼,離我兒子遠點!」
趙夢琪的所有物品被扔到了門外,手掌上也多了好幾道混雜著砂石的血口。一番反抗後,從門內逃出的張素攙起趙夢琪,邁過地上散亂的書:「我們一起走。」
「走啊,走了我大不了再生一個!」張媽媽摔上了門,門裡的聲音比剛才還大,「離婚!這日子我跟你過不下去!」
張慧山沉默著從衣櫃里搬出了機器人。他對妻子也沒什麼感情。
張素怕趙夢琪走累,攙著她坐到了路邊。屁股下是冷硬的觸感,沒有家裡的沙發舒服。一輛車駛過,颳起一陣沙塵,他眯眼吐灰,她泰然地幫他撥弄著頭髮。
可十幾歲的孩子離家出走,怎麼辦呢?
住教室已經是他們能想出最好的主意了。每天早上他們都會拖著被咯得生疼的身體開門,放學後在老師狐疑的目光中留下。
僅僅三天,她的臉色就開始發白,吃食也只能依賴著張素往日積攢下的零用錢。他不是沒試過飢餓,可當他覺得胃裡有團火在燒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生命的艱難。
趙夢琪和張素的表現,所有人都看在眼裡。沒有人願意幫他們一把,甚至僅僅是給他們分享一半的午餐。
畢竟他們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全自動化的現代設備可以讓一個8歲的孩子獨立生活,做飯機器,掃地機器,學習機器,不需要父母,不需要朋友。長大後,就會天然地和他人之間豎起一道空氣牆。
愛情不過是這些冷漠情緒的正面教材,讓他們更加堅信,和別人相處只會愈發痛苦。
臨近期末前,終於有一件喜事:趙夢琪的母親杜芳還活著,並輾轉反側找到了趙夢琪。
「跟我回家吧,孩子。」杜芳的手臂微微打開,眼中的熱淚早已滾下。
與母親久別重逢的喜悅,因為這一聲「回家」有了酸楚。
回了家,他和跟他有關的一切就都會消失的。
不回家,又該怎麼融入這些只屬於他的一切呢?
趙夢琪恍惚覺得張素觸摸著自己的心臟,把疼痛傳給了自己。她快要分裂了。
「孩子,該回家了。」杜芳的口氣,仍像是在晚飯時分喚回一個貪玩的孩子,語氣里沒有責怪。趙夢琪卻寧願她更凶些,來譴責自己的「背叛」。
湧出校門的歡樂人潮早就已經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張素和趙夢琪難捨難分,腳步不斷地往對方那裡偏著,卻連碰一下手都無法做到。
「你先走吧。」這是趙夢琪最後的告別。
「沒關係,你們有空來村子裡玩。」杜芳真誠地邀請著女兒的救命恩人。
可就在他們轉身的那刻,張素竟突然暈倒在了地上!
張慧山眉頭緊皺,張素的手臂癱軟無力,在皮革手套中幾乎抓不住他。張慧山試著對張素又說了句話,只見他在昏迷中抽動著鼻子,一會兒竟從裡面流出了兩道淡淡的血。
張慧山攔住驚叫的趙夢琪:「觸摸疼痛症擴散了。」
張慧山,不,是全部有預見性的醫生最擔心的事情來了。
觸摸疼痛症從根本上來說是個人對他人的排斥反應,是長時間沒有皮膚接觸所導致的。
而在當時,張慧山便預見到,隨著科技的發展,人們面對面的談話也將會愈發貧乏,由每個人嘴裡呼出的獨特空氣和細菌早晚會成為和皮膚一樣的敏感源·····
「快去搶口罩!」張慧山猛然醒悟過來,捂住嘴巴大叫道。
「今日,1號地鐵的213名受傷乘客大部分都已脫離生命危險······」趙夢琪念著報紙上的新聞。
地鐵、商場,成了疼痛症的重災區,僅僅一周,突如其來的劇痛便席捲了整個佳林市,口罩半天內就被一搶而空,圍巾則成了絕佳的替代品。在這場事故中,唯一安慰的便是政府妥善的安置力了,讓民眾得以在疾病的魔爪下卑微求生。
現在,所有人的話語,都沉悶地被包裹在了自己的嘴裡。
全市宵禁,用以防著那些想要利用體液同歸於盡的暴徒。
張素作為第一個發現的病例被醫院隔離了起來,張慧山用盡全力,也只爭得了一個探視的名額。
規律的三餐,雪白的牆壁和床鋪,構成了培育張素絕望情緒的牢籠。
他躲在角落裡發抖,地磚的溫度和他的內心一樣冰冷:「爸,救救我,救救我啊······」
可令他驚訝的是,在此刻,頭腦中揮之不去的身影卻是那個扎著馬尾辮,穿著校服的女孩。
夢琪······我好想你······
當趙夢琪出現在他面前時,張素驚喜不已。
「回家吧!」這是趙夢琪第二次說出這句話,她的身後站著哭泣的杜芳和一群欣喜的醫生。
張素震驚了,這是連父親都不能解決的難題,趙夢琪怎麼會······
然而逃脫的喜悅,讓他暫時忘記了這些,他踮著腳,試探著走出了病房門口。
沒有人阻攔他,張慧山在玻璃門外等待著。
「真的回家了!」張素雀躍著,連病號服都來不及換,就沖向了醫院大門,可身後的聲響,讓他頓了頓腳步。趙夢琪邁進了他住了三周的地獄。
「不!」張慧山拉住了在口罩里怒吼的張素。
原來,在觸摸疼痛症的蔓延剛剛停滯的時候,許多科學家便提議,採用偏遠地區的群居活人來進行實驗,看看能否提取出治病良藥。可征取樣本的行為遭到了激烈的抵制,科學家只好放棄這一想法。
而現在,有個自願送上門來的樣本,她的條件只是換下一個沒什麼價值的病例,這些科學家怎麼能不同意?
「她會死么?」張素知道,她遭受的待遇,一定比自己的還恐怖。
「不會,」張慧山嘆了口氣,「不過,除了死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爸,你能救救她么?」張素竟跪在了他的面前。
張慧山搖了搖頭:「張素,好好在家學習吧······你不是還有這個么?」
他從衣櫃里拽過那個機器人偶,她嘴角上揚的弧度,像極了嘲笑。
趙夢琪替代張素住進了病房。
她不後悔,即使這笑眯眯的老教授把錐子粗的針頭扎進她胳膊里,讓她半小時後便疼得翻來覆去。
她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可能是難以想像的折磨。可愛情,讓她既不害怕死,也不害怕活下去。
醫院小窗外的夕陽賜給了她些許的溫暖,她望著手心裡的餘輝,心裡想,只要他也在望著這太陽,並且他的窗戶比她的大一點,就足夠了。
晚飯過後,醫院一片漆黑,她自小怕黑,今天卻睡得比以往都踏實。
在凌晨的夢裡也是他。在夢中,兩人初見的情景被一次次重演,她卻總是粗心地把張素碰疼。
「夢琪······」是張素的聲音。
想他想得都出現幻覺了,趙夢琪笑著擦了擦滴在枕頭上的淚。
「夢琪,你在哪?」有些發悶的聲音再次響起,很急迫。
趙夢琪睜開眼睛,張素蒼白的沾著虛汗的臉赫然出現在面前,趙夢琪一把抱住了他:「我這是在做夢吧!」
「咳咳咳······」趙夢琪伸出的手臂勒得張素喘不過氣,還好自己穿得很厚,不然肯定會立刻暈厥過去。
「快跑,咱倆一起跑。」
「不行,咱們根本走不掉的,還有你也現在也應該回家,你爸爸肯定······」
「我愛你。」
張素的一句話,讓趙夢琪喉頭一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別讓他們跑出去!」醫院的人很快從監控視頻上發現了異常。
「往上走。」如何逃跑,怎樣生存,張素幾乎全沒想過,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讓趙夢琪在這裡替他多住一天。
警察和張慧山也到了樓下,除了天台他們無處可去。
「小心點。」張素扶著趙夢琪爬上陡峭的樓梯,天台上的風極大,月亮從天空角落散出的微光讓寒風更加清冷。張素和趙夢琪攙扶著慢慢地走到了天台邊緣。
樓下的人越聚越多,警察、護士,甚至還有幾個聞訊趕來的同學。
兩人身後,一個醫生站在原地,輕輕地挪著腳步,趙夢琪不能死,她是唯一自願協助研究的非觸痛症患者。
「別過來。」張素看都沒看那醫生一眼。
趙夢琪捂住了他的口罩,淺藍色的粗糙布料有些礙手。他一把扯下它,年輕的聲音從未如此透亮地傳入她的耳朵:「我愛你。」
趙夢琪的話讓張素的頭頂一陣刺痛:「我也是。」
趙夢琪和張素笑了,他倆幾乎是想都沒想地閉上了眼睛,嘴唇顫抖著相互接近。
「啊!」發出叫聲的是醫生,張素的疼痛症是已接近末期,一旦被他人呼出的細菌和空氣感染,有可能會疼痛到休克。
的確,剛剛接近,莫名的疼痛就讓張素渾身戰慄,可他卻用力一撲,把自己牢牢地鎖死在了趙夢琪懷中,他不怕死,他相信,他死後,她也會隨著他一起而去。
他吻上了她,重濁的呼吸,濕潤的嘴唇,疼痛在體內如火花般爆炸,那是身體上每寸肌膚都被碾過的感覺,她的唾液就像是微甘的硫酸,細細的,宛如炸藥的引線。
他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臂,已經準備好了,昏厥在她的懷裡。
突然,在唾液完全交換的剎那,張素身上的疼痛竟然如潮水般退去。
他驚訝地看著四周的一切,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打破了身體周圍的那層隱形的障壁,手套代替了他從天台上墜落,他和她撫摸著對方的脖頸,再次用力地融在了一起,那消失已久的原始慾望,點燃了樓下人群的喧嘩。
醫生驚愕地跪在他們的面前,宛如朝聖的信徒看到了期盼已久的神跡。
後來,經科學家研究,觸摸疼痛症確實為心理疾病,而治療這種疾病的辦法便是,讓自己完全地信任一個健康的人,在劇痛中進行體液和細菌的交換,這樣才能讓大腦不把接觸他人,預設為一個危險的舉動。
今天正好是2051年的3月14日,距離第一起確診的觸摸疼痛症,已經過去了33年。
不過,這些都與兩人無關,趙夢琪的頭倚在張素的肩膀上,張素則把手放在趙夢琪的眉上,遮擋著剛剛升起的朝陽。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樓下的人群,他們之間離得很遠,每個人的身邊彷彿都環繞著一圈天然屏障,站在樓下痴痴地抬著頭,宛如一個個孤立的墓碑。
·END·
我是666號床錄人,我在驚人院等你
(本故事系平台原創,純屬虛構,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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