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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說:「我吹牛,因為你沉默」

「我的職業和屠戶有點兒像,就是每天要殺許多豬。只是他用刀,我用筆而已。」能說出這種話的,也就只有李敖了。

提起李敖,人們往往以「狂人」「文人無行」「罵人高手」視之。贊者稱李敖是大師,彈者稱李敖是文痞。其實,李敖也是一個艱難時代的產物——往後看,是被推倒的傳統;往前看,是渺茫到難以確認的希望。

李敖說:「我是一個正確的人,活在了一個錯誤的地方,本來是要去西天取經,結果卻淪落為東海佈道,並且惹得天怨人怒。」從中頗可體會出一絲遺憾。

李敖已逝,留下了一連串巨大的疑問:李敖究竟是怎樣煉成的?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讀者喜愛李敖?該怎樣評估他的創作?

李敖是被逼上雜文之路的

李敖是「雜文家」,一生寫了3000萬字,其中絕大多數是雜文。

對此選擇,不同人有不同看法:有人覺得雜文耽誤了李敖,消耗了他的才華;也有人認為李敖與雜文互相成就。

雜文格局有限,必須與時代緊密關聯,一旦時移世易,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默契便會崩潰。雜文能否傳諸久遠?能否走向不朽?恐怕誰也沒信心。

李敖選擇雜文,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敖是第二代現代知識分子,上承胡適先生學脈。李敖曾說:「他(指胡適)一共寫過三封信給我,又寫了一副字,送了我照片和書,在我窮困之時送了我一千元。」這一千元,李敖在文章中曾多次提起。

李敖早年清苦,讀研究生時,與《文星》雜誌老闆蕭孟能相得,據蕭回憶:「我去找他(指李敖),他住的房子是房東牆外搭的一個長形斜頂的棚子,生活相當清苦。」

1961年,「亞東區科學教育會議」上,胡適發表此生最後一次英文演講,重申東方傳統文化應自我批判的觀點。指出:「一個文明容忍像婦女纏足那樣慘無人道的習慣到一千多年之久,而差不多沒有一聲抗議,還有什麼文明可說?」

此發言引起「新儒家」代表人物徐復觀不滿,撰文怒罵胡適:「他過了七十之年,感到對人類任何學問都沾不到邊,於是由過分的自卑心理,發而為狂悖的言論,想用誣衊中國文化、東方文化的方法,以掩飾自己的無知,向西方人賣俏,因而得點殘羹冷炙,來維持早已掉到廁所里去了的招牌。」

胡適未予回應,不久因病去世,去世前多次提及此事。

殷海光、李敖等人提筆回罵,由此拉開「中西文化論戰」,這被認為是繼「孔教論戰」、「國體論戰」、「文體論戰」、「東西文化論戰」、「科學與人生觀論戰」、「中國社會史論戰」、「民主與獨裁論戰」、「中西本位文化論戰」之後的又一次大論戰。可惜這場論戰後來演變成法律糾紛,以雙方互控「誹謗罪」而結束。

在此背景下,李敖不得不操練雜文。

李敖與前妻胡因夢

謀生技巧扭曲了李敖

與胡適等第一代現代知識分子不同,青年時代的李敖無固定職位,必須修鍊謀生技巧,並接受這些技巧對自己的束縛。

李敖加入《文星》雜誌時,曾批評說:「那樣溫吞吞地辦上四年,不能鼓動風潮,不能造成時勢,不能一言而為天下法,不能使老頑固血壓高。」

參與《文星》後,雜誌風格陡然變得激烈,影響與日俱增。《文星》雜誌的老闆蕭孟能承認:「我認識李敖之後,很快地我就曉得這樣的知識分子,才是我從事文化事業,辦雜誌、辦出版最需要的人才。」

因參與「中西文化論戰」,《文星》最終被查封。

梁實秋先生曾推薦李敖去「中研院」工作,卻遭著名學者李濟拒絕。李濟對胡適有誤會,且認為李敖不是做學問的人。此事令李敖銜恨終生,後來多次撰文罵李濟,稱他是「最後一位重量級的學閥」。

找不到穩定工作,李敖只好賣文謀生,這使他文筆更趨激烈,越來越無法將說理與商業炒作分開。

李敖曾說:「我們不但要『罵倒一些個人』,甚至應該打倒一些個人,我們要逢佛砍佛、逢羅漢砍羅漢、逢老不長進砍老不長進。只有這樣,才能趕走攔路的老虎或紙老虎。」

李敖主動迎合後現代文化,正如他所說:「我最喜歡用俗語俗字來『撒粗』。」因為只有「撒粗」時,李敖與精英們才看上去比較平等。

曾與李敖發生法律糾紛的范泓曾寫道:「李敖的左右口袋裡本來就裝著兩套標準,將什麼標準應用於什麼人和事,則視不同的需要而定。」

李敖與兒子李戡

被誤會成就的「狂」

胡適主張寬容,李敖卻反其道而行之。除修養、際遇、心態的差別外,也體現出啟蒙主義本身的困境:

首先,啟蒙主義預置了一個「絕對正確」,這就為暴力提供了合法性。換言之,只要「罵對了」,「罵」本身就不再是問題。

李敖稱金庸「所謂信佛,其實是一種『選擇法』;一言以蔽之,他也是偽善的」,斥三毛「整天做的,竟是帶領病態的群眾,走人逃避現實、風花雪月的,這對苦難的真三毛來說,實在是一種侮辱」,稱瓊瑤「應該走出她的小世界,洗面革心,重新努力去做一個小世界外的寫作者」……對不能百分百接受「五四精神」者,李敖一律斥為風塵客。

其次,啟蒙主義以常識為依據,消解道德權威,這就帶來了價值危機。李敖寫雜文,常常從批評對方的觀點,上升到批評對方的道德,進而人身攻擊。隨意將觀點倫理化,體現出作為啟蒙者,李敖自己內心中的恐慌。

啟蒙主義與極權主義本是現代性的孿生兄弟,在不失序的前提下,尚能維持傳統與風度,而對於被秩序拒斥的李敖而言,因無約束的力量,所以他的自由空間更多,在「越激烈掌聲越多」的氛圍中,自然容易滑向極端。

而在當時萬馬齊喑的環境下,李敖式的張狂正是胡適們期待的。

《李敖自傳》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2018.1

李敖也沒能擺脫被改寫的命運

然而,讀者接受李敖,並不因他的自由主義,而是因他的後現代主義。

所謂後現代主義,是對現代主義的解構,表現為懷疑一切,不僅懷疑客觀世界的存在,而且懷疑一切宏觀敘事。現代主義不相信普遍真理,不相信人類可以掌握世界,它強調人類的局限性,主張尊重碎片化。

隨著現代性的發展,人們的生活日漸被格式化——我們都被封閉在教室、格子間或家庭中,按各種「只能如此」生存,個體的感受、意願則被排除在外。

作為現代人,我們沒有權利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按自己理解的方式給孩子教育,按自己的愛好去創造。那麼,這些理性安排究竟是在成就我們呢,還是在囚禁我們?

讀書曾是為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在後現代語境下,誰也無法回答:天地何在?命又為何?絕學是否堪繼?萬世豈待今朝?

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曾經相信的東西都化為虛無,我們該為什麼而活?

後現代文化中充斥著漫長的抱怨、諷刺和無厘頭,它恰好與啟蒙主義合流——二者都心存不滿,卻又不知如何改變。所以李敖說:「在文章中『出氣』,這也是文章個性化的一種方法,『出氣』也是很重要的情感,同時也是很高貴的情感。」

從學理看,李敖對自由主義的理解比胡適更深入,可誰關心這個呢?在學術圈,甚至沒有李敖的位置。

事實是,李敖雜文的真正魅力來自搞笑,來自指斥鄉村游醫「愛用摸骨法治病,但卻專摸沒有骨頭的地方」式的腦筋急轉彎——觀點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句話的腦洞足夠大。

李敖以為自己是在反抗,卻不知台下的掌聲是給「撒粗」的,而不是給反抗的。

即使是李敖,也沒能擺脫被改寫的命運。

李敖也沒能走出思想的循環

隨著後現代主義一家獨大,李敖開始有所反省,強調:「人們常常被一些詞語騙倒,比如『攪局』、『作秀』之類,等於在將你污名化,把你攪亂,矇混視聽,讓人看不清真相。」「我做這件事,表面看是政治活動,事實上也是思想活動。」

直到此時,李敖才意識到後現代主義的危險,可麻煩的是,面對其巨大的解構力,李敖找不到反抗它的資源。

年輕時的李敖沿著胡適的理路,是堅定的反傳統者,他曾說:「中國的傳統文化,是死的文化。死的文化至多只適合死去的時代。對今天的時代來說,只能做文化史和博物的材料……所以我們不要它。」

晚年寫《李敖風流自傳》時,李敖卻說:「我一生朋友不多,也不花時間招朋引類,所以『自大其身』,全靠自己吹捧自己。吃不消我自吹自擂的人應該慚愧,你們本該替我吹的,但你們閃躲,我就只好自己來了。我吹牛,因為你沉默。」

這段話源自清朝學者李塨的名言:「交友以自大其身,求士以求此身之不朽。」最終,李敖還是回到了傳統中,像他的前輩們一樣,他也沒能走出思想的循環。

該怎樣評估李敖的一生創作呢?未來人們還有可能按圖索驥,從中尋找一個人的奮鬥、誤解與失敗嗎?這個歷程對於後人的價值何在?這些問題,也許百年後才能蓋棺論定。

三疊紀生命遺蛻,告訴你不是埃塵。

從螺紋旋入過去,向過去試做追尋,

那追尋來自遙遠,遙遠里可有我們?

李敖很少寫詩,這首《兩億年在你手裡》中有一種特別的滄桑。

顯然,我們都無法堅持兩億年,遙遠里沒有我們。

文| 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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