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遇見未知世界裡的時間與光亮——楊通詩歌印象
人活在世上,總是在追求活著的目的與意義。不同的人追求的東西是不一樣的。詩人把寫詩作為人生理想,選擇詩歌意味著選擇精神的歸根。
博客上認識詩人楊通,某一天,一腳踩入他的空間,瀏覽了他一組選詩,直覺告訴我,楊通的詩是我比較喜歡的類型,我開始認真讀他的詩。
無獨有偶,他在簡介中有一段詩觀,恰巧是我對他詩歌的印象。這種契合可以說,通過詩歌傳遞到心靈的交流產生的結果,說明詩歌作為人類思想的結晶,它不僅是詩人精神的獨白,從心靈上遇見未知世界裡的時間與光亮,同時,詩歌進入到社會公眾平台,讓讀者體驗到詩歌是可以感知、認識的藝術,也是可以改變人們內心世界的精神食糧。
當一個詩人用他的作品呈現在讀者面前,他通過詩歌表達什麼?詩人楊通對如何寫詩,有獨自的理解。他在一篇《學詩斷想》的文章中寫道:「詩歌不是直白地說話、不是平庸地描摩。詩歌的表達往往是不具體的,就像大自然中隨時序隨光影變幻的物象,讓觀閱者有無盡的看法與無限的想像,所謂「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就是這個理。人工雕刻的飾品,除了具體的精緻,少了時空的「模糊」,讓觀閱者難於聯及他物。 在詩人的眼中,此物並非此物、彼物亦非彼物,所有的物象都是彼此遊離的、錯位的。物我無常,乃是詩人詩意棲居的委婉現實。」緣於他對詩歌的詮釋,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真正的詩人,用什麼樣的態度創作詩歌,勢必成就什麼樣的詩歌藝術。
近日,詩人安琪在一篇《讀書記》提出「語言派詩學」,針對某些詩人的寫作,調侃式地提出批評觀點。何謂「語言派詩學」?就是用語言杜撰的詩歌?!安琪這樣詮釋「語言派詩學」:「……詩就像世界上最精美的食材烹制出的菜肴,吃一盤香噴噴,兩盤噴噴香,三盤噴香噴,四盤,就真的吃不下了,口味一樣的……」
多少詩歌進入我們閱讀視線時,正如安琪所比喻的「語言派詩學」?我們很難從一些詩歌中理解那些「語言派詩學」的詩人到底在寫什麼?他要表達什麼?也許讀詩越多,遇見那種依靠語言玩耍文字遊戲的詩歌越多,心中就有越來越沉重的失落感,就會有一種渴望讀到好詩的願望,越來越強烈。喜歡上詩歌,把詩歌認同於戀愛中的情人,誰都希望這個情人是可以滿足人們精神世界的喜怒哀樂,面對那些扭捏造作、裝腔作勢的詩歌,大倒胃口是肯定的,甚至產生厭惡,也是情理之中的。因為,誰都不喜歡看到比生命更彌足珍貴的精神情人,是一個打著面具粉飾的虛榮與高貴。
詩歌存在於人類社會的理由,既有詩人的世界觀與哲學思想,也有因地制宜的社會背景所產生的現實意義,更應該具備社會發展與演義的進程中,被人們從人文、道德、倫理、哲學、歷史等形而上的認知與認同。
楊通對於詩歌的理解有其自己的立場和態度,至少我們可以從他寫作初衷,了解和認識詩人用什麼態度寫作?楊通認為:「寫詩,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行為,其目的是把自己盡量地置於高貴的精神家園,而讓心靈少受些現實生活中物慾之塵的污染。詩歌,是我人性中最柔軟最純粹的一部分,其柔軟和純粹的成分就是真誠、善良與美好。所以,詩歌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必要的傾訴,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生存方式。哪怕我卑微得像一滴小小的夜露,詩歌也能讓我在最黑的黑暗中遇見親人、朋友與自己;遇見愛的前世、今生與未來;遇見未知世界裡的時間與光亮。」
人類的精神是什麼構造的?絕非物慾之塵?!它應該是「人性中最柔軟最純粹的一部分」,是用真誠、善良與美好鑄造的,可以傾訴,可以遇見,可以感知,可以愛憎,可以包羅萬象的菩提樹。
當我讀楊通這首《一夢驚醒》,就在想,我們有多少時間是醒著的,又有多少時間在睡夢中?人活著的時候,是醒著好,還是在睡夢中更好?!
時間的血液,逐日渾濁,滋生著相思病的腫瘤
我痴痴為你抒情的心,一夜間便寫滿了生離死別的冰霜
灰飛煙滅時,什麼是生命最美的包裝
上帝說:墳墓
無論楊通有過什麼樣的夢,他在清醒時,是否有過夢境的人生遭遇?從時間的血液中,滋生相思的腫瘤,它折射出楊通的內心所承受的創傷,甚至揭示了詩人註定式的悲劇結果:
流水的刀劍刮骨,花香的繩索勒頸
我一夢驚醒,在你嬌好的鏡子深處看見了我愛情的骷髏
而春天,在我的墳上看見了一叢月光的枯草
當詩人在現實中:「灰飛煙滅時,什麼是生命最美的包裝」,有一種生命的無奈,需要活著的人去面對。儘管那些灰已經吹散,煙已經熄滅,曾經存在的事物,已經不復存在。作為詩人的楊通,他不會對此熟視無睹,他捫心自問:「什麼是生命最美的包裝」,也許,只有上帝知道,才能給他答案。確實,上帝說:墳墓。
「流水的刀劍刮骨,花香的繩索勒頸」,明示了時間流水的無情,所有的花香只能落下「繩索勒頸」的厄難,在喧囂與任性的背後,是一個虛無的寧靜。
生命如此嬌媚,一旦灰飛煙滅,只能在嬌好的鏡子深處,留下愛情的骷髏。「而春天,在我的墳上看見了一叢月光的枯草」,我們從詩人的夢,回到現實中。詩歌承載了生離死別的悲憫,我們認識了愛的瞬息萬變,我們感覺到了時光歲月的無情,我們在春天,遇見未知世界裡的時間與光亮:那是歡樂與悲哀交織的流水在時間的河床上奔走,那是生與死擦亮的一道閃電,震撼我們的心靈!
時間是存在的,它存在於流動與行走;世界是明晰的,它不以人的意志存在於時間的翅膀上,奔赴未來;生命是無常的,它像一滴露水落入溪流匯成大海,落在沙漠上,立馬消失。我看到的詩人楊通,是一個重情義的人,困擾他的情,是人生中不可擦拭乾凈的愛戀與悲傷。這場情感的夢幻,造就了兩個存在中的事物:一個喪失的生命,一個則是為這個生命保存下來的詩歌。僅憑這一點,楊通的這首詩歌就顯示了它的藝術價值與詩歌意義。
楊通在一首短詩《糾纏》中,不得不嘆服他的表達,從無形到有形,又從有形到無形,依次展開,就像一朵含苞綻放的花蕾,讓我們欣賞到不同角度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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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以遁形,就該暴露。讓風剝開清晨的糖紙
讓我像陽光一樣從黑暗的蜜罐中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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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夢被弄醒了,那是你掙脫了昨夜被我糾纏的苦
如果,你遭遇了溫暖,那是我今天黏著你的甜
我們可以從楊通的詩歌中,知道他所追求和嚮往的生活態度與精神境界。這首詩呈現了一個詩人對愛的理解與透析,當兩題心心相印的心碰撞時,肯定會產生情感的火花,與其遮掩,不如暴露。從表面看,與愛人的相處間,每一天都是被早晨的風吹開的糖紙,日子是甜蜜的糖果。實際上,人們在相愛中,除了享受因愛戀帶來的愉悅,更多時候,是黑暗中的夢,被驚詫或糾纏,醒來是你我的依偎與溫暖。
真摯的情感可以溫暖人生,真摯的詩歌同樣可以溫暖人間。這讓我想到另一個問題,為什麼很多詩人一意孤行地追求所謂的藝術至上,拋開生命的本真,放棄人性的初衷,一味用語言的巧舌,賣弄文字,用分行章句,標榜詩歌藝術,實際上是製造文字垃圾,甚至是用喪失人性與道義的態度,往死胡同里竄,這些所謂的詩人,必然遭遇人類的拚棄與忘卻。
詩歌是表達心靈的密語,是靈魂在不斷拷問中尋找出口的一扇門窗。而人有七情六慾,必然就有愛憎、悲歡與生死。一個偉大的詩人,生活在大千世界,既是一滴水,可以從水珠上認識一顆太陽;又是一粒沙土,可以構築人類精神世界的華夏。縱橫於天地間,乾坤滿滿,如日月星辰,光耀千秋。
當下社會,從一首詩,認識一個詩人,只有詩歌能夠做到。從某種意義上,詩歌是詩人心靈的一面鏡子,人們可以從各自的角度,用不同的審美觀,揭開詩人的真實面貌,從中也找到自己的縮影。真正的詩是無界的,詩歌的遼闊不論是縱是橫,都可以抵達人類的精神世界。
我從楊通這首《「水很空」,或「等著我」》,既看到他為什麼引用瘦西鴻「水很空」的詩句,又聽見一個聲音在這空蕩蕩的水中,喊著:「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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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不問夜的心事。「水很空」
他失散的青春,再也沒有遇到親愛的人
巨大的鄉村,蜷縮在小小的牛欄里反芻曾經五穀豐登的童年時光
草垛已不再茂盛,蝴蝶好看的顏色也只在夢中閃爍過
炊煙將溫馨的回憶燃成了日子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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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綿延著陰暗的對白
他是唯一聽得懂「水很空」的人
他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在田坎上斡旋
看看儲存在心上的春天適合在哪一捧土裡播種
今夜,他暫時擱下全部的人生,守住「水很空」的空
唯有這「空」里,是他失散數十年的人回來後可以栽一樹桃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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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加速了夜的心跳。「水很空」
他繼續用清澈的眼淚溫習自己蒼老的容顏和泛濫在心中的渾濁燭光
在秋雨綿延的路上,我彷彿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呢喃——
「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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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一開始就是「秋雨不問夜的心事」,秋雨下著,該收穫的已經收穫,不該收穫的,不復存在。這樣的夜晚,秋天的心事顯得渺茫。此刻的「水很空」,成為了一個虛無中的專用名詞:失散的青春,再也沒有遇到的愛人,在這場秋雨中,只能是埋藏在詩人心中的「心事」,秋雨的漠不關心,使無數的「炊煙將溫馨的回憶燃成了日子的灰燼」,「灰燼」這一殘酷的現實比喻了人生在秋天裡苦守的結局,用悲劇的色彩划上標記。
無疑,有形的水呈現無形的空,單從詩人巧用比喻的技巧上,強化了詩人對於失散的青春,有一種隱匿中的珍視。楊通從始至終強調「水很空」,並且用秋雨這個特殊的季節,鋪開了一幅從有到無的「灰燼」,如何滲透到了詩人的心靈,並且發出一個遙遠的聲音:「等著我」,這場秋雨穿梭在「水很空」的狀態下,同樣的秋雨,同樣的夜晚,只有詩人楊通經歷了「水很空」,也讓我觸摸到了,「水很空」的背後,是一個詩人痛心疾首的呻吟,那聲音來自於靈魂的絕唱。
詩人是悲戚的道士,卻懷著一顆菩提心,又信仰上帝創造了光,這樣的命運註定是變幻莫測的。楊通在短詩《把自己埋在時光的書簡中》,似乎包括了所有的宗教與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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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有甘甜,人生有大苦,不必言說
心隨水走,身隨雲流,或跟著風遊盪
像一隻鳥那樣漫無目的地飛翔和鳴叫
不用時間記悲愁。或者疲憊,擇一叢野花,坐下來,心懷平靜
細數愛的卑微。不再等你遇見我,只把自己埋在時光的書簡中
成為孤獨者閑翻的往事的遺骸,成為悲苦者閱讀的來生的甘甜
楊通的詩,從時間的隙縫中看見了人間甘苦,從日月交替中聽見了不可言說的悲哀。這些寶貴的東西,是詩人靈與肉的抗爭,反映到詩歌藝術上的必然結果。從一個側面印證了詩人的使命和擔當,就是讓詩歌去表達現實生活中,源於心靈最柔軟、最純粹的精神世界。因為,只有真誠和善良,能夠喚醒人類的良知與愛慕,能夠創造美好生活。讓詩歌存在於未知世界的時間與光亮,就是讓詩歌弘揚一種純粹的人文精神,並且貫穿於人類社會的進步與發展。楊通是一個性情中的真詩人,他遵循「詩歌是「抽象」藝術,是無盡的想像。寫詩的人是會飛翔的人,自身帶著穿越黑夜的光。詩歌是詩人飛翔的助燃器和助推器。詩歌與詩人互為彼岸、互為遠方。」 他的詩歌給予讀者留下的不僅有未知世界的時間玫瑰,還有耀眼的光亮,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有一顆最柔軟、最純粹的詩心。
張弓,曾用筆名信天游,男,1963年生人,福建連城人,現居福州。網刊《海峽詩刊》主編。詩人、評論家、自由撰稿人。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專科畢業。詩歌、散文、文學評論在《詩刊》《中國詩人》《福建文學》《山東詩人》《福建日報》《浙江作家》《閩西日報》等全國報刊發表,詩歌評論獲」主題徵文銀獎。
楊通自選詩
■糾纏
無以遁形,就該暴露。讓風剝開清晨的糖紙
讓我像陽光一樣從黑暗的蜜罐中跳出來
如果,你的夢被弄醒了,那是你掙脫了昨夜被我糾纏的苦
如果,你遭遇了溫暖,那是我今天黏著你的甜
■無題
流雲不談生死,仍然有悲歡
鳥兒沒有與生俱來的路,仍然有飛翔
今天,路上擠滿了尋覓遠方的人
不知,他們是否仍然有歸途
■山路
大地廢棄的琴弦,我們失落的美聲
曾經承載過的單純樸素的生活
如今看去,扭曲得多麼雜亂
祖輩們走過的山路啊
我們該如何再續興旺的人煙
■赦免自己
蜂巢太甜蜜。始終沒有說出,我的晴空萬里,我的江山錦繡
包括,一朵花差點淹滅了的我的生活
在時間的縫隙里,當我低下頭來
發現你經過我之後留下的那些美麗擦痕
更像一陣風暴,無情地掀開我經年的隱痛
而你,還在那裡,期盼誰呢
我可否拉開生命的拉鏈,取出不再新鮮的心
春天已不在原來的地方,為過客添油加醋
我的江山越來越矮,矮到只能在夢中獨秀一隅
我的青天越來越高,高到只能在天堂遇見星月
你的芳菲越走越遠,遠到我在紙上的花朵還來不及露出馬腳
我的蜂巢還來及為你取出蜜糖
而你丟過來的微笑,總令我驚慌
錯過的今生,我能否赦免自己
■我想在時間的坑道里不見天日
我怕這些經久的積雪慢慢融化
我怕水落石出。我不想現身於紙醉金迷的視野
怕喧囂的塵世弄髒自己。我想繼續沉睡在乾淨的黑暗中
雖然明媚的陽光不能讓清晨退回到夜晚的巢穴
雖然上帝說:只有死了,你才不會醒來
我怕看見美麗的夕陽再次被燒毀
我怕被春風煎熬成一副療治繁花的中藥
這些種在江山上的夢,跳滿了月光失眠的舞蹈
我怕我盛開的花朵是鳥語們吐出的藥渣,培養不了時間新的體香
我怕我在光天化日之下,是擋住你流水的一塊石頭
是讓你馬失前蹄的一個陷阱,是你愛情果盤裡最終會爛掉的
那一個蘋果。我想繼續沉睡在大地的坑道里
不被春花秋月陽光雨露鶯歌燕舞刨開
覆蓋我生命的小小土堆
■黃昏
窗框,在不斷縮小,小到只能裝下一塊墜落的天空
因為趕路,那片落葉一晃而過,沒有停頓
沒有讓塵世的行走受傷
一朵野菊花正在用夕陽的餘輝洗臉
誦經的人,經過,不小心弄紅了他的袈裟
萬物之軀開始歸隱。窗框里的人,為流逝瘦了漫無目的的遙望
一隻鳥兒心懷憐憫,用飛行時紊亂的線條縫合著天空持續墜落的黑
深陷窗框的人,閉目焚香的人,失去了光陰的邊界
■一夢驚醒
時間的血液,逐日渾濁,滋生著相思病的腫瘤
我痴痴為你抒情的心,一夜間便寫滿了生離死別的冰霜
灰飛煙滅時,什麼是生命最美的包裝
上帝說:墳墓
流水的刀劍刮骨,花香的繩索勒頸
我一夢驚醒,在你嬌好的鏡子深處看見了我愛情的骷髏
而春天,在我的墳上看見了一叢月光的枯草
■秋風嗖嗖吹的中午
這陣風是為我吹的么
為何要在我孤獨的時候提走我念想中的塵埃
讓我如此乾淨地坐了一個中午
寫字檯上的這一杯水
看著陌生的我,不習慣地浪了一下
我同情它的懷疑
因為,這陣風提走我念想中的塵埃的同時
也提走了我心上那些溫暖的人和事
■夢中的人
夢中的人,在昨夜的風吹草動里
一次一次反覆失蹤
一桿蘆葦,明火,執仗
攔截長河落月,仙山鶴唳,深淵船帆
夢中的人,浮出沼澤,面目全非
供蛇,做拼圖遊戲
楓嵐隱約,獸跡潦草
懷孕的斑鳩在空巢邊跳土著舞
時間,至尊的老者,打開的摺扇上,杳無人言
夢中的人,再次失蹤之際,不死之蛇
看見,他恍惚的目光里
坐滿我散亂的前生,罪孽深重
■一夜風雨
天堂說:我要把風雨的繩索收回
你們的花朵不再需要鞦韆和沐浴
我手中的油紙傘突然失去了重量
它漂浮在你放肆的頭頂。我說:春天暴露無遺了
而你身體上的香呢?是否
也該有所收斂
這是你,昨天被弄濕的桃花
走了一夜的水路。自己攙扶著的甘美
融入到了晨曦的盡頭。寬衣解帶時
矜持了一生的鳴叫,就這樣
紛紛墜毀
大地說:讓我摸一摸,你風雨過後的落英
是否仍然有堅挺的體溫
我要把這些明播暗種當成一回事
把你所有的行動,翻到陽光的這一面
■秋風
有人說,秋風,是一個高調而傲慢的修道士
把季節建成逃生的避難所,讓那些失去溫暖的投宿者
感覺是可憐的
秋風灑下的滴嗒滴嗒的雨,是夜晚不安的心跳么
讓失眠的人害怕安靜,讓睡著的人害怕夜長夢多
秋風啊,一刻也未閑著,把愛情吹散在人間
我們被秋風眷顧,並未覺得是可憐的人
秋風讓我們「到清涼境,生歡喜心」
■我曾經那麼努力地想做一個好人
我曾經那麼努力地想做一個好人
但是滿世間與善為敵的悲傷,卻沒有誰為我移除
當一個弱者倒在了路上,誰都不覺得意外,大地也並不為之顫慄
我為此想到了離開,不顧溫暖的拉拽
草繼續在長,花繼續在開,葉繼續在落……
一些虛榮繼續在陽光下爭寵,一些事物繼續在小心眼裡算計彼此
一些良知繼續在滑坡,一些義舉繼續在被賤賣,一些真愛繼續在被利用
一些雞鳴狗盜繼續在無所顧忌地橫行,一
一些雞鳴狗盜繼續在無所顧忌地橫行,一些貪慾繼續在瘋狂地「碰瓷」
誰知道誰是誰的大難臨頭么?誰知道誰是誰的死亡追蹤器么
其實,「對付陰影很簡單,只需要一點點光」
道德的距離真的很短,只是我們行動慢了一些,覺悟晚了一些
經歷了那麼多良莠難辨的掙扎,經歷了那麼多善良被訛的痛
能否做一個好人,自然不是我說了算
■破碎的安寧
我想要天高雲淡,但流水已腐
一隻喪失勞動權力的螞蟻,被水泥路上的冷風執行了酷刑
一隻無家可歸的鳥兒,叫出落葉紛飛的酸楚
月光的絲綢被噩夢鉸碎在黑暗中
蝴蝶回不到花朵的閨房,蜜蜂在自己的甜生活中迷失了糖的味道
萬物心懷恐懼,天下已無太平
一陣陣槍聲和爆炸,把死亡還給世界
悲痛不絕於耳
唯有倖存的我們,繼續在人間行屍走肉,互不相干
2015-11-14,寫於巴黎槍擊事件後
■「水很空」,或「等著我」
秋雨不問夜的心事。「水很空」
他失散的青春,再也沒有遇到親愛的人
巨大的鄉村,蜷縮在小小的牛欄里反芻曾經五穀豐登的童年時光
草垛已不再茂盛,蝴蝶好看的顏色也只在夢中閃爍過
炊煙將溫馨的回憶燃成了日子的灰燼
秋雨綿延著陰暗的對白
他是唯一聽得懂「水很空」的人
他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在田坎上斡旋
看看儲存在心上的春天適合在哪一捧土裡播種
今夜,他暫時擱下全部的人生,守住「水很空」的空
唯有這「空」里,是他失散數十年的人回來後可以栽一樹桃花的地方
秋雨加速了夜的心跳。「水很空」
他繼續用清澈的眼淚溫習自己蒼老的容顏和泛濫在心中的渾濁燭光
在秋雨綿延的路上,我彷彿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呢喃——
「等著我」
註:「水很空」為瘦西鴻詩句。
■奢侈
如果,走在昨天的路上,還是我
我不需要被指認。仿若一片輕佻無知的落葉,回頭看你時
青春漠視了你,理想欺騙了你
時間,是一座用來浪費的小房子
裡面儲藏著一些不能告人的過期的隱私
疼痛是鎖,快樂是鑰匙,拿不出來的是一隻活著的手
花開在墳頭上,草長在流水裡,鳥飛在虛空中
而你,只是不經意地經過了我夢的柵欄
如果,走出昨天的路口,還是我
我不需要被指認。仿若一句遊手好閒的台詞
我只是如此奢侈地把前世重複了一次,把來生預演了一次
■秋天的光芒是冰冷的
太陽會在遙遠的地方升起
照亮從前的庭院。我仍然幼稚地想像
有年少時輕狂的玫瑰花開,那是愛情的美夢,鋪天蓋地
當月亮的白髮罩住夜空
大地緘默著悲傷。我堅持著相信
心會不死。暗下去的積雪,是愛情終老還鄉的美麗骨灰
■再見
借土生根,借水滋潤,借日取暖,借風成長……
花草皆順其自然
背道而馳的
人,卻是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的
所以,每逢陽光燦爛的日子,都會有人在黑暗中死去
大地空無一物。凡是你經過的地方,除了風
我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我們活著,然後死得比預期的早
如花草自生自滅——我還會再見到你的
無論人世還是黃泉
■當繁花散盡,別追問「時光是什麼顏色」
「一樹杏花生翠尾」,時間明物暗色
這塵世,敵不過悲傷的光芒
上帝只給了我們一條路:從生到死
其實,告別,不必「整個春天」;相愛,不必「相擁一生」
一次傾情凝視,一次傾心訴說,便繁花散盡,彼此不見
■把自己埋在時光的書簡中
世間有甘甜,人生有大苦,不必言說
心隨水走,身隨雲流,或跟著風遊盪
像一隻鳥那樣漫無目的地飛翔和鳴叫
不用時間記悲愁。或者疲憊,擇一叢野花,坐下來,心懷平靜
細數愛的卑微。不再等你遇見我,只把自己埋在時光的書簡中
成為孤獨者閑翻的往事的遺骸,成為悲苦者閱讀的來生的甘甜
■大雁南飛
大雁在天空一字排開
大雁要去南方。它們的鳴叫,是點亮晴空萬里的燈盞
溫暖的陽光,越飛越遠
大雁離開,把我丟在這低洼的民間
我不再風生水起
大雁走了,河水開始冷了,蘆葦開始冷了
我也開始冷了,我的心也開始冷了
大雁南飛
讓葉落生煙,流雲生火
大雁留下大地的空曠,讓我繼續對春天溫暖地仰望
■枯木不朽
時間歸隱的蒼綠與火焰
是誰?把你丟在了大地被封存的枯萎的冊頁中
誰在聆聽?你被囚禁的不死的靈魂
我看見,你曾經在崖壁上飛翔的影子、在江河邊搖曳的身姿
那些孤獨緘默的日子,並非是被風歲月風乾的生命
並非是被歷史遺忘的一段致善致美的傳說
春花秋月。草長鶯飛。四季輪迴
即使你被囚禁的蒼綠和火焰永不被赦免
你卻能借鳥兒們的歡歌笑語,叫出葳蕤的心聲
「青山不老,流水不腐。我依然愛著這古老的大地」
■簡介:
楊通,筆名逸鶴、杏子,男,生於1959年。業餘詩歌愛好者。上世紀80年代開始零星發表作品,迄今仍在堅持寫一些長短句,不知還會堅持多久。系四川省作家協會七屆全委會委員、四川省攝影家協會會員、巴中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巴中市第二、三屆政協委員、中國民主促進會會員、《巴中文學》執行副主編、獨立民刊《原點》創始人之一。著有詩集《柔聲輕訴》、《朝著老家的方向》、《雪花飄在雪花里》。居四川巴中,且會在此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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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觀:
寫詩,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行為,其目的是把自己盡量地置於高貴的精神家園,而讓心靈少受些現實生活中物慾之塵的污染。詩歌,是我人性中最柔軟最純粹的一部分,其柔軟和純粹的成分就是真誠、善良與美好。所以,詩歌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必要的傾訴,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生存方式。哪怕我卑微得像一滴小小的夜露,詩歌也能讓我在最黑的黑暗中遇見親人、朋友與自己;遇見愛的前世、今生與未來;遇見未知世界裡的時間與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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