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留勝跡——兼與張元卿先生談《晉汾遺蹤》讀後感
江山留勝跡——兼與張元卿先生談《晉汾遺蹤》讀後感|讀書會
這幾天,正在讀《晉汾遺蹤》。顧名思義,這是一本探求晉汾地區歷史蹤跡的書,它的副標題更是開宗明義:民國山西遊記。題中之義,一是時間上僅限於民國,二是內容必須反映山西,三是體例限於遊記。這冊書是領銜的編纂者張元卿先生送的,他還在書的扉頁簽了名,使這本書更有收藏的意義,只是他很客氣地用了「指教」兩字,讓我受寵若驚,這是我收受不起的。
張元卿先生出生在山西,一直在研究清代民國詩史和民國通俗小說。民國文化的挖掘、整理佔據了他學術研究的大部分時間。他是我從未謀面的文友,有一個晚上,我倆的共同朋友衛龍先生對我說:「給你介紹一個好朋友,你們一定有共同語言的。」就這樣,我與元卿互加了微信,就算認識了。
元卿給我寄來《晉汾遺蹤》時,一起寄來的還有這套「民國分省遊記叢書」另外四本已經出版的分冊,分別是《海上行旅》、《長安道上》、《古都行腳》和《江海攬勝》。選擇先讀《晉汾遺蹤》,一來是元卿主編的,二來幾年前去了山西。記得那是2011年,我們從大同一路悠哉游哉到太原後返滬。這次旅程很有收穫,除了吃了六天里居然不重複的麵條,還有比較充分的時間遊了雲岡石窟、五台山、晉祠等山西出了名的「地上文物」,這些古迹,也正是元卿選編的前三輯,讓我有重遊的感覺。當時,由於時間倉促,我們沒有繼續向南,本以為晉南地區可看的歷史遺迹不會多,讀了《晉汾遺蹤》的第四輯,有了些許後悔。不過,這樣也好,我就有再游山西的理由了。
元卿先生在前言和後記里都沒有特別說明選擇遊記時對作者的考慮,晉汾地區歷史積澱下來豐富的「地上文物」,民國時期雖然不長,但出了一批純粹的文人墨客的,比如朱自清、沈從文、張恨水、魯迅、胡適、梁實秋等等,應該說,選擇的餘地不小的。但是,翻開書頁,在編者選定的17篇遊記作者中,除了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兩篇,其餘15篇的作者中,寫晉南的張珪權和希明是行武出身,吳少成和阿芸生平不詳外,另外11人不是山西的議員就是與教育搭上界的,梁思成和林徽因又是知名的建築師,這也就決定了所選的遊記更多是考據多於議論。陳垣教授的《記大同武州山石窟寺》,通篇直接引用就有18處之多,僅結尾處為了證明「清人題詠甚多」,大段引用了雍正時期的《朔平志》中的9人題詞計700多字,這些直接引用,佔了文章的很多筆墨,作者的有限思想只是碎片化穿插在字裡行間,但對於後人了解石窟寺,給予了很多難以查閱的考據支持。17篇遊記大都這一特點,這也許就是元卿先生領銜的編者的求實風格吧。
所謂遊記,是對旅行進行記錄的一種文體,現在也多指記錄遊覽經歷的文章,遊記有帶議論色彩的,有帶科學色彩的,有帶抒情色彩的。相比於文人遊記洒脫肆意,教育者和議員們的文字表達就明顯嚴謹,大段大段的記錄,幾乎沒有文人慣用的浪漫抒情和華麗辭藻。張珪權「由靈石至霍縣」,經過韓侯嶺,在他的《晉南旅行記》里是這樣記錄這一路的:「韓侯嶺,亦名為韓信嶺,上有韓信廟,距仁義鎮四十里,為南北通衢,最為險阻,可為兵事上最要地點。韓侯嶺峭壁懸崖,屹立千仞,滿山石塊,均現於外,惜無人開採。」同樣,我一的《晉祠遊記》,通篇亦步亦趨,白描著祠里亭台殿堂,他寫到入景清門,「有殿三間,後軒額題『水鏡台』三字。更進為金人台,就院之正中,築台成平方形,縱橫約各二丈,即古之蓮華台,民國六年重修」,敘述平緩,用詞端正。
因為是遊記,很多是以時間來記錄。蔣維喬在民國政府教育部秘書長任上的「紀元七年九月,奉教育部命,視察山西學務」,寫就的《五台山遊記》,就是「以九月二十一日首途,十月十三日返京」的時間,從「九月二十一日,晴。晨八時半,乘京漢車赴石家莊」開始記載,每日一段,詳略得當,至「十月六日晨,六時半起。八時,寺中方丈備齋送行」,當天的記錄里,九時後、十二時、一時後、三時後、六時半等時間的精確交代,詳寫了他從顯通寺「乘駕窩赴渾源」的路途坎坷、氣溫變化、古迹寺廟和自己的身體感覺,並以「自此以下,歸入恆山遊記」作結尾。吳少成的《恆山遊記》、關穎人的《恆岳遊記》、邸毓靈的《同蒲路原平寧武段視察記》、坎侯的《太原通訊》、張珪權的《晉南旅行記》等6篇文章都是這樣的寫作方式。
對如我這樣的大部分閱讀者而言,尤為關注梁思成的《記五台山佛光寺建築》和林徽因、梁思成共同署名的《晉汾古建築預查紀略》。這應該也是編者所注意到的,在前言里,編者也用了較多的筆墨說到他們,引用了林徽因的《山西通信》里的三大段十分優美細膩的文字,並評價「林徽因看到的是山西最美的一面,或者說她能領略平凡山西之至美」,但我一直納悶,在琢磨元卿先生與編者們出於怎樣的考慮,沒有把這篇文章選入。或許是文風與其他入選作品迥異而忍痛割愛,或許是編者們感覺「可民國山西畢竟不都是那樣」,我寧願相信為前者。編者在後記里也說到,「三校定稿前,責編建議對林徽因那篇作些刪節,目的是使整個選本在風格上力求大同。」但是我想,從編者的立場,應該還一篇文章的全面是對作者的重視,是對歷史的負責,讓讀者能夠從文字里既了解到他們對這些古建築的認識,又能透過文字,感知他們當時的心路歷程,而不是一堆之乎者也的史料和乾巴巴的行蹤記錄。
元卿,您怎麼看?
晉汾是中國「地上文物」最豐富的地區,要通過這本區區300多頁的選編全部反映出來是不可能的。甚至,我以為還是有掛一漏萬的遺憾。那年,我從大同到太原,沿途還遊覽了懸空寺、平遙古城、應縣木塔、喬家大院,除了應縣木塔僅在吳少成的《恆山遊記》里一筆帶過,像懸空寺和平遙古城就沒有一丁點兒的文字,更不要說有專門的文章入選了。我感覺應該有遊記可尋,特別是確立應縣木塔地位的梁思成,他1933年第一次面對木塔時,用了Overwbelmlng這個詞,「好到令人叫絕,喘不出一口氣來半天」。他給林徽因的書信中這樣描述:「塔身之大,實在驚人,每面開三間,八面完全同樣。我的第一個感觸,便是可惜你不在此,同我享此眼福,不然我真不知你要幾體投地的傾倒!」
他同時感嘆:「這塔真是個獨一無二的偉大作品。不見此塔,不知木構的可能性到了什麼程度。我佩服極了!佩服建造這塔的時代,和那時代里不知名的大建築師,不知名的匠人。」
這個也許就是做選本的難度所在,寫作者可以隨心所欲、興之所至、喜悲褒貶、洋洋洒洒,做選編就不一樣了,時間、風格、體裁、題材,都要顧及,更要命的是,有些選題在裡面,就是沒有合適的文章,可謂「巧婦難做無米之炊」,我想,沒有平遙、懸空寺的遊記入選,也許也有這方面的緣由。我沒有為此與元卿探討過,僅是憑我對民國時期作家和學者有限的認識臆想的。我一直認為,做選本確實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使,既要有充足的「料」,又要有全覆蓋的「面」,方能做成一桌符合方方面面胃口的「滿漢全席」,更何況,讀者是眾口難調的。
元卿在後記里感嘆「江山留勝跡,吾輩復登臨」,這首唐代大詩人孟浩然的《與諸子登峴山》很能表達出讀罷《晉汾遺蹤》、撫古思今的感受,「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一切古建築的終將離我們而去,修繕和保護只是留下念想,真跡總會隨歲月隱沒於風塵,這是唯物主義史觀。但好在我們有文字、音像在,有元卿這樣有責任感的研究者和編纂者在,可以讓很多的故事和風物不至於沉淪殆盡。這是他們的功德,後來人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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