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想起你時會想什麼
這本不應該是一首詩，可想起你時，所有預設的的橋段都沒了邏輯，散成一地雜碎。劇本成了草紙，寫滿錯誤的公式。
提前太久來臨的春天，早熟的花瓣被正午陽光劃開，流出透明的燙手的血。
冬天來到時總想剪短髮，否則總像是感覺不到脖子的存在。坐在理髮店又對著鏡子猶豫，近視線里模糊的頭像被長發銜在肩上，沒了頭髮就掉下來。於是忙不迭組織了理髮師的剪刀，四平八穩地小修小補過後，禮貌地感謝理髮師，走出店門那一秒才從對面的廣告熒晶屏上看到今天日期，正月初八，忌剪頭。
通過關口的時候猶豫撥通了家裡的電話，一切安好，媽媽好，外婆好，表侄女好，舅舅也好。
長得一模一樣的樓房拐個角就到了你家，七零八落的影子吃掉一點兒陽光，到了晚上喝掉一點兒月色。我哼著耳機里的陳綺貞，雲淡風輕，聽到了Eugene Walter，歌詞「A rose will bloom, it then will fade」隨一陣風拂過耳梢，涼絲絲的氧。
繁瑣而拖沓的課業文件，絡繹不絕的人流把日子連成一塊兒，一個禮拜，一個月，一年。年末拭清書桌，貼滿便籤條的布牆上嗦下一頁舊日曆，我在日曆上一個與你約會的周二空格上畫了鉛色的桃心。
鎢絲燈光下的空白文檔更讓人不寒而慄，千迂百回的語句瞠目瞪著我，它們說，你去睡吧，一覺醒來就自動成章了。
我訕訕睡去，夢境遊走在一輛鐵皮火車邊緣，哐啷哐啷，氣喘吁吁時錯過了鬧鈴。
醒來時校車的聲音繞過延綿山坡，轟隆隆踩在腳底下，剩牛奶忘記倒掉蒸發出淡淡的醇腥味，半份文檔沒有履行承諾，凈潔沒有如期而至，所有的邋遢雜亂和拖沓的開始都照舊。
只是你，無形中不再了。
衣櫃里遁出陽光腐朽的味道，枕頭窩底下的蟎蟲開始僵硬結痂，白天的風越來越涼，晚上的顏色越來越濃，連叉燒乳鴿蛋撻都抹上了僵硬的油。
香港的冬並不寒冷，只是它不留情面。
洗澡的時候把護髮素當作洗髮液，過期的陽光一曬烤出焦脆的香精味兒。
一個人站在維港跟前，鱗次櫛比的霓虹燈把好好的水波攪渾，人們還覺得是至極之美。興奮被風揚起一個角，有種身處繁榮卻心自偏離的錯覺。
突如其來的雨把腳下的路截掉，濺起包裹塵渣的顆粒怨聲連連。學院樓門口的草坪把寧靜都容納，圖書館裡走出來的兩個老人依舊手挽著手，頭上一把傘，腋窩一把傘。
公路港邊的海岸線退卻了，一排餐廳的星光從淺紫色換成了湖藍色。我呼哧呼哧跑過，心想一點兒也不浪漫，跪地求婚的男士也許不會西裝革履，而是夾克皮背心。
從新界到港島也不到一個鍾，比首都跨環費時還要短。上環賣部品的老爺爺閉著眼睛看我，看路人，看著那些櫃面上砌滿塵埃卻依舊自珍的寶貝。
從印表機取出短途旅行的來回車票，火車站的不鏽鋼座位盛滿外帶麥當勞和辣條薯片的味道，總有人站在欄外抹淚，也有人如釋重負地揮手離去，哼著輕快的步調，讓人替他擔憂車站外主幹道路面上搖搖晃晃的車輛。
靠窗的位置吸引人放下手裡和腦袋裡所有事，城市的蹤跡消失在視線那一秒，突然嗅到了異鄉哪種不知名花簇的馥郁芬芳。
我透過相機的取景框窺探百米外的遊人，小孩子和異境的陌生一樣讓人安心。你冷不防對我埋怨，放下你的相機，你終於能夠輕鬆旅行。我聳聳肩淡然一笑，幻聽原本是海浪壓到腳背的聲音，一瞬間的冰涼，一瞬間的包圍，笨拙地乾洗我長途跋涉生長出來的的汗繭。
你用木筷子把我床簾骨折的支架捆上，輕輕一彈，它又散架了。我笑得岔氣，欣喜裹在亂糟糟的床鋪上。
想字心為底。想起你似乎不需要動腦，因為我只感到胸腔里混混的血液汩汩跳動，井然有序地流過我的脈搏和細胞體器，跨過山河丘陵，沙漠大洋。
室友談起好吃的，聲音總是不自覺溫柔地嗲起來，全世界的柔軟，都在那張期待美食的嘴裡了。
甜的，軟的，淡色的。人們說物人互補，企盼和迷戀柔軟的，終究在心裡哪哪兒藏著一份頑固堅硬的力量。
高熱量，低營養，烤化了就原形畢露，過期腐壞也不足為惜。這是現代養生人對食物的苛責，他們都是沒有脊骨的人。
有人說，你一定不會喜歡德國的豬腳，它不同於你愛的軟糯香嫩。
有人說，你理應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所以，你應該學會做飯。
有人說，站立太久會腳麻，盯著一個地方太久會眼酸，喝一杯十元七角的啤酒，安然入睡，然後向前進一步。
有人把聲音湊近我的耳朵，有人把雙手伸進我的體膚。
有人試圖趕走你在我的所想里，柔柔淡淡，悄無聲息。
他們說，別老用「我想起」開頭，像埋入人心的一枚炸彈，暫時不會爆炸，但就是勃發警惕。
可是沒有人知道，想你不需要用腦，用心。
大腦留著去思考所有沒勁兒卻實在的東西。明日的午餐，晚上的宴會，課題的報告，喜歡的電影主角。
夜晚從沉睡中蘇醒，聽到寂靜摩擦出的狂歡，內心的躍喊像落在北方大雪裡的草葉，瞬間湮沒無聲。剩下深黛色的夜空，吞噬這幾百天年少的惡魔。
你聽見嗎，有人在復活節來臨前的夜晚輕喊你的名字。幾十張笑臉撒在擱置幾年的梅酒里，我心血來潮兌上豆漿，醬油，梅中渾濁，酒沒有你。
蔥蘢，雲翳，淺灘，它們都不是春天，只是慢慢腐朽去的陽光，誕下的斑駁。一縷而已，一瞬則隕。
嘿，你。你的名字，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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