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軼君：貿易戰不是口水戰

美國前總統柯林頓1992年競選團隊策略師James Carville總結的三句口訣，其中一句「The economy, stupid」 （是經濟，笨蛋！）廣為流傳，它的變體：It』s the economy, stupid! It』s not the economy, stupid! It』s still the economy, stupid! 在缺乏「標題黨」想像力的西方媒體上不斷重複，不斷回閃，似乎想不出更過癮、更振振有辭的分句來結尾，回來回去都是口水。

於是，談到歐美民粹抬頭時，有分析人士再以陳詞反駁大多數人陳舊的印象：新民粹主義無關經濟，笨蛋！言語無趣，觀點倒是提供了新的視角。提出這一觀點的人們認為，新民粹的支持者們並不僅僅害怕外國人來搶他們的工作，而是「外國人」、「外國移民」這種形象構成的整體威脅，可能動搖他們對自身文化、價值觀的信仰，這種逼迫感刺激了防禦心態。

這一波無問東西的民粹浪潮中，波蘭頗引人矚目。美國《外交政策》雜誌最近一篇文章頗具殺傷力：It』s time to play hardball with Poland（「該對波蘭來硬的了」）。省略的主語是「歐盟」。作者認為波蘭總統卡欽斯基雖是民選上台，這幾年用各種手段腐蝕民主，實際達到一手遮天的效果。執政黨提起的司法改革法案，幾乎允許執政黨包辦最高法院人事，引發數萬人街頭抗議。而在此前後，執政黨推出的一系列政策無關「國是」，而是滲透入社會價值觀的毛孔：反對墮胎，星期天不準購物。看起來微不足道，卻恰恰擊中了「文化、價值觀」的敏感神經。一般而言，民粹主義價值觀趨向保守，討好主流宗教勢力，最終為政治操弄開闢空間。

從衣索比亞、波蘭、匈牙利、義大利、捷克、土耳其、俄羅斯到美國，一個新民粹主義領導人俱樂部正在形成。下台多時的前伊朗總統內賈德最近高談「回歸」——他一定是看清了這個俱樂部的面貌，熟諳此道的他，怎能缺席？這些初創成員手法相似：向本國貧困人口施予小惠，發現金給補助，宣揚保守生活方式，打壓中產自由派言論空間，以選票及合法流程操縱議會，在民主框架內達至專政。

幾年前還看起來生龍活虎、勢不可擋的全球化似乎一下子繃緊了鏈條，停滯不前。人們從意識與想像——而不是理性的經濟計算方式中，產生了對陌生人異域文化的恐懼。貿易壁壘是首先打響的戰爭。今天我們說到「貿易戰」，似乎在談論一種虛擬的戰爭，好比口水戰，無傷皮肉。但在並不太遙遠的兩三百年前，世界上戰爭宗旨就是貿易。為了阻斷葡萄牙艦隊去印尼以「產地直銷價」獲得香料，奧斯曼帝國展開了穆斯林與基督徒的綿延戰爭。全球化貿易體系一旦出現大的缺口，戰爭恐怕並不會沒有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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