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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你發稿 徐靜《底色》

為你發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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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色

作者/徐靜

徐靜

見蓮,本名徐靜。上海人,生於上世紀80年代初,寄生於中學的一枚教書匠。同濟大學MFA創意寫作碩士在讀。喜歡一切樸素、天然、凝練的事物。

我已經記不太清林繆詩老師是怎麼會和我說起她15歲時候的往事的,我只知道,我和她很聊得來。我們心照不宣,互相信任,是那種不用太費心思刻意去經營的異性友情。刻意的東西一般都易碎,因為要支撐它的要件太多。

總之,我每個周末去M50那一帶的畫廊兼職賣畫賺點外快,一次和老闆外出時候,遇到了畫家林繆詩老師。她的油畫以中國傳統戲曲為題材,據說,她出道的時候,是以一組崑曲題材的油畫在畫壇站穩腳跟的。她畫里的柳夢梅、杜麗娘們一律輕盈,婀娜,閃爍;背景里的風花樹們,則迷濛深邃,以藍、紫色的冷色調居多,間以粉色、絳紅色、米色來調和。

她給自己的畫展寫推廣文案,不像一般的當代藝術展的文案,讀來佶屈聱牙,自有一種沖淡平和,溫柔和煦的氣度。

秋天,我按著她的設計和意思在畫廊里掛上她的畫,她仔仔細細地在並不大的畫廊里來來回回走了許多遍,心情也越發舒暢。她說,她喜歡我們畫廊淡藍色的牆面,底色很好,不干擾她的畫。

我在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請她到我一個人獨居的家裡來喝銀杏葉茶。

她端著冰裂釉的茶杯,端詳了好一會,似要看穿才罷休。她說這茶杯的裂紋讓她想起了她15歲那年的故事,她特別提及了那個初夏的一個星期。

她說,這一個星期的故事不長,我來說給你聽:

星期一

你知道,每個要念書的星期一,對於15歲的少年來說,都是很難熬的,從周末的懶散里還沒醒過來,就要面對鋪天蓋地的上課與作業,當年,我就讀的學校管理非常嚴格,下課和中午飯後,都不允許學生離開教室去操場玩兒,我們被關在一個牢籠里。尤其是在初夏到來,下午,我們全都昏昏欲睡。一個星期一放學後,我回到家,剛想癱到床上躺一會,沒想到媽媽提前回家了。我很開心,那麼意味著,我不用煮飯了。

媽媽說,帶我出去吃。來到飯店,我興奮地點了一桌菜。飯吃到一半,才想起來一個被我們拋之腦後的人。

「老爸呢?」

「他又出去玩去了,你多吃點。」往我碗里夾了一塊酸菜魚。

「這個星期六,你送我去素描老師那裡嗎?」

「還是不能陪你了,媽媽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什麼事?」

我抬起頭,媽媽放下碗筷,神色突然凝重起來。白色襯衣將她瘦弱的臉龐襯托得更蒼白。她右前額的劉海黏成了一縷。眼睛下面的卧蠶很深,周圍是淺灰色的一圈印痕。這種神色和她加班以後回到家的憔悴臉色是不一樣的。停頓了很久,她說「我要和你爸去辦離婚手續。」

剛喝了一口湯的我,結結實實地噎住了。雖然離婚這檔子事,我很早以前就支持我媽。但是,那天,我發現,我是葉公好龍,我慫了,我向來如此。畢竟我只有15歲。

而且,那時,我胸口有個洞。裡面老是會有涼風灌進去,涼颼颼的,所以我很怕冷。我從小就沒有見過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他們在我出生前就故去了,沒受過老一輩們的寵愛,唯一可以讓我撒撒嬌的爸媽,也總是以一種怪異的相處模式在我面前出現,我常常不知所措。

為何會支持他們分開?三年級的時候,我是個不知愁滋味的傻妞,有次放學,興沖沖地進家門,準備先玩會遊戲機。沒曾想,我們家正鬧革命呢。首先是地上散落一地的書,那是我爸的寶貝,其次是我媽的一地鍋碗瓢盆,那是我媽的標配。

我媽躺在地上,可不是乘涼,她正被我爸掐著脖子,脖子上有紅色的印痕,手在拚命地揮舞,像被擒住的小貓,恐懼和憤怒讓她的臉扭曲了,想要掙脫我爸的魔爪。我嚇傻了,癱坐在地上,我爸看到我進來了,也是一驚,他終於鬆手了,可是他一把拽起我的紅書包,泄憤似地扔到卧室兼客廳兼飯廳的角落裡,我像一個新生的嬰兒,被助產士猛拍了一下,爆發出震天響的哭聲。我哭了半晌,沒人理我,我思考著,為什麼平日里斯斯文文,說話柔聲細語的爸爸會有如此暴力的一面?我一邊思考,一邊沒忘記著哭,激發出哭泣的最大潛能,等他們誰來安慰我一下。

也許,是被我的哭聲震撼到了,他們整理好了衣衫,恢復了平日里的得體。漠然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我驚異於他們如機器人一般精準的理性。我想要的解釋與安慰並沒有人給。

從那以後,生活掀開了新一頁,它告訴我們這兩個年輕人之前相敬如賓的生活是個假象。媽媽開始一有機會就和我數落那個男人的不是,他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懶散、沒有責任心、貪圖享受,散盡家財的敗家子。她說她僅僅是因為我而沒有和老爸離婚,我彷彿成了她追求新生活的障礙,這使我羞愧難當,因為她是那樣的忍辱負重,而我拖累了她。

於是,每次她涕淚漣漣的時候,我都會在心裡給我老爸畫上一個大大的紅叉,我心裡十分希望他們分開,越早越好,但我說不出口,我覺得對一個只有10歲的孩子來說,那樣講話,有點不道德。而且我還希望我媽對我懷有希望,希望我的長大、成熟,可以讓她忘記所有的痛苦。

與此同時,她依然照顧著我和老爸的生活起居,勤勤懇懇,甚至在老爸幾次病倒以後,都及時將他送往醫院,我懂得了,一個人要忘記傷疤,其實沒有那麼難,尤其是裡面假如還殘存著一點感情的話。於是,我也選擇了讓這塊記憶結痂蛻變成老繭。然後,和她結成聯盟,和一個我們都不再那麼喜歡的人勉強維持關係。

可是,今晚,星期一,一周的開始,她不能對我這麼說出她的願望。她要讓我胸口的洞變大。她沒有同我商量,她直接告知了我這個訊息。這不公平。

星期二

我背著書包,站在97路公交車站站牌下,我看著手錶,離八點差5分鐘,鐵定要遲到了,很好。我等待著一輛可以疾馳而來的汽車或者公交車將我撞倒,但我必須精確地計算速度和角度,確保我只是受點傷而不至於死翹翹。我的手心裡全是汗水,我的腿好幾次要從上街沿踏到馬路上去,但都因為吵鬧的汽車鳴笛聲和洶湧的人潮受到了嚴重干擾。我最害怕擁擠的人群和持續的噪音,我因緊張而顫抖的身體,就快要支撐不住我的冰冷的大腦了。糟糕,我沒法思考了。

如果我出事了,我媽一定會全心全意來陪我,我知道一個人被瑣碎繁雜的事情纏繞的時候,他是沒有時間理會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的。人常常會犯本末倒置的錯誤。我媽更是如此。只要能阻止她離婚,做再冒險的事情都是值得的。

可是,今天,我沒有把馬路上現實、複雜的狀況考慮進去。我就是一隻家禽,未經訓練過的只會玩玩小蟲子的家禽怎麼能到叢林里去和野生動物拚鬥。我就是我們老師課堂上說過的「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站在了教室門口,等待著我的是數學王老師瞪大的雙眼,他正揮汗如雨地演算方程式,我的出現像一條偏離了坐標軸的曲線,「林繆詩,怎麼回事,整整遲到了20分鐘!是不是又溜到哪裡去畫素描了!」我沒說話,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的帆布鞋,鞋幫處的塗鴉有些褪色了,什麼時候開始褪色的?我想,我得給它補補色。

我以前遲到,最多5到10分鐘,王老師經常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多也只是嘴上批評兩句,從來不到班主任那裡去告狀。可是他最近在趕上課的進度,馬上要期中考試了,他顯然不想為我這個悶葫蘆浪費時間,「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次,快點進去坐下,這個方程式很重要。」

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象徵式地領回一份檢討,這是我親手寫的,右下角標註了日期和姓名,老規矩,老師神色嚴肅地讓我帶回去給家長簽字。然後,就轉頭和同事們爭論起譚詠麟和張國榮到底哪個唱得更好。

放學後,在回家路上,我突然受到啟發,我從今往後,要增加遲到的頻率,延長遲到的時間,這樣,總有一天,老師會找到我媽,這樣就能成功引起我媽的注意。到時候,我就可以表現得特別頹廢的樣子,也許再考幾個不及格,或許找赫離空同學幫忙,偽裝一個早戀的假象,讓老師奔潰,讓我媽不得不暫時放棄離婚的念頭。我甚至在腦海里編織起了我媽、我的班主任劉老師和我,三人之間在辦公室的對話,像我這樣一個反應遲緩又口拙的人,必須事先在心裡預演上好幾遍,才能保證不出亂子。

這麼一想,我整個人頓時輕鬆起來,自己把自己給說服了,我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兒,我覺得那些個野花閑草在陽光的照射下,都妖嬈起來。

回到家,我沒敢給媽媽看檢討書,很早就關了燈睡覺,因為這一天消耗了我太多的能量,我需要長時間的睡眠來給自己充電。媽媽什麼時候回的家,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第二天的早晨給我留的紙條,說早飯在鍋里,我們又是24小時沒見面,媽媽一直用繁忙的工作來治療自己的心,爸爸從另一個房間里走出來,叮囑了我幾句,出了門。留我獨自一人吃完了早餐。

星期三

今天,媽媽在公司加班,給領導盤點賬目,晚上九點才到的家。她看了我的昨天的檢討書,問了我幾句,看到她疲憊的樣子,我因心虛,又怕她傷心,沒敢說我早上差點躺在汽車車輪下的故事,我只說早上有點不舒服,起晚了,所以遲到了。媽媽檢查了我的作業,在我的檢討上籤了名,留了一段言辭懇切的話,檢討自己對孩子的疏忽,然後給我溫了牛奶,規勸我今晚早點休息,就回到客廳去看書了,兩個月後,她要參加職稱考試。

我特意把我房間里的門虛掩著,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從我的角度,我能看到她的側影。她斜著倚靠在客廳里的舊沙發上,手捧著一沓資料,沙發上放著三五本書,她看完資料就輪番拿起這幾本書,在上面圈圈畫畫,可是,過了一會,她竟小聲抽噎起來,接著就抬起右手捂住嘴巴,任憑眼淚從眼角滑落到手指上。她就這麼孤零零的,我不知道是該走出去,還是呆在原地不動。但至少,我打消了明天繼續上演遲到大戲的念頭,早早地爬上床去,我給我的枕頭旁邊準備好媽媽的枕頭,等她晚上和我一起睡。

星期四

「你傻呀,讓自己墮落,並不是一個最佳的方法。這樣,你媽只會厭棄你,你只有變得更優秀,你媽才會舍不下你。」放學後,赫離空同學給我洗腦。我們經常一起回家。當然,是躲開眾人的目光,在離學校比較遙遠的地方相會,這往往會延長我們各自回家的時間。但足夠我們聊上好一陣。

「你不能沉淪,你要反抗。你千萬不能讓你媽和你爸離,我來給你分析一下這其中的利害關係。」赫同學一邊撓著他的頭,一邊皺著眉,像一個家長看著一個不爭氣的孩子那樣,繼續對我說。他的頭髮估計好幾天沒洗了,臉也比上個月瘦削了一些。估計他媽又去了廟裡修行。

赫同學上個學期轉來我們班。6歲到15歲之間,他都呆在捷克布拉格。他的爸爸在那做汽配生意。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他的媽媽和爸爸分居,媽媽帶著他回了國,隔三岔五,她媽媽都要去山上,廟裡修行一陣子。在家的日子,就很規律地吃齋念佛。所以,我一直猜測,他的名字「離空」二字是不是他媽媽帶他回國時候,給他起的「法號」。

他來到我們班已經有小半年,人緣依舊很差。他的頭經常抬得很高,一般人和他交流,都只能看到他的眼白。因為成績落後,學習委員好心幫他,他卻一再拒絕。有一次,善良的學習委員和他開了個玩笑,不知道刺激到他哪根神經,他在班級里,臉紅脖子粗,憋足了嗓門,拍桌子罵了一通粗話。劉老師找他談話,他和劉老師說,班級里的人都很差勁,他瞧不上他們。劉老師一直想感化他,和他共情,要他放下自卑和自傲,適應環境,不要再和自己較勁,他和劉老師頂了一句——我心理學學得比你好。劉老師看著他,直搖頭嘆氣。也就只能以退為進,打一下,哄三下。

唯獨,他喜歡和我說話,在交換了彼此的秘密以後,我們的關係越來越近。

老赫繼續像個大人一樣給我說教:「你想想,我們班那個郭軒雨,父母離婚,媽媽改嫁去了蘇州,爸爸再婚,又生了個娃,結果誰都不要他,爺爺一個人帶著他,他天天作業不寫一個字,老師一罵他,他就哭,哭完繼續混吃等死,多凄慘。再想想,那個何東同學,跟著媽媽去了改嫁的新家,結果改名換姓,天天和一個陌生的弟弟搶奪物質和精神資源。你媽假如離婚,即使對你再好,也保不齊以後愛上了另外一個人,懷上他的孩子,把你本來就很珍貴的愛分去一大半,你到時候找誰去哭?」

「老赫,你嘴巴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刻薄,你怎麼知道那麼多八卦?」

「那是,我在老師辦公室補作業時偷聽來的。你不知道,老師們在辦公室里,把我們的隱私,家庭故事都議論了好幾輪了,可能我一直在角落裡,他們沒怎麼發現我,或者他們根本不在意我。這個學校就是個泥潭。」

「沒發現,你還真深刻啊。這裡是泥潭,那我們是人渣?你和他們比,又能好到哪裡去?」

我看到老赫一下子變了臉色,意識到自己嘴賤,觸痛了他神經,趕緊閉嘴。

老赫同學甩了甩他長長的頭髮,說,走,請你吃香酥雞去。

香酥雞的香味非常治癒,我們各人拿著一根竹籤,往油膩膩的紙袋子里,叉取一塊塊雞肉。

「總之,你要立場堅定,積極反抗,不能消極。你畫畫得那麼好,將來,你爸媽得培養你,你考美院,出去留學,出人頭地,那都是一大筆花費,你不能讓你爸媽,把有限的金錢投入到別的孩子身上,投到別的家庭里去。」

「先不說那些沒影的事,我也並不想他們離婚,可是我有時,也忍不住會想,他們這樣捆綁在一起,永遠不會幸福的,怎麼辦?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老赫對我的這番話很不屑一顧。「什麼叫幸福?你懂什麼叫幸福嗎?」

「你懂?你結過婚?」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切」。和老赫說話,很輕鬆。雖然我大多數情況下,不太理解他市儈的觀點。

「說回正題,你還是得從你爸那裡下手,他打過你媽媽,又從你媽這裡得了不少好處,心虛,總還是有點愧疚的。你用點苦肉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覺得他和你媽在一起是利大於弊,讓他覺得離開你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兒是他的損失,並且讓他改邪歸正,你勝算就很大了。」

「去你的,說的我爸跟個勞改犯似的,我又不是獄警,怎麼讓他改邪歸正?」

「你們女人家啊,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敢說,你小時候沒恨過你爸?沒想過把他送進監獄?」

「得得得,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怎麼老看到陰暗面,你沒看過上周末電影頻道里放過的電影《克萊默夫婦》嗎?那裡面的爸爸和媽媽最後不也重歸於好了?」

「所以,那是電影,不是現實。」

「懶得和你說,我回家了,明天再說。」

老赫面朝著我,倒著走路,往他家的方向倒退著走去,向我一邊揮手,一邊咧著嘴笑說:「好好好,『要想皮膚好,早晚用大寶,大寶,明天見。大寶天天見!』」

每次和我道別,他都要套用這幾句老掉牙的廣告詞,一點創意也沒有,但是看到他開心的傻笑的樣子,我心裡的洞也能暫時被填滿。

星期五

天助我,今天晚上爸爸破天荒晚上沒有出去打牌,媽媽外出培訓了。我有了和他獨處的機會。

我特別殷勤地給爸爸泡了一杯茶。爸爸把埋在報紙里的頭抬了起來,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

敷衍地說道:「作業做好了嗎?」

「做好了。」

「那再看會書,馬上期中考試了。」又把頭低了下去,研究他的報紙。

我強忍住鄙視的情緒,我想著老赫對我說的話,他教我要斬釘截鐵地和老爸攤牌。

我拿出一份獎狀,赤裸裸地對他說:「老爸,你別和老媽離婚。她對你這麼好,不計前嫌地對你好。我的畫最近得了市裡的一個獎,我已經想好了,將來要考個最好的美術院校,你們要幫幫我。你們不能在這個時候耽誤我。」

我被自己的口氣嚇到了,每當我的想法和語言打架的時候,我的舌頭就會僵硬。

爸爸很給面子地呷了一口茶,說:「你放心,我不想和她離婚,是她要和我離婚。繆詩,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樣子,大人的事情,你現在不懂,也不必要去懂,小孩子還是天真一點的好,這樣太辛苦。」然後,很尷尬地起身,說是要出去散會步。

爸爸在逃避,他始終和我隔著一層屏障,不敢直面我。他並沒有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抱著我說,「我雖然不能和你媽媽在一起了,但這並不阻礙我愛你。」也許老赫說的對,電視電影是假的。我們誰都不想舊事重提。畢竟,一個大人總不願意聽一個孩子一點一點去揭他的短,說他的錯。我有點後悔剛才不恰當的舉動。

星期六

昨天,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因為今天是deadline.是特殊的一天。媽媽一早就出去了。她說先要去公司把一些項目上的事務收個尾。爸爸起的晚,也出門了。

我躺在床上,沒有力氣,老赫說的那句話——「你要反抗」反反覆復在我腦里迴旋。我昨天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爸媽最終沒有達成和解。今天,他們就要去辦離婚手續。我感到了絕望。

我彷彿看到了十多年以後,我被損毀的人生,我沒有再畫畫,無力支撐自己的理想,我和生活妥協了,我成了普通人,向周圍的人,每天乞討一點點愛,每天填補那個永遠不會被填滿的空洞。或者一生都要服藥,不讓空洞毀壞我的免疫系統。

如果,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破損的人生,它就是不值得去度過的。

我怎麼能和這個成年人的世界去反抗?我不能傷害他們,我可以毀了我自己。對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但我仍然有選擇的權利。

沒有任何徵兆和鋪墊,我突然想到了起床,去打開煤氣,關閉門窗。重新躺回床上,我的心特別安寧。既然一切縝密的計劃都會落空,那麼就試試突發奇想,我偶然地來,我也要偶然地走。

我 不想寫遺書,我不想留下任何東西在世上,讓我和我的畫筆、油彩,一切關於我的痕迹迅速地消失。那麼,爸爸、媽媽和老赫會難過嗎?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一向慢性子的我,今天,此刻,焦急得很,並不想去懷念任何一個人,以免再反悔。

快一點結束,快一點結束,我想到了宇宙誕生前的寂靜,那是一個不存在有,也不存在無的世界,沒有色彩,沒有聲音,沒有形狀,沒有思想,多麼單純多麼美麗。

這念頭很誘人,我安靜地,等待著一切的結束,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狀態。

突然,一陣響動打破了寂靜。原來是爸爸折返回來,他說來取一些證件。他聞到了煤氣的味道。他開了了窗,關掉了煤氣總閥,他叫醒了裝睡的我,說了幾句責備我媽的話,「你媽太粗心了,煮好粥,竟然忘了關煤氣。太危險了。你早點起來,今天還要去學畫。」我揉揉眼睛,假裝毫不知情,毫不在意。還沒等我回答他,爸爸已經急匆匆地走了。

一切來的太突然,我被偶然地挽救了。但我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失魂落魄,說不出一句話。好在,也沒有人來和我說話。我只需要照著老師的意思,去畫畫。不必搭理任何人。

尾聲

「我的故事說完了。」林繆詩又喝了一口茶。夜幕已經降臨。

15歲對於一般中年人來說,已經變得很暗淡,但是在她的述說下,彷彿重新被點亮。空氣凝固了一會,然後我說,那麼,你的爸媽現在還好嗎?

他們在我15歲那年,並沒有離婚。那個星期六,他們兩個人都反悔了。一直到五年前,才真正分開。已經放過了彼此,但我媽經常去給獨居的我爸送飯送菜,過年過節還要去探望他,總不放心他的病。

我嘛,我認為,我15歲以後的生活都是賺來的「外快」,活一天,就是賺一天,也懂了凡事要靠自己的道理。很幸運,我、我媽、我爸好像一夜之間都成熟了,但是,我知道,人是一點一點變老的。

你還恨你爸嗎?

他救了我,儘管他可能毫不知情。

你心裡的洞呢?

還在。

所以 ,你不結婚?

是。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

也挺好。

說著,林繆詩讓我也給她講講我的故事,我說,時間不早了,都餓了,我們去吃飯吧,於是,我們一起下樓。我給她披上她的風衣。

夜晚,空氣有一點潮濕,我們漫步於月光下,快要到中秋節了。

桂花香鑽入我們體內,甜甜的,回想著剛才,她說已經與赫離空失去了聯繫,我有些慶幸。林繆詩的嘴唇很豐滿,令我很想吻上去,告訴她我想填補她胸口的洞。她的臉,溫柔端莊,用的粉底顏色很自然,均勻,讓我忍不住想去觸摸。

我的故事並不重要,都是一些偶然性事件所堆積起來的。重要的是我言說的方式,我清了清嗓子,努力以一種溫柔的語調開始我的訴說,我會說上一個晚上,希望她聽起來,不抗拒,不厭倦才好。

路燈下,是我們倆的影子,很黑,很長。

編輯簡評

小說以回憶的方式寫出一個高中生眼裡的家庭生活,反映出現實一角,每個家庭都有它的幸與不幸,而作者冷靜的敘事恰好與之呼應。六天的故事是六個片段,化而為一,飛掠而下,頗具特點。只是,結尾處似可再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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