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和他的江湖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李敖，字敖之，甲戌年（1935）生。哈爾濱人也，生不逢時，值九一八事變三年又七月。避戰，隨父舉家遷北平。

戊子年（1949），李家離陸登台，居台中。中學，師從嚴復之長孫嚴僑。嚴僑者，地下共產黨員也，欲攜敖叛逃。事敗，嚴僑坐獄，敖遂自修。

初，李敖入台大習法律，然半途廢之。復再考入歷史系，於台大之史無前例。學成，入鳳山陸軍步兵學校。官拜少尉排長，尤擅野戰，遍跡台南。

庚子年（1961）退伍，敖先居「四席小屋」，後遷「碧潭山樓」。撰文《老年人和棒子》，諷國民黨之獨裁統治，蔣公視之甚不悅，然殺心未起，欲籠絡之。敖少年輕狂，未肯折節，遂下獄。

獄中，敖頗自得，靜心著述，每月付梓一冊《李敖千秋評論叢書》。公論所在，蔚為重鎮。國民黨立委溫士源視之洪水猛獸，曰：「敖非英雄也，豎子不當得名！」逾七日，新竹少年監獄暴動，敖之名遍傳寶島，再無可抑。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敖出書百冊，被禁者九十有餘，世所罕見。口無遮攔，哂美齡為老嫗；擅秉風流，繪皇家之秘辛。著《宋美齡偷洋人養洋漢》、《蔣介石捉姦記》、《宋美人和誰通姦》，觀者莫不駭然。

胡氏有好女，自名因夢。胡因夢者，時寶島第一佳人也。李敖見之，面戲羅敷：「靚而哀，惑而惶，艷而郁，真絕色！」因夢嘆曰：「李君一何愚！李君自有婦」。敖遂與前女友劉會雲絕，以貳佰壹拾萬為之償。

才子佳人，都雲天作之合。造化弄人，不過百日之恩。流水落花載分道矣，決絕書曰：「金銀財帛，再無瓜葛。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敖之未亡人王小屯，與敖遇之公交站。一見傾心，然年齡卅年有差，小屯父母堅拒不允。小屯豪言：「敖生，良人也，非卿不嫁」。小屯之父母奈何再三，敖與小屯終結秦晉之好。伉儷情深，並育一子名戡，一女名諶。

丁丑年（1998），李登輝沐猴而冠，吹噓「兩國論」。電視節目，遂成舌戰之殿。家中揭底，《李登輝真面目》、《替李登輝卸妝》，登輝如芒刺在背；阿扁繼任，畏敖之利口，敖之壽宴親往之並贈花與自傳。敖愈蔑之，曰：「吾罵之，吾斗之，吾揭之」。頑童不老，又作《陳水扁的真面目》。

女統蔡氏，尤為敖所不齒。勾結美利堅，欲購兵器以自衛。敖嘆曰：「英文無智，聯美軍售，猶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為人所賣，尚替人數錢矣！」

硬糖君曰：李敖者，鬥士也。上至天子，下至販夫，無所不罵。一生罵人無所統，或逾三千人。出庭數百，下筆萬言，深切時弊。愛敖者，推其為罵壇領袖。謗敖者，毀其作滿口荒唐。若寶島無敖，豈非當世之憾？若無人可罵，又豈非敖之所生非時邪？

又云：短小絕非硬糖君，白話才是新中國：

告別

2013年，李敖上《康熙來了》的時候，被蔡康永問到希望怎麼離開這個世界。李敖說希望可以當姦夫，在最「投入」的時候，被別人的丈夫後面用刀捅死。

2011年，李敖在微博上曾說，要和朋友臧英年比賽誰晚死，晚死的人可以去對方墳頭撒尿。小S問：「我可以去嗎？」李敖說，我遺體都預備捐台大醫院了，你找不到我的墳。

李敖還跟朋友許以祺說，我們今天吃的這一頓叫做最後的午餐。接下來我們兩個人除非活超過一百歲，不然我們就再也不要見面了。

對於死亡，李敖一向是不諱談的。他說自己就像海明威小說里寫的那樣：不怕死，卻討厭死。最有江湖氣的就是他的遺願：大卸八塊，能捐則捐，留下骨架於台大醫院展覽。

許以祺曾經拍攝了一組西藏天葬台的照片，李敖的題字為：

生前不知死，死後覓陰宅。

生前聊知死，死後隨處埋。

生前焉知死，死後夢三槐。

生前頗知死，死後歸去來。

生在水之湄，死在山之崖。

生前真知死，碎骨天葬台。

2018年3月18日，這個頗不畏死的李敖離開了我們。沒有做成姦夫、也沒能贏下「尿墳之約」、更不能和許以祺完成百歲後的重逢，只留給我們四十套李敖全集和無數罵戰的金句。

去年6月13日，在優酷發布會上，李敖的經紀人鄭乃嘉代表李敖出席，並現場讀了一封「來自李敖的信」。他寫道：「我這一生當中，罵過很多人，傷過很多人；仇敵無數，朋友不多」。

因為身體條件的惡化，這檔名為《再見李敖》的節目終究沒有與我們如期見面，原本李敖計劃邀請並告別的嘉賓陳文茜、宋楚瑜、胡因夢等，也未能完成這一次「再見」。

李敖很酷，酷到沒朋友的那種。他罵宋美齡是死老太婆，被小S稱作「老不修」，又豪言自己的白話文寫作是五百年內第一人。他隨身帶著電擊器和現金，遇到危險打不過就賄賂；他每個書桌寫一個題目，輪流寫作笑稱是舞女轉檯；他從不讓媳婦和婆婆說話，強制解決了中國人千年不解的婆媳矛盾。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這個像孫悟空一樣的文化鬥士走了，也宣告港台文學黃金時代的落幕。他一生懟人無數，也被無數人回懟，只是當肉身隕滅之後，李敖到底給我們留下了什麼呢？

情史

回首寶島佳麗地。三十年前，他是風流帥。為向青樓尋舊事，花枝缺處余名字。與眾多作品相比，李敖最為大眾熟知的，是他在綜藝節目里公開盤點過往十幾個女友的私密細節。李敖直言自己挑選女友的標準：只愛「瘦高白秀幼」，真是堪比王婆的「潘驢鄧小閑」了。

胡因夢在他的眼中：「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優遊又優秀，又傷感又性感，又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胡因夢26歲時與李敖在飯局上認識，第二次見面，李敖就直接示愛。

但當時李敖正和劉會雲戀愛。為了和平分手，李敖給了對方210萬台幣並給出了這樣的解釋：「愛你是百分百，但愛胡因夢是千分之千，所以你要迴避了」。果然，有文采就是劈腿的話都顯得特別「瓊瑤」。

然而誰也想不到，這段婚姻只不過維持了115天就結束了。情花嬌艷，但開出的果實卻醜陋無比。1980年，胡因夢從家裡逃出來，在李敖家簡單舉行婚禮。但台灣第一美女的形象，卻被日日屋檐下的相處給幻滅了。李敖留下了飽受詬病的直男癌語錄：「美人如廁，與常人無異」。胡因夢說得更簡單明了：「同一個屋檐下，是沒有真正美人的」。

李敖40歲時，在台北街頭的公交站遇到了19歲的王小屯。當時王小屯正好讀了李敖的書，李敖趁勢要來電話號碼發起猛攻，將她追到。秘密同居8年後，李敖要與王小屯結婚。

巨大的年齡差使得王小屯的父母極度不理解，全家愁雲密布，母親甚至以跳水威脅。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王小屯撂下狠話：「如果不嫁給李敖，我就一輩子不嫁！」父母不得不屈服。但婚後王小屯足有一年時間與父母斷絕往來，直到她生下兒子李戡。

婚後是王小屯多年對李敖的包容和照顧，他可以繼續在書房掛裸女的藝術照，一周六天都離開家人住在書房。在《我這放蕩的67年——李敖自傳》一書中李敖寫道：「結婚後，小屯給了我一個穩固的後方，使我的心備感溫暖。」

情種可能都是多情又濫情，胡茵夢說他：封閉、潔癖、苛求，有綠帽恐懼。王小屯說他：相當強悍，任何困難、打擊和爭執，情緒都不受影響。在不同的戀人身上，能看到不同的自己。

罵戰

人說李敖好鬥，此話不假。六年的牢獄之災，幾十場的官司，96 本書被查禁絲毫不能改變他頑強好鬥的性格。他說 ：「這一點我像我爺爺。他在清末從山東闖關東，一生做過響馬，也打過響馬，是個極其兇悍的人。

1961年，26歲的李敖挑起中西文化的論爭，以「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氣魄，單英戰群雄，獨自一人挑戰當權的保守勢力，成為文化界的風雲人物。

蔣介石父子在世時，李敖不畏權勢，反抗蔣介石父子威權，並因此而入獄。李登輝剛接班時，李敖就講他有問題，還找出證據，說明李登輝是共產黨的叛徒。1998 年，李登輝拋出「兩國論」，李敖大罵李登輝是混蛋，並在每晚 「挑戰李敖」電視節目上，左批李登輝、右罵李登輝——批則體無完膚，罵則狗血噴頭，令觀眾痛快淋漓，拍案叫絕。

李敖不但嘴上罵，下筆也狠，很快寫出《李登輝真面目》、《替李登輝卸妝》兩本書，掀了李登輝老底。2000 年 5 月 22 日，李敖還控告李登輝，罪名是「偽造文書」。他說蔣經國的「遺囑」是李登輝偽造的，並舉證說明，言之鑿鑿，令人篤信不疑。

陳水扁上台後，李敖照罵不誤，因為陳水扁要搞「台獨」。李敖過生日時，陳水扁送上自傳《台灣之子》和鮮花。李敖則毫不領情，他說：「在我攻擊他的時候，批評他的時候，這個東西對我沒用。」李敖也寫下《陳水扁的真面目》一書，把昔日的「扁弟」揭露得淋漓盡致。

李敖還曾經在飯局上嗆過三毛。三毛說：「我非要去非洲沙漠不可，那裡有許多黃沙中的黑人需要我幫助」。李敖反問：「你為什麼不幫助黑暗中的黃人？你自己的同胞，更需要你的幫助啊！」

令人感到憂傷的是，這則軼事中的三毛、李敖都先後離開了我們。加上去年的黃易和余光中，進入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我們幾乎不斷地在和八九十年代的港台作家們告別。

港台的黃金文學時代早已銷聲匿跡，唯一還能勾起我們念想的，就是這些越來越少且垂老的作家們。如果說黃易代表著武俠，余光中代表著詩，那麼李敖無疑代表著雜文。港台的核心作家中各門各派的宗師們，已經帶著他們的榮耀和遺憾飄然而去。

硬糖君曾羨慕李敖的罵人技能，幻想著某天也能舌戰群儒。雖然現在仍然面臨著一吵架就憋不出話的困窘，但聽到李敖駕鶴的消息，還是莫名懷念。

仙人已隨白鶴去，神針猶帶月光寒。或許我們根本不是忘不了古龍、黃霑、梁羽生、卧龍生、黃易、余光中、李敖，我們只是忘不了那個拿著零花錢買下一本武俠或者文集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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