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批評李敖
1961年李敖曾說，從青絲老到了白髮的過程，胡適先生從《人權與約法》時代的胡適，變成了《容忍與自由》時代的胡適；梁實秋從《人權論集》時代的梁實秋，變成了《遠東英漢字典》時代的梁實秋。「他們今日的穩健比起當年那種生龍活虎意氣縱橫的氣概，是不大相稱的！」
可是他自己後來呢？也成了小丑。而同樣的事不僅發生在胡適、梁實秋身上，也發生在高爾基、索爾仁尼琴身上，不令人反思嗎？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比計較李敖與胡茵夢蕭孟能的恩怨重要的多。
「公自平生懷直氣，誰能晚節負初心？」是年齡老了的原因嗎？戰後德國首任總理阿登納，因是唯一一個從未與納粹合作過的德國官員，69歲出任總理，並未因年齡老去而改變。真正讓人改變的是思想——不成熟的思想。
我批評李敖，正是因為他後期的思想：重複五四後期從擺脫小共同束縛向大共同體投降，「反對婚姻父母包辦卻同意組織包辦」，反對家族宗法卻支持國家專制。李敖後期思想有國家主義的不良傾向。這個思想接近於毛，非常危險。這也是他頌毛的原因（雖然毛並非一無是處，但李敖頌毛的很多方面都是錯誤的）。包括高爾基、索爾仁尼琴、胡適都掉這個坑裡。擺脫小共同體（家族、義氣、神權、情感）束縛，形成的個人主義，很容易變異為向國家等大共同體投降的偽個人主義，從而被法西斯主義、軍國主義、國家主義利用。這就是我們始終沒有走出專制的思想原因。這警醒我們對自由主義個人主義的追求，可能進入的誤區。
自由的本質從主張方面上是：個人權利和個性自由；從反對方面上是：擺脫小共同與大共同體束縛；自由主義不是反對共同體本身，而是反對共同體強迫，以整體、集體的名義剝奪壓迫個人。這是一個特別需要澄清和強調的方面。
一些對李敖的批評集中在私德方面。比如與前妻胡茵夢與朋友蕭孟能的關係。這反映了長期以來品評人物眼界低問題。誇一個人就說有多苦難多努力。關於私人關係，評價人大多道聽途說，不可能了解內情。胡茵夢和蕭孟能的人物自傳不足為據。
當然並不是說李敖私德就沒問題。王小波對李敖拿許倬雲的殘疾說事就很不齒。但品評人物既有全面看也要分輕重，要分清哪些評價指標主要，哪些次要。談私德不太上檯面。若論私德，胡茵夢蕭孟能是好東西嗎？盧梭、富蘭克林又如何？最重要的還是從歷史貢獻上看。奈保爾私德欠奉，評委知道，但依然頒發諾貝爾獎給他，並說這是因為他的文學貢獻。
歷史貢獻就要看這個時代最缺乏什麼，能不能去做。匱乏度決定貢獻度。李敖在文學哲學方面不講，在台灣民主化方面絕對功不可沒。
在那個時代包括現在，民主自由不是最需要最匱乏的嗎？
一個人採取什麼行為方式做事，有時並不取決於性格思想，而是取決於對方。甘地曼德拉哈維爾可以非暴力抗爭，在秦朝，陳勝吳廣可以非暴力抗爭嗎？當改良是可能的話，改良最好；改良就被弄死，革命就是選項。「當法是惡法時，犯罪就是光榮。」
李敖不過是罵罵人而已。那些被罵的獨裁分子及其幫凶爪牙本該得到更重的懲罰。
自由主義學者很多，但用通俗有趣的方式、文筆講述自由主義的並不多。李敖很適合年輕人的口味，很感謝他關於民主自由的啟蒙。
而最重要的是我們汲取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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