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繼續《小學生必背古詩詞70首》，這回是：

江南

漢樂府

江南可採蓮，

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這種質樸的民歌也能碎叨嗎？當然能。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請問這個「田田」是什麼意思啊？

按我看的這版《小學生必背古詩詞70首》：

田田：形容荷葉大而鮮綠、挺秀茂密的樣子。

結合整首詩，這個解釋應該沒什麼問題，但問題是「田田」為什麼會有這意思？

後世很多文人寫荷葉都沿用這個「田田」，比如：

對影聞聲已可憐，玉池荷葉正田田。（李商隱《碧城三首》）

荷葉田田青照水。孤舟挽在花陰底。（歐陽修《漁家傲》）

早有田田青荷葉，占斷板橋西路。（朱彝尊《金縷曲·初夏》）

當然，還有我們熟悉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

但在這首漢樂府之前，我好像沒見過類似的用法，所以「田田」為什麼會有這個意思？

一

你想啊，田是種莊稼的地方嘛，所以人們用「田田」來形容莊稼茁壯生長，再之後它就引申為植物茂盛了。

上面的話是不是很有道理的樣子？它是我胡編的。

做學問切忌想當然，大膽假設可以，但接下來一定要小心求證。

說「田田」可以形容莊稼、植物長得好，論據何在？「田」字有植物茂盛的意思嗎，這層意思能在別的詞語、別的詩文里找到佐證嗎？

很抱歉，我還沒找到，所以這個猜測暫擱。

二

我們說一個人胖會說噔楞噔楞的，我們說一個人漂亮可以說又勾勾又丟丟。

無論是「噔楞噔楞」還是「又勾勾又丟丟」，我們其實都搞不清這字怎麼寫，甚至它有沒有對應的漢字我們也不清楚，我們只是根據它的發音配了這麼幾個漢字。

其實這種事古已有之，許慎在《說文解字》里說有一種造字方法叫「假借」——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託事。

可能原來民間形容荷花長得好有個詞，發音跟「田田」很像，然後人們就借了「田田」這兩個字。

上面的話是不是也很有道理的樣子？仍是我胡編的。

還是那個問題——有沒有佐證？你別說，還真有一個弱證據。

《禮記·問喪》里有這麼一句：

婦人不宜袒，故發胸，擊心，爵踴，殷殷田田，如壞牆然，悲哀痛疾之至也。

意思是說女人哭喪不適合袒露左臂，應該敞開外衣前襟，雙手捶胸，兩腳跺地，「殷殷田田」，像築牆一樣，那是悲痛到了極點的樣子。

這裡的「殷殷田田」好像沒什麼具體意思，很有可能是擬聲詞，我們一般將它解釋為「聲音宏大」，放在句子里可以意譯為「乒乒乓乓」、「噼里啪啦」……

雖然這裡的「殷殷田田」跟「蓮葉田田」在意思上沒什麼關係，但放在一起，我們或許可以這樣想：

因為田字比較好寫，所以有類似發音但不知道怎麼寫的時候，我們比較習慣用這字。

這猜測好像比上一個好點，但也不是很有力。

三

田，敶也。各本作陳，今正。敶者，列也。

田與敶古皆音陳，故以疊韻爲訓。取其敶列之整齊謂之田。

凡言田田者，卽陳陳相因也。陳陳當作敶敶。

陳敬仲之後爲田氏。田卽陳字。叚田爲陳也。

上面的話是不是不大好懂？這是段玉裁給《說文解字》做的注，他提出了一種可能：

田，是陳列整齊的意思，所謂田田就是陳陳相因。當然，這裡的陳陳相因是本意，就是非常整齊地一層壓一層。

段玉裁做這個猜測有兩個證據：

一、字音上的證據。

古時「田」字與「陳」字同音（代年切，吳語仍是類似的發音，閩語里這兩個字仍是同音），所以「陳」字「陳列」的意思很有可能是從「田」字轉過去的。

只有「田田」是漏網之魚，保存了這個意思，所以我們看不到別的地方「田」有陳列整齊的意思。

二、陳敬仲的後代姓田。

這是個歷史典故，所謂陳敬仲就是陳完，他本是陳國的公族，後來到了齊國改叫田完，後來的田氏代齊就是他的後代乾的。

段玉裁從這個歷史典故出發，推斷「田」字跟「陳」字應該是有某種假借關係的。

當然，段玉裁還有一點沒說，就是田字作為象形字有陳列整齊的引申義很可以理解。

我個人也覺得段玉裁的猜測很有道理，但我不敢說死。

小學的問題大多這麼頭疼，看上去很簡單一個事，要說清一點也不容易，所以今天的文章就在這稀里糊塗地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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