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詩人洛夫：在唐詩中追尋中國古典詩歌的意境

最新 03-19

三月，繼紀梵希、霍金、李敖三位大師「謝幕」後，再傳噩耗。

3月19日凌晨3點，著名詩人洛夫病逝，享年91歲。

2015年5月，洛夫來到四川，參加首屆「李白詩歌獎」頒獎典禮，《四川畫報》對其進行了獨家專訪，文章刊發於同年6月刊。現將全文重新刊載，以表紀念。

中國作協副主席吉狄馬加為

首屆「李白詩歌獎」得主洛夫先生頒獎（廖世龍攝）

詩人洛夫：

在唐詩中追尋中國古典詩歌的意境

5 月23 日，由中國詩歌學會、綿陽市李白詩歌協會共同主辦的首屆李白詩歌獎在四川省綿陽市揭曉，蜚聲海內外的華語詩壇常青樹、旅居加拿大的華人詩人洛夫以《洛夫詩全集》榮獲這一大獎。

洛夫，原名莫運瑞、莫洛夫，筆名野叟。湖南衡陽人。國際著名詩人、世界華語詩壇泰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者、中國台灣著名現代詩人。1928 年生於湖南衡陽東鄉相公堡（今衡陽市衡南縣相市鄉) 。1949 年赴台灣，現旅居加拿大溫哥華。

5 月27 日下午，應成都詩友的邀請，87 歲的洛夫在位於環球中心的成都好多熊貓文化公司與詩友們見面，暢談對詩歌的理解和70 余年的創作心得，本刊記者有幸對洛夫和其夫人陳瓊芳女士進行了獨家專訪。

首屆「李白詩歌獎」在綿陽隆重頒獎（廖世龍攝）

話題當然是從這次獲得首屆李白詩歌獎說起。

洛夫說：「獲得首屆李白詩歌獎，給了我意外的驚喜！」他說，《洛夫詩全集》是2013 年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2015年2 月，出版社推薦詩集參加首屆李白詩歌獎角逐。直到5 月初，經過朋友電話通知，遠在加拿大溫哥華的洛夫才得知，自己因《洛夫詩全集》獲得了首屆李白詩歌獎。

「我認為，這次李白詩歌獎的評選，是公正客觀的。」洛夫說。組委會面向全球華語詩人徵集到參評詩歌作品1119 件，經過著名詩人、詩評家、學者組成的評審委員會的初評、終評，最終《洛夫詩全集》以最高票數勝出。

洛夫在獲獎後感慨地說：

「李白是中國詩歌藝術中一座屹立萬世不搖的高峰，是中國文化最具象徵性的最高標杆。」綿陽是李白的故里，「這次獲獎讓我感到莫大的喜悅和幸運，因為今天我挨著李白最近，能隱隱聽到他來自遙遠的神性的祝福！」

洛夫題字

「現在有很多年輕人喜歡詩歌，也在網路上發表詩歌。」洛夫說，「喜歡詩歌，就應該多看經典書籍，特別是李白、杜甫、王維等大詩人的詩，因為他們的詩是標杆。」

《李白傳奇》是洛夫創作的長詩，有100 多行，其中的俠氣與豪情，與李白的詩歌有異曲同工之妙：

去吧！提起你的酒壺

挾起你的詩冊，詩冊中的清風和明月

過走過飲去游你的三江五湖

去黃河左岸洗筆

右岸磨劍

讓筆鋒與劍氣

去刻一部輝煌的盛唐

洛夫說，綿陽是一個科技很發達的城市，要更加重視文化，而李白就是綿陽最好的文化品牌。

說到四川，洛夫說，他已經是第四次到四川了，他最喜歡成都，因為這裡有很多詩人朋友，也有很多美味的小吃，讓人非常放鬆。

詩歌中的鄉愁

在洛夫的詩中，家國鄉愁是濃得化不開的主題，其中最著名的是《邊界望鄉》。

1979 年3 月，洛夫應邀訪問香港，其時大陸尚未開放。詩人余光中親自駕車陪他來到邊界落馬洲，用望遠鏡遙望大陸。輕霧氤氳，望遠鏡中的故國山河隱約可見，耳邊響起數十年未聞的鷓鴣啼鳴，聲聲扣人心弦，激起鄉愁無限。

離鄉三十年，而今家鄉近在咫尺卻過不去，既思念家鄉，又「近鄉情怯」，在交錯複雜的心情中，洛夫創作了著名的鄉愁篇章《邊界望鄉》，傳神地表達了遊子懷鄉咫尺天涯的傷痛、落寞和無奈。

說著說著

我們就到了落馬洲

霧正升起，我們在茫然中勒馬四顧

手掌開始生汗

望眼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愁

亂如風中的散發

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

一座遠山迎面飛來

把我撞成了

嚴重的內傷

……

年輕時的洛夫

1949 年，台灣陸軍訓練司令部在湖南招考學生，21歲的莫洛夫懷揣著「闖天下」的抱負，報名參加考試，順利地通過了考核，隨即被要求隨軍遠赴台灣。因為太匆忙，甚至都來不及知會媽媽一聲，年輕的洛夫獨自一人踏上了去台灣的旅途。

而這一別，就是40 年，母親沒能等到兒子的歸來。

1988 年，花甲之年的洛夫終於回到了家鄉，迎接他的是母親墳前的雜草，他的母親已於7 年前去世了。洛夫說：「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流放』，這次『流放』讓我永遠地失去了媽媽。」為了紀念亡母，洛夫寫下長詩《血的再版》，該詩在當時的台灣曾被傳誦一時。

1996 年，洛夫偕妻移民加拿大，思念祖國，表現鄉愁，更是他十幾年來寫作的主題之一。《未寄》《或許鄉愁》《水墨微笑》等詩就是這方面的代表作。

詩歌中的意象

在洛夫的詩歌創作中，最講究意象，他和詩友們談得最多的也是意象。而唐詩，是他追隨的範本。

見面會上，成都的詩人們踴躍地向洛夫請教詩歌藝術（李昕攝）

洛夫說：

「中國古典詩歌，尤其是唐詩，是世界上藝術性最高的瑰寶，是詩歌藝術最高的標杆。唐詩有一種語言以外的東西，這就是意境。意境要透過意象來表達，而意象是內心的想法外化為物，是有生命的東西。西方有些詩人的詩歌哲理性很強，非常理性，無法跟中國古典詩歌的意境相比。」

2015年3 月，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洛夫的《唐詩解構》一書。「唐詩解構」是洛夫近十年來重點進行的詩歌藝術探索，用當下的思維，體會唐詩所表達的古代生活與情感，並用精美的新詩語言，對50 首具有代表性的唐詩進行別出心裁的重寫，每一首都是精巧的小詩，表現了作者超乎常人的敏銳的感受力、想像力和高超的駕馭語言文字的能力。

宿建德江

孟浩然原作：

移舟泊煙渚，

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

江清月近人。

洛夫解構：

與月最近？

還是與水最近？

我把船泊在荒煙里

與水近就是與月近

與月近就是與人近

而更近的是遠處的簫聲

我在船頭看月

月在水中看我

江上有人抱著一個愁字入睡

著名詩歌評論家葉櫓說：「洛夫的『解構』，是一種對原詩的進入和透徹了悟，而後才以另一種視角和藝術手法表達和表現他對原詩的理解。這種理解，既是對原詩情境和意境的透徹了悟，又是能夠跳出原詩的藝術境界而另求途徑的再創造。」

談詩歌的語言

洛夫為好友譚楷畫的熊貓題字（李昕攝）

洛夫說：「我自己有一句座右銘：詩人是詩的奴隸，但必須做語言的主人。因為詩人在醞釀一首詩時，是一種朦朧的感覺，是藝術的衝動，要把衝動變成具體的文本，就要控制，要錘鍊語言。現在中國有很多年輕詩人寫口水詩、敘事詩，其實是語言的浪費，讀起來沒有詩味，效果恰好相反。」

作家譚楷講述他對洛夫詩歌的理解（李昕攝）

當記者問及時下新媒體對詩歌的影響時，洛夫說，當下，新媒體對傳統媒體的影響正漸漸地凸顯出來。很多年輕讀者不看紙質書刊了，大家都用手機、電腦看新聞和圖片。從詩歌的發展來講，一方面，新媒體使詩歌有了更多的傳播方式，詩歌的發表更為容易，可以激發年輕人的創造力，隨意抒發自己的情感，「做詩的奴隸」，但是，他們沒有做到「做語言的主人」。網路上發表的詩歌缺少打磨，沒有紅綠燈，沒有編輯主編審核，使詩歌的藝術性受到影響，說不定，將來詩歌整個的定義都會變掉。

神仙眷侶

伉儷情深

1959 年，31 歲的洛夫在金門從軍，擔任負責接待的聯絡官。美麗大方的陳瓊芳是當地小學的老師，代表金門百姓來軍中慰問，雙方一見面就對上眼，從此攜手一生。

從金門到台北，從台北到溫哥華，從溫哥華到全世界，陳瓊芳始終陪伴在洛夫左右，風雨相隨。她用自己的聰明與能幹，為洛夫搭建起一個溫暖寧靜的家庭港灣，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養育一雙兒女，為他款待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陪他週遊世界。她使洛夫能夠拋卻一切雜事，專註於詩的世界，創造出一個又一個藝術的高峰。

洛夫和夫人陳瓊芳參觀江油李白紀念館

在溫哥華，洛夫的家是詩友們聚會的場所，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到了溫哥華，都要去拜訪洛夫，家裡高朋滿座是常事。而這些款待工作，都是由陳瓊芳親自打理，她笑言自己「會變魔術」。

作家譚楷在《雪樓訪洛夫》一文中生動地描寫了陳瓊芳老師的「魔術」：「瓊芳老師先給一杯香霧氤氳的大紅袍，接著是一個果盤，極其爽口；接著，一盤她親手烘製的花生，又香又脆。花生還沒來得及嚼上幾粒，變魔術般地變出滋滋有聲的小蔥油餅，蔥油之香剛刺向鼻尖，又變出一盤剛烘好的酸菜包子。她挺自豪地說，酸菜是我親手做的。

「我們的談話，便被果香與茶點斷成『意識流』短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