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觀電影《水形物語》:為什麼找到真愛的人都是原本愛不起的人?
文:禪說電影
它是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
可以說,我是帶著滿滿的期待去看點映的,而實話實說,我很失望。
《水形物語》並不能與《三塊廣告牌》、《小蘿莉的猴神大叔》帶給我的震憾相比擬,我記得看後兩部電影時,眼淚在我臉龐流淌,而文章已經在我心裡流淌了。
可是,除卻美倫美奐的觀感,《水形物語》就內容來說,我覺得三個字描述就夠了——人獸戀。
有意思的是,周末,我和友人去逛牛首山。
友人帶了一名朋友,這位朋友因為兒時疾病落下了終生殘疾,雖不嚴重但依舊一眼便知與常人不同。
而這位朋友聽說我看了《水形物語》時,激動地問我:「是不是很震撼?」
我茫然搖頭。
而他,急切地抓住我,說「怎麼可能」,然後十分努力地跟我說了一大堆震撼他的情節,那情形,那架勢,一下子讓我想到了女主角艾麗莎為了救異類的水陸兩棲男主(暫且叫他魚人算了),而緊緊抓住鄰居不放的情節。
「
女主:「當他(魚人)看向我時,他看著我的方式,他並不覺得我缺少什麼,也不會覺得我是不完整的。他看到的我,是真實的我,他見到的我,很快樂。每次見到他,都是如此。現在,我是看著他死去,還是救他?」
鄰居:「沒用的,艾麗莎,救不出來的,我們什麼都不是啊。」
女主:「但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我們還是什麼都不是啊。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那我們也不算人類。」
」
正是女主的這段無聲台詞,讓她唯一的朋友兼鄰居決定幫她,而僅僅一位清潔啞巴女工+一位同性戀老頭(當然,實驗室博士起了很好的輔助作用),最終完成了一個國家級間諜部隊都無法做到的事:從戒備深嚴、層層布控的政府頂級實驗室里救出男主——魚人。
而我看著眼前的這位朋友,那想要表達自己的急切感,吃力卻又十分努力地辯爭著他衷心喜愛的《水形物語》,與女主實在並無二致。這一情形,還讓我想到了又一經典影片——《鋼琴別戀》。
同樣一部以「啞女」為主角的電影,同樣一部男女主角間無一句台詞的電影,獲得了第46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和第66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
女主角愛達是美國人,帶著一架沉重的鋼琴和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千里迢迢遠赴紐西蘭海岸,嫁給了美國殖民者斯圖爾特。
斯圖爾特是白人,沒有任何生理缺陷,有錢有土地,也十分愛女主。
但是,愛達卻偏偏愛上了鄰居貝因——一個根本無法用語言交流的、長相與裝扮稱得上「怪異」的本土印第安人。
同樣的「無法用語言交流」,一如《水形物語》里的艾麗莎和魚人;
同樣的「長相怪異受人排斥」,一如《水形物語》里拿來當實驗品的男主;
而兩場愛的悲劇也很有些相似之處:
愛達與印第安人貝因無聲卻深切的戀情最終被丈夫發現,而愛達依舊勇敢去愛,最終被斯圖爾特砍下了一根手指,從此無法再彈奏她最心愛的鋼琴。
《水形物語》中,艾麗莎和魚人最終被發現,就在艾麗莎與魚人告別時,被實驗室負責人理查德槍殺。
可是,愛達和艾麗莎都沒有任何退縮,甚至,兩位啞女做到了常人、壯漢、甚至一個部隊都不敢做,也無法做到的事情,為什麼?
《鋼琴別戀》中,唯有那個印第安人貝因才是能呆在海邊整整一個下午靜靜聽愛達彈鋼琴的人;
唯有貝因才是那個寧願犧牲土地與金錢,只為將愛達心愛的鋼琴從海邊搬回的人;
唯有貝因才是那個能夠坐在愛達身邊,從她指間流出的每一個音符里讀懂她的人...
所以愛達愛他,每一節鋼琴課其實都是兩人愛的交流。
而這一切,與「是否能語言交流」、「是否劣等民族」、「是否有錢有地」統統無關。
唯有貝因,懂殘缺卻完整的愛達,正如《水形物語》里,唯有魚人,懂殘缺卻完整的艾麗莎。
所以,艾麗莎才會說出這句:「當他(魚人)看向我時,他看著我的方式,他並不覺得我缺少什麼,也不會覺得我是不完整的。他看到的我,是真實的我,他見到的我,很快樂。」
兩部獲獎影片的導演都把女主設置成「弱勢群體」,這樣當然更加突顯「無語言束縛的純粹之愛」,但這並不妨礙一個正常人去理解它,因為我們都是孤獨的,因為我們都是殘缺的。
「
所謂弱勢群體,就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的人。就是因為這些話沒有說出來,所以很多人以為他們不存在或者很遙遠。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
」
王小波重新定義的「弱勢群體」,可以讓每一個正常的「我」,看見「我」的孤獨與殘缺:
就像青春期時,我們叫囂著「獨立」,期盼著「成長」,卻被父母、老師一次次打壓,彷彿身邊所有的人都無法理解自己,彷彿所有的語言都無法表達自己,原本弱勢的一個個青春少男少女被冠以「叛逆」、「賊子」;
就像年過中年,突然憶起自己兒時的夢想,想要去實現,卻被家庭、子女一次次打壓,彷彿自己身體里那個真實的自己想要解脫,卻永遠找不到出路,一個個背負沉重負擔的中年男女在追尋自己的路上,原本是弱勢,卻被斥以「不負責」、「自私」、「忘恩負義」;
就像走上演講台,想要說出自己的話卻不敢說;就像走上工作崗位,真正熱愛的事情不能做,做的都是些「被逼」的;就像面對圍城,想進的進不去,想出的出不來.......
我們都是孤獨的,這與我們是否心理正常無關;
我們都是殘缺的,這與我們是否生理正常無關;
我們像一個個被單獨拋到這地球上來的孤兒,不知道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歸向何方。
在《水形物語》里,不僅僅是女主因為無法交流而孤獨,朋友兼鄰居大叔因為是個同性戀而孤獨,女主的好友另一個女清潔工因為是個黑人而孤獨,實驗室博士因為身份問題而孤獨,就連霸道反派——實驗室負責人也會因為與將軍爭論「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體面」而發現自己的孤獨…
▲朋友兼鄰居大叔
▲黑人女清潔工
▲實驗室博士
▲實驗室負責人
然而,這麼多孤獨的人中,卻唯有不能說話的艾麗莎看見「真愛」,找回「完整」。
為什麼?
我想,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中的一段話便是最好的註解:
「
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
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里,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並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
我們非常可憐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財富傳送給別人,但是他們卻沒有接受這些財富的能力。因此我們只能孤獨地行走,儘管身體互相依傍卻並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別的人也不能為別人所了解。
」
我們所有人都困在「符號」里,我們在各種語言、文字元號里表達著「愛」,我們甚至把這些符號當成「愛」,以為這樣便會讓我們擺脫孤獨、因愛完整……而「愛」,恰恰是最無法用語言、用文字、用各種符號去描述的。
看起來,以「啞女」為代表的殘障人士與「愛」的距離顯然更遙遠,畢竟他們連表達都會吃力,甚至他們一出現就會被排斥。
但恰恰相反的是,正常人更容易在「符號」里逃避孤獨,更容易在「交流」里迴避殘缺。
就像你我,孤獨了,找個人去聊天,找個人去喝一杯……在談笑風聲中忘卻痛苦,在觥籌交錯中忘掉孤獨。
可是,殘障人士卻不行,他們被上帝逼著一次次獨自面對著自己的孤獨、面對著自己的痛苦,他們無法逃避,他們也無處逃避。
▲ 女主啞女在浴室里自慰
所有語言、文字等符號,既幫助我們實現著某種溝通,也同樣製造出一種障礙,一種蒙蔽在我們與「真實」之間的障礙,一種隱蔽在我們與「愛」之間的障礙。
「符號」讓我們看見彼此,卻往往看不見「真實」,更不用說建立在「真實」基礎上那無觀念、無條件、無保留的——「愛」。
因此,便能理解,弱勢的「啞女」反而是那群沒有陷進「符號」里的人,他(她)們更能夠一眼看穿「符號」的虛假,而回歸真實;他們更能夠擺脫符號,拋開觀念,無判斷地去行動,那一刻,回歸「愛」。
所以,到頭來,反而是啞女在無聲中看見「真愛」,反而是啞女在行動中成為「真愛」。
當女主與魚人赤裸裸在溢滿水的衛生間里緊緊相擁時,兩人都赤條條,兩人都無所掛礙。艾麗莎擁抱住魚人,彷彿擁抱住另一個自己,沒有距離,沒有隔閡,於是她「完整」了,她不再孤獨(正如影片中,她的帽子,發卡,鞋,一幅一步步從綠色變成紅色)。
唯有「愛」,可以連接一個個住在孤島上的可憐人;唯有「愛」,可以突破符號的束縛,消融內心的冰封,連接那一顆顆赤誠的心。
因為「愛」,如同那「水」,你永遠說不出它的形狀,它卻總能以你的形狀包圍著你,無聲滋潤著你。
《The shape of Water》(影片原英文名),水的形狀,便是愛的形狀。
影片的最後,是男女主角擁吻在水裡。
水,以他們的形狀包圍著他們,緊緊地,沒有縫隙,沒有隔離,如同他們的愛。
旁白,則是古波斯詩人魯米早在13世紀就寫下的詩:
Unable to perceive the shape of You
無法描述你的形狀
I find You all around me
我感覺到你圍繞著我
Your presence fills my eyes with your love
因為你的存在 我滿眼都是你的愛意
It humbles my heart
它讓我的心變的柔軟
For you are everywhere
你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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