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做一個真正的貴族
VIII. Das Wort sie sollen lassen stahn (Chor)
Bach: Cantatas
Suddeutscher Madrigalc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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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 第80號康塔塔《上主是我堅固保障》選段
1
今天下午合上《朋霍費爾》，我看見自己終日所陷的，皆是罪惡；貪戀的，儘是醜陋。我怕死，對天國沒有真實的盼望，我沒有信靠福音。
主啊，我不能，求你幫我。求你賜我更高盼望，求你賜我真實生命，求你叫我順服、以至於死。不要叫我領受廉價恩典，叫我的信，都帶來順服的行為。
2
我知道，這個月，對我而言完全不一樣。
我曾經的禱告是:「主啊，我不行，我不願意，我沒有辦法，我不想為你擺上，我無法為你而活。主啊，我有太多偶像，我貪愛這個世界，我想要的東西太多，但都不是你。我想寫出東西來；我想過中產階級的生活；我想冬天去長白山，白天滑雪，晚上住溫泉酒店；我想去歐洲，看我在書上撫摸過無數遍的繪畫雕塑；我想去澳洲潛水，想去日本看能劇。我有太多想要的東西，卻都不是你。主啊，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無法扭轉我的心，我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對你說:『我願意。』主啊，求你赦免，求你改變我。」我緊閉雙眼，痛苦的皺著眉，流淚禱告。
如今，神應允了我的禱告。我的轉變與近日穩定的靈修團契有關，與閱讀有關。
3
最近，為第二期薦書的緣故，我正在閱讀《朋霍費爾》。
這本書不像其他傳記，只是通過串聯事件來簡單勾勒人物的一生。這本書的作者使用各樣詳盡資料，竭力向讀者還原朋霍費爾的一生，講述這位神所使用的貴重器皿，如何在希特勒當權的黑暗的時代行走。
朋霍費爾出身名門望族，父母雙方的譜系裡人才輩出。充滿愛的家庭環境，同時兼具良好的管教；從小有藝術文化的熏陶浸泡，又不乏真正貴族精神的培育。當然，至關重要的一點，是母親給他們的基督教教育。
因此，天賦卓越的朋霍費爾成人後，不僅在智識上出類拔萃，超乎世人之上，雖然這看上去是必然的結果，畢竟養育他的土壤如此豐厚。在他們家族裡，結出這樣的果子，再平常不過——他的父親是德國首屈一指的精神科醫生，哥哥做了德國航空公司的首席律師。
但更為打動我心靈的，是他身上高貴的品德。
品德？高貴？這樣的詞語只在我小學時出現過。那時，讀著《三字經》，讀著《小英雄雨來》，甚至思想品德課本也還沒有激起我的厭惡。我暗下決心，這輩子要做一個有高貴品德的人。我定了各樣規條，每日走在放學路上很真誠的三省吾身。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些革命先烈通通幻滅不見。此後，我再沒有思考過高貴。
然而，這本傳記將我重新帶到這樣美好的辭彙面前。
朋霍費爾的整個家族，都以一種莊重而嚴肅的態度對待生活。「女兒中的一個跑進屋裡喊著說：『好耶，打仗啰！』結果馬上就吃了一記耳光。朋霍費爾家不反對戰爭，但也不會感到歡欣鼓舞。」孩子們在父親面前說話時，常三四而後開口，因他們的父親不能容忍輕浮的陳詞濫調，也無法忍受自戀、自私和自大。當他豎起眉毛看著你時，你就會後悔自己方才的失言。這個家庭不僅有良好的管教，還很有愛。父母的婚姻關係「非常融洽，彼此的優點因此相得益彰。他們在金婚慶祝會上表示，他們結婚五十周年來，兩人分開的日子，即使把單獨一天也計算在內，都不會超過一個月」。
在教育孩子上，父親向來站在母親背後，而母親也會首先徵得父親的同意。「朋霍費爾家可說是十分罕見的家庭：一個真正快樂的家庭，而他們井然有序的生活周復一周、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每個星期六的傍晚音樂會和慶生會以及各種節慶都是如此。」這樣的家庭，在朋霍費爾成人之後，依然是他不絕的力量源泉。
4
這讓我很吃驚，沒有翻開這本書之前，我猜想：朋霍費爾選擇刺殺希特勒，最終殉道。那他應該和那些充滿激情、在摩托上寫日記的革命者一樣，度過放蕩不羈又跌宕起伏的一生。沒想到，他的成長環境如此和諧有序，而他本人又是十分的嚴肅、克己，既沒有那些雜亂的情緒，也沒有那些易逝的瘋狂激情。那他最後的殉道，定是在聖靈光照下，長久的禱告後明白——這是他不可不走的道路。
朋霍費爾與納粹對抗時，所表現出來的堅定和勇敢讓我羞慚。讓我想起一件極度羞於啟齒的事。
去年秋天，我將戶口遷到天府新區人才交流中心的時候。落戶時，桌子後面的警察問我：「有沒有什麼需要改的？」又或者是問:「宗教信仰？」我忘了，我真的忘了。對於那些滿是羞恥，讓我難以面對的事，我總是傾向於片段性失憶。我的記憶習慣了背著我去做些修修改改，美化磨皮的工作。好讓我可以在下一秒就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假裝我依然是一個正直單純的好人；好讓我的良心不被指控；好讓我可以繼續開心的吃吃喝喝。
我腦子裡一瞬間划過:「我要對他說：『不，宗教信仰那一欄，寫基督教。』」
可就只是停頓了一秒，我猶豫了，我沒有開口，我不敢開口。
然後，我就再也沒能張開我的口。
從辦證大廳里出來，走在西部博覽園門口的街道上，道路寬闊，人煙稀少，四周全是綠色的草地，陰沉沉的天空上，布滿灰色的雲。秋天的風刮著，有些涼嗖嗖的。
我安慰自己：「你只是沉默而已，並沒有否認你的信仰。」
可是另一個聲音毫不留情的戳破了我：「你沒有承認，這不就是否認嗎！」
我的天哪。我到底在恐懼什麼。我很懊惱，主啊，我在恐懼什麼呢？我對政府，對權力的恐懼為何如此之深？想到他們，我腦子裡就是無邊的黑暗。什麼逼迫都還沒有發生，我就已經恐懼到不敢在他們面前認你的名。
我走在路上，痛苦的快要哭出來，給我的老師發信息。
他說:悔改吧。
當我看到朋霍費爾在整個二戰期間的所作所為：帝國教會在納粹的干預下日益偏離真道時，他毫無畏懼的倡導決裂；不斷的發表自己的立場去抗爭；建立地下神學院去培育耶穌的門徒；甚至於參與刺殺希特勒的密謀。
我知道，他的無所畏懼，只因他已將身體獻上作為活祭，甘願順服，以至於死。
正如他在一篇證道詞里說的：「凡是真心相信上帝以及上帝的國，凡是真正接受復活盼望的分，沒有不從相信的那一刻開始就思念天家，並滿心歡喜地等待與期望從肉身得釋放……當此世的生命結束時，生命才真正開始，而此世的一切只不過是生命揭幕前的序曲——年輕人和老年人都應該深思這件事……如果死亡沒有被我們的信心轉變，那麼死亡就會是地獄、黑夜與酷寒。但最奇妙的就是我們可以轉變死亡。」
這段文字，每一次看，都給我極大的安慰。
5
朋霍費爾身上有一切貴族精神的集合——自律、無私、克己、責任、擔當、自尊同時尊重他人（這是真正的謙卑）。甚至在他私人信件的文字里，都流露出莊重與得體的氣息。從他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端莊是那麼美，畢竟我們所處的整個時代是如此的輕佻與浮躁。
當我讀到他的家庭環境和成長背景時，說實話，我是羨慕的。
我太了解混亂又無序的生活狀態了。我知道很多錯誤的生活樣式，卻不知道美好的生活是怎樣的。朋霍費爾和他的家庭好像一面鏡子，照見我的生命。我閱讀時，常停下來默想。
我看見自己在無意義中損耗生命。我將大量時間虛擲在雜亂的情緒里。信主前，我曾用煙、酒、大麻、遊戲來發泄，以此對抗焦慮，後來用食物。我曾經在一段又一段的關係里折磨對方，又彼此折磨。我的大學室友說:「小蔓，缺了男人不行。」我喜歡曖昧，沉迷於情慾的遊戲，從中求得虛假又短暫的認可。在幻影中，如此度過二十三年。
甚至信主後，到了教會，我也無法從中完全脫出，我管束自己的行為，卻無法控制自己有罪的靈魂。我雖未戀愛，但花在幻想和揣度弟兄上的時間卻並不少，腦子裡的聲音常說：「這是否會是我未來的弟兄呢？A屬靈生命不穩定，但我喜歡他的高鼻子；B有才華，但跟姊妹相處時界限感太差。我想要C的才華，D的樣貌,再加上E的……」我放任自己的幻想。
我對一個朋友說：「若是將我們的意念全部呈現在人前，讓它們成為行為。其實，嚴格說，我們已經在濫交了。」因為主說：「只是我告訴你們：凡看見婦女就動淫念的，這人心裡已經與她犯姦淫了。」這意念都不需要是肉慾的，僅僅只需：「如果他做我的弟兄，會不會比我現在的這一位更好一點？」就足夠了。
我腦海中浮現齣電影《香水》里的場面，數萬裸體，彼此交纏，鏡頭前一片肉茫茫。
這就是我的生活。
6
我越是看下去，看這位真正的貴族、基督的門徒如何度過他的一生。我越是意識到，沒有意義，我所做的、所享受的這一切罪中之樂，我整日的思想，是何等的沒有意義！我過的是一種怎樣不聖潔的生活。
我在虛擲上帝給我的生命。
我越來越深的看見自己的罪，也看見這世界的罪，看見我所處的世代。我哭泣，不再因我無法接受自己的罪，而是因為看到神膏在我身上的恩何等重，何等大。
我開始聽到一個聲音說:「主啊，我願意放棄自己，我願意為你而活。我為自己而活，終是虛空。寫作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偶像。近期寫文章的時候，我腦袋經常像被洗凈了一般，裡面空空如也，平日活躍的詞語都四散逃走、藏匿起來，再不像曾經那樣，一個接一個源源不斷的蹦出來，以至於我兩手翻飛的敲擊鍵盤，都趕不上它們跳出來的速度。近期的文字，甚至在寫完後，回頭去看，我時常覺得不滿意——很多意思沒有表達出來，語言的節奏也磕磕絆絆。但我並不焦慮，我很安心，因為主啊，我的文字是為你的。使用它的，是你。我不是為自己的榮耀而寫，我寫作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為你而寫。主啊，求你使用你的僕人。那些我昔日心心念念的東西，我不敢說我對它們毫無貪戀，但它們的光芒暗淡了，看上去也沒那麼誘人了。我沉溺的罪中之樂，也顯出它們污穢不堪，破破爛爛的樣子。因為你摸我的眼睛，我就看見了那更美更大的。
7
朋霍費爾一生的情感經歷也讓我驚異。
他強壯、幽默，彬彬有禮、才華橫溢，舉止端莊高貴，待人溫柔、且生性樂觀。這樣一個貴族，愛慕者想必不少。但他一生只有兩段情感。第一段，是與校友伊麗莎白·辛恩。九年的信件往來，最終旁人點破時，兩人才發現，為時已晚。第二段，是與剛剛高中畢業的瑪麗亞。兩人訂婚後，朋霍費爾入獄，她最終沒有等到他出獄。
朋霍費爾面對感情，始終是克制、謹守的。
而對於我，感情就像春天裡一夜發生的野草。只與眼目的情慾、肉體的情慾和易逝的激情有關。一個又一個，我始終沒有辦法對他們說：「我願意。」我無法舍己，無法委身一段關係。前幾天，看到朋友圈裡一篇文章，講葛培理與路德的婚姻。
當我看到路德十三歲時為自己婚姻獻上的禱詞，內心被深深震撼了。
她說:「
主啊，我無所畏懼地到禰面前禱告，
（猶如我們應該做的）
我不需要一個英俊的男子，
但是希望他像禰一樣.
我不需要一個高大、強壯、
或者很聰明，很富有的男子，
但是主啊，讓他的腰板挺立，
眼神安定；
讓他的心很潔凈；…
哦，主啊，讓他的臉上充滿品格、
讓他的靈魂堅韌，
讓他的一生是一塊閃閃發光的金子。
當他出現的時候，
（好像他真的會出現）
他安靜的眼睛會閃閃發光。
這樣我就會明白，
他就是我一直祈求的那個人。」
我所祈求的，是一個英俊的男子，我常在心裡思量:我希望他鼻樑高挺。
我所祈求的，是一個高大、強壯、聰明、有才華的男子。雖不需要很富有，卻也不要叫我從現有的物質水平上跌落。
我所祈求的，是一個滿足我的男子。
我要的婚姻、我要的關係，與舍己無關、與服侍無關、與做工無關、與天國無關、與你交到我們手中的使命無關、與這世界的靈魂無關，與永恆無關。
只與我的私慾和腦內發熱的幻想有關。
但是主啊，你再三的帶領我反思。你親自熄滅那些在我腦內熊熊燃燒的邪情私慾，和那些馳騁已久、我無力勒住的幻想。
因為，你開我的眼，主啊，你開了我的眼！
8
我越來越相信禱告的力量，我越來越相信，是無數的代禱、以及與肢體的相接將我托到你面前。叫我來成都的一年裡，像坐上火箭，整個人生被飛速地翻轉，是你，是你賜下的恩典。我身上所有變得越來越像你的地方，都是你親手捏造。
因我知，我本來面目。
我在團契里坦誠的分享，我說:「求你們，為我代禱，我知道，我無法做到。」
當我得勝，在團契里分享喜悅的時候，我說:「我要從這樣混亂不潔的狀況里抽身。我覺得弟兄撒大網的時候，我又何嘗不是在心裡撒大網呢？他們不過是行了出來，而我是暗自盤算著，我的罪隱匿在思想里。我們的罪，一樣重。我們的心浸淫在世界裡太久，滿了雜亂無章的野草。如今，主漸漸叫我看見:我結婚，不是為著自己。我的婚姻，也當為主擺上。正如我全人，我未來的生命，都當交到祂手中。我不是說:『主啊，求你賜我如意郎君。』我應說:『主啊，求你叫我預備，叫我安靜，叫我在你裡面，全心的仰望。直等到你將那位你所預備的，領到我面前時，我可以和他一同擔你的擔子。』」
9
《朋霍費爾》這本書，腰封上的薦語寫著：送給男士的十大禮物。但朋霍費爾的生命，真正貴族的靈魂，基督門徒的樣式，卻使我受益良多。我想，每一個希望活出神聖潔子民樣式的弟兄姊妹，都可以從中有所受益。求神借著那雲彩般的見證人，照見我們殘破不堪的靈魂，叫我們在這地上，過真正的貴族生活。
閱讀若是與我們的生命無關，那有何益處。
望
本文是閱讀上海三聯書店和橡樹出版的《朋霍費爾》後的讀後感，也是作者近期的生命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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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吳宗蔓 美編：李岱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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