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並貫注時代的生機──發揮壁畫的公共文化服務功能
唐小禾、程犁30年前為湖北省荊州市博物館創作的壁畫《火中的鳳凰》，作品呈現出當代精神與古老精神的對話。
近年來，中國城市建設進程飛速，臨近時段相繼完成的機場、高鐵站、城市廣場、酒店等公共建築，建築風格與裝修材料呈現高度雷同傾向。大眾視線被玻璃幕牆、掛裝石材、金屬飾板和廣告牌等佔據，常常讓人在一瞬間不知身處何方。城市文化建設，急需能夠讓大眾直接感知並影響大眾文化生活的藝術形式。
壁畫是一門直接面對當代社會公眾的藝術，其生命力就在於時代性和公共性。與時下常見的一些深奧玄妙、神秘莫測的美術作品相比，壁畫作為公共藝術中重要的一種形式，其屬性決定了它一定要讓大眾理解，純粹的自我表現是不負責任的。但壁畫家的自身感受和社會大眾喜好之間的關係如何處理，一直是個棘手的問題。壁畫家常常抱怨，中國壁畫當下的發展面臨兩難境地：畫深了，社會大眾一時不理解，認為壁畫的內容和表現形式不夠大眾化；畫淺了，藝術界不承認，認為壁畫的內容和表現形式過於通俗，缺乏足夠的精神性與藝術性。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不可兼得，壁畫界猶疑搖擺，很難做出抉擇。
回想20世紀70年代末期到整個80年代，壁畫復興進程中的創新精神曾經影響整個中國美術界和文化界，更可貴的是，這次壁畫發展還帶動了中國社會公眾對壁畫藝術的全民審美教育，讓社會大眾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公共藝術的魅力所在。近年來，壁畫界卻幾乎從未真正引起社會、文化界甚至藝術界的關注，壁畫在不知不覺中已自動呈現「邊緣化」狀態。長此以往，前途堪憂。當下中國壁畫家的普遍選擇是「先讓大眾理解」的折衷路線，於是，近年來大江南北相繼出現了一批藝術質量平庸的壁畫，有些簡單挪用和拼湊傳統符號，有些直白得如同連環畫式的圖示說明，還有些缺乏對現實關注，過度矯飾。但當我們回顧上個世紀那次轟轟烈烈的「壁畫復興運動」中，《哪吒鬧海》、《白蛇傳》、《科學的春天》、《潑水節》、《森林之歌》、《楚樂》、《百花齊放》、《創造·收穫·快樂》、《火中的鳳凰》等一大批優秀壁畫作品，無一不是突破了諸多桎梏，提升壁畫審美品格，推進壁畫語言開拓的作品。在它們誕生的年代，應該說都具有很強的「超前性」，每幅作品均在題材、形態、材料等方面做出了大膽嘗試，一些作品在上牆之際也曾被大眾不解甚至引起社會廣泛爭論。但歷史證明，負責任的藝術家在審美上的領先與超前，最終提升了壁畫行業乃至全社會的審美水平，帶來了中國壁畫發展一段少見的「黃金時代」，推動了整個美術界和社會向前發展。我一直認為，對於整個壁畫界的創作來說，應當先甩開「大眾認可」的包袱，過於遷就大眾趣味，壁畫行業的發展必然受限。壁畫家要大膽地承擔起社會美育的責任，引導大眾趣味，而不是遷就大眾趣味，這是更深刻意義的「為人民服務」。優秀的壁畫作品取得社會的認同不可能是立竿見影的，它應該是超前的、先行的，通過媒介的推廣與批評，優秀的壁畫會使大眾逐漸由驚詫、不理解轉向理解後的拍手叫好，最終成為全社會的驕傲，成為「美好生活」的精神能源。
東莞地鐵二號線壁畫作品
那麼，如何才能創作出專家叫好，百姓也能逐步理解並喜愛的壁畫作品呢？如何用這些優秀的公共藝術品進一步轉換整個民族審美心理的內在結構呢？這恐怕不可能脫離本民族自身傳統文化的滋養。如果我們認同公共藝術肩負著凝聚民族心理，振奮民族精神的功能，那就決定了壁畫不可能割斷本民族文化傳統的血脈，不應是簡單的說教和觀念的圖解，也不應迴避當代民族心理中真實追尋，唯其真實，才有真正的感召力。我認為，壁畫體現的不應僅僅是直接的具體事件，而應具有更加寬泛意義的精神性傳遞。當我們面對歷史傳統、面對現實社會、面對日常生活時，壁畫家要從中選擇表現什麼？壁畫家的創作又提升了什麼？中國的壁畫家只能依靠本國輝煌的文化傳統，同時關注當代社會生活，重新建立起屬於這個時代的中國壁畫的價值評鑒標準，這才是當下壁畫工作者的首要任務。壁畫家應該把對歷史的繼承與現實的創造結合起來，使自己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一個中介。中國的當代壁畫，應當立志振興民族文化、復興民族藝術，展現出東方古國的現代精神，並以這種精神鼓舞整個民族。這樣的公共藝術精神力量的源泉來源於當代精神與古老傳統的相逢、碰撞、對話的過程中。
如何對待本民族的文化傳統，是中國美術界討論多年甚至產生意見分歧的一個熱點，這在公共藝術界也同樣存在。一些激進的藝術家有著強烈的逆反心理，他們急切求變，主張以西代中，全盤推倒重建。另一些藝術家則一味摹古，難辨古今。我認為，當代的公共藝術創作如果不從傳統吸取文化內涵，必然顯得單薄乏力；而傳統的創作材料和形式如果不介入當代意識，尋求力量，就只能永遠留在過去，無法突破。清醒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就應當選擇一條與上述兩種方式不同的藝術之路。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吸收要用現代人的眼光；對於西方現代文化的借鑒則應立足於民族審美心態的現實性。這兩方面的選擇，都必須圍繞著一個目標—表達藝術家當下切身參與的真實體會，為表達壁畫家主觀的內心世界與當下人類社會文化環境在某一點的交集，把深層的精神體驗作為壁畫發展的前提，才可能同時吸收中國古代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精華，才能從文化傳統中取得某種形式依據，但又不被簡單的符號化的藝術圖式抹殺我們想像的靈感，而是以當代藝術家的技藝重新建構出一個充滿時代感的畫面，在這個畫面的形式構成中給觀者留下可以參與塑造的餘地，讓大眾以自身的文化修養和人生閱歷去充實與塑造。在這個過程中，公共藝術作品就參與了改變現實的活動，它的形式也因此具有了屬於自己的永恆性。
中國的文化傳統是一個博大深厚的有機文化整體，它從來就不是一個僵死的、固定的概念，在傳統流動的長河裡，有起有伏，有高峰，也有低谷。對民族傳統的看法，不應局限在它的一個階段、一個部分或一個方面。對博大雄渾的民族精神的嚮往，是一個時代對另一個時代的遙相呼應。我們應當嘗試走出一條全新的公共藝術之路。作品魅力的源頭，不局限在藝術家個體的感悟與才情，而在於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偉大精神的直接又抽象的繼承，在繼承的同時，貫注時代生活的勃勃生機。將一種古老的精神性的東西從歷史的形式中抽象出來，經過當代壁畫家的創造，重新轉化為一種積澱著深沉美學意蘊而又嶄新的視覺圖式，呈現出一種現代的面貌，這種現代感是所有的藝術傑作都必然具有的超越時空的永恆性，也是深藏在中國優秀文化傳統之中需要我們重新認識的信息。這樣的作品對我們的民眾生活必然產生更加深刻的精神作用。
近年來，新一代壁畫家面對新的要求、新的挑戰，開始以中國的傳統文化為依託而產生特有的心理情感體驗，關注社會巨變所帶來的新興事物，以及由此而來的更廣的思維空間，激發自己的想像與創造，創作出了一批令人耳目一新的壁畫作品。歷史給予每一代人的衝擊、機遇與感受是不盡相同的，我們不能用同一種思維方式來解釋並創造歷史的不同片段，而應順應歷史的發展來調整自己。藝術家個體的情結及表現是重要的，然而這種情結不可避免地會與關注歷史、民族、人類大文化的深層次發展及現實社會的形態緊密結合。而這種融合也會使個體的情結得到提高與升華。所有的壁畫家都希望能夠為社會接受，並且能夠創造出可以改變社會的價值。壁畫說到底是一種文化形態、一種藝術樣式，它具有與歷史、民族、人類文化的發展及現實社會形態的有機關聯，社會快速轉變的時代面臨著相當多的問題，但這些問題也讓社會文化更加豐富多樣，壁畫家作為社會人置身其中，親身體會。如果我們能有敏銳的文化判斷力去選擇出具有當今社會普遍性而自身又有深刻體會的問題，著力於藝術樣式與傳統文化之間的關係，讓壁畫藝術重新回到壁畫家親身參與的社會實踐中去，而不僅僅是藝術圈內的技法改良，它就既不再是政治實用主義的藝術，也不是為藝術而為的藝術，它將成為對藝術本體問題做出根本改造和重建而新生的壁畫藝術，這樣的壁畫作品必然也會具有更深層的文化意義和社會意義，也會因其來自社會而被普羅大眾所關注和接受，給公眾和社會進步帶來良性的引導與推動作用。繼承、創造，並不斷前進，最終熔鑄出屬於新時代中國壁畫的藝術語言和藝術風格。
齊喆 廣州美術學院教授
（本文原載《美術觀察》2018年第3期）
本文內容版權歸本刊所有，請勿轉載，侵權必究。
《美術觀察》雜誌
由中國藝術研究院主辦
國家級藝術類核心期刊
TAG:美術觀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