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可無蝶,人不可無癖
1
清代文學家張潮在《幽夢影》中,對個人癖好的闡釋,挺有意思:
「花不可無蝶,山不可無泉,岩不可無苔,水不可無藻,喬木不可無藤蘿,人不可無癖。」
花,山,岩,水,喬木,都是人人熟悉的,如若一朵花的盛開,卻沒有蝴蝶來賞,那該是多失落,多寂寞啊。
如若一座山沒有清泉細流,那該是多枯燥,多乏味。
因而明朝袁宏道也說,余觀世上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
明朝遺民張岱的話更加驚世駭俗,一針見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
他們兩人的意思,幾乎統一是,沒有特殊癖好的人,就不是個人,不值一交。
魏晉時的竹林七賢之一,嵇康,長得十分帥,才情驚人,但也曠達狂放,縱逸傲散。
曹魏有位大將軍叫鍾會,他父親是書法家鍾繇。
他少年得志,十九歲就當了將士,還被皇上封為秘書郎的職位,後來他的職位晉陞的也很快,不出三年就被上升為尚書郎。
雖然政治得意,但是在人際交往方面,他對年長他兩歲的嵇康很是敬佩。
然而嵇康對他很是不感冒,並不想與他有過多的交流。
一次鍾會編纂了一本書叫《四本論》,想讓嵇康看一下,但是心理又害怕自己寫的書入不了嵇康的法眼,於是情急之下,竟然沒敢直接面對面請教,而是來到嵇康的家門前,遠遠的就把書稿往窗口扔進去,急哄哄的就走了。
不得不說,少年得志的鐘會,對名噪一時的嵇康,內心是充滿自卑的。
嵇康有一次在山上採藥,玩得興起,恍恍惚惚忘了回家。
當時有砍柴的人遇到他,見他身長七尺八寸,容止出眾,都認為他是神仙。在山中見到隱士孫登,嵇康跟他遨遊了大半天。
玩伴孫登,早就聽聞嵇康的名氣,今日與他一游,更是了解了他的脾性,他十分欣賞嵇康,但是內心沉默自守,不說什麼話。
在嵇康臨離開時,孫登才擔憂地說:「你性情剛烈而才氣俊傑,怎麼能免除災禍啊?」
沒過幾天,鍾會又一次前來拜訪嵇康。
他想知道自己編的書怎樣,但嵇康不予理睬,當時他正在自己家門口打鐵,火紅的鐵柱,黑重的鎚子,聲聲入耳,一副誰也沒看見的樣子。
就這樣,時間過了很久,鍾會覺得無比尷尬,他決定離去。
就在這時,嵇康終於說了一句話:「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鍾會回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自此以後,鍾會將這件事記恨在心裡,於是在後來,找了個機會將嵇康害死。
不得不說,隱士孫登是個有著先知先覺的真人,半天時間,已經料到以嵇康的性情,恐怕是隨時會遭遇橫禍。
嵇康的癖,便是當時文人骨子裡的傲。
對於不喜歡的人,他覺得消遣一分鐘都是一種浪費。
但樂于山水與琴棋,文學,在山裡縱情苟且一整天,獲得內心的安穩與清寧,「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聊寄心懷,卻是他的作樂與狂歡。
2
宋代書法家米芾,米南宮,是個有潔癖的人。
潔癖到什麼程度呢。
他愛書法如命,一天不寫字,就會覺得不配做人,所以,他每天都會花很多時間在練字上。
蘸墨,寫字,無論多不小心,都不可能沒有墨汁濺出,於是他就會不停地洗手,除了寫字覺得手臟,出個門回來,也覺得臟,必須洗手。
所以,一天洗幾十次手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是有多愛惜自己的雙手啊。
更甚的是,他覺得毛巾也是髒的,所以每次洗完手都不用毛巾擦,而是把手舉起來自然風乾。
這個畫面感就強了。
只見這位被當時的皇帝,「瘦金體」書法創始人宋徽宗都欣賞得不要不要的大書法家,不停地在廚房與書房的路上奔波,洗手,風乾,洗手,風乾。
而上下家人,早已習已為常。
反正老爺也沒別的癖好,這個還能理解。主要是還不麻煩到別人。
有一次,他的朝靴被別人不小心碰到,他心裏面總覺得不舒服,臟死了,回了家就脫下來一洗再洗,洗得破損無法再穿。
只好扔了。
更有意思的是,據說他為女兒挑選夫婿,也是因為其姓名「乾淨」,才萬里挑一選出來的——女婿姓段,名拂,字去塵。
當時聽見這個名字,他就開心地說:「既拂矣,又去塵,真是老天爺賜我的女婿呀。就你了,叫岳父吧。」
而且,米芾如果遇到了自己的東西,是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必須要得到才肯罷休。
有一次,米芾和蔡京的長子蔡攸在船上遊玩。
兩個看了會兒風景覺得無聊,就各自拿出帶出來的心愛之物出來顯擺。
蔡攸拿出王羲之的《王略帖》,米芾驚嘆不已。他想拿自己的藏品與蔡攸交換,蔡攸面露難色。
不是說好互相欣賞一番么?怎麼可以奪人所愛?
米芾看蔡攸不捨得的樣子,就耍賴威脅說:「如果你不答應,我就去投河!」
說完就像個孩子似的大呼小叫,一手扒船舷,做出搖搖欲墜,要跳下河去自殺的架勢。
蔡攸嚇得不輕,被套路了,不得已,只好忍著心裡的劇痛,把帖子拱手送出。
這幅《王略帖》是米芾心愛的「神物」,他曾經說:「我看過的書法很多,此帖算是天下第一帖。」
人無癖好,確實是太乏味了,特別是米南宮,我眼前彷彿出現了這位可愛的孩子氣般又不顧臉面的大書法家老頭子,管他呢,人生一世草木匆匆,我是一朵花,就必然會吸引來一隻蝶,是我的終究是我的。
你說不行?不可勉強?
我偏要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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