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同學問題解答

同學問題解答

老師,您好! 對賈寶玉「多情」的討論或許不應局限於其與「痴情」、「濫情」的區別,還應放到他的女兒情結中去(私以為用「溫情之敬意」和「理解之同情」來形容他的兒女情結或許合適)。不可否認賈寶玉可視作曹雪芹的代言人,但書中女性呈現不一的特質並獲得了寶玉「一致」的愛憐(儘管並非作為「三妻四妾」般典型的男性特權),迎合作者自己的心理期待和審美需求的同時,對女性異化與改造的成分(尤其是弱者與病者的形象)同對女性的歌頌與崇拜這兩者究竟孰輕孰重?有觀點將寶玉對女性的態度,上升至「對封建禮教的顛覆」、「對女性平等地位」和「對人性的解放」的高度,其中有多少是作者的主觀意圖,有多少是後人強加的解讀?第二周才選上這節課,不知道老師對《紅樓夢》是一部封建制度衰亡史這種的觀點怎麼看?在這種體系下,似乎容易誇大作品本事的批判性和作者的主觀性。此外,如果作者沒有賦予賈寶玉「多情」的特質(古代文人的特質?),這樣一部以女性為中心和主體的作品,似乎也能展開,但其悲劇性和美感必然削減。在課上討論更多的是賈寶玉「多情」的性質,受到哪家哪派的影響,那作者如此構造的目的是什麼呢?但這個問題似乎最終不可避免地歸向於一個關乎宏觀主旨的回答。那我們又該如何去看待與之類似的問題呢? 以上,學生的一些不純熟的看法和問題,懇求老師指導。

學生還有一個問題,或許淺薄,但是一想卻又走不出來了。老師問《紅樓夢》對黛玉「孤高自許」是肯定還是否定,那麼一本書對其刻畫人物的評價如何判斷呢?從書中旁的人物去審視,還是揣摩作者曹雪芹對此的評價?若撇開這個問題不談,書中形容林黛玉「清高自許,目無下塵」,是用於與寶釵「行為豁達,隨分從時」對比,緊接便是兩人是否「得下人心」。但林與自己的下人關係又極好,可見其為人,因而對於人性的評價絕不能如此簡化、一棍打死;若說她對劉姥姥過於輕薄,未免太過苛責了。黛玉的清高自許,可以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美學特質,也可以說具有悲劇性色彩的性格命運。作者的安排,註定她不會是如莊子所追求的謙卑傲骨、完美人格,既然不能強求,也就無所謂遺憾,寶釵作為與黛玉互補一般的存在已可視作作者對女性的心理期待和審美需求的彌補了,如此看來,似乎也就無所謂書本身對林黛玉清高自許的褒抑了。

同學你好!能不盲從老師的講解,提出自己的看法,很好。下面對你的問題作些解答:

1、你問「對女性異化與改造的成分(尤其是弱者與病者的形象)同對女性的歌頌與崇拜這兩者究竟孰輕孰重?」,表達似乎有些含混,「女性異化與改造的成分(尤其是弱者與病者的形象)」是指什麼?我姑且按我的理解來回答吧。寶玉曾說「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兒來,再老了,更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有人認為,在賈寶玉眼中,年輕貌美沒出嫁的女子是「珍珠」,而那些年長色衰的中老年女性則是「死珠子」、「魚眼睛」,「寶玉對女性是有限地同情、有私心的關愛……若現實生活中有某一男子提出獻愛心,但最終資助與否要以被資助對象的性別、年齡尤其是要以相貌來決定,年輕貌美、長相可人的女子才被資助,而長相平平者卻被置之一邊、不聞不問,對此種情況,不知讀者諸君作何感想?」這是不明白作品中此處其實是一種隱喻,是莊子式的對異化的反思(與《莊子》的關係可看第一講中的典籍鏈接),莊子很看重「真性」,對「真性」的被異化痛心疾首。並不是寶玉更喜歡沒出嫁的女孩子,要把這些女孩子佔為己有(《紅樓夢》中寶玉對女性主要是友情與審美之情),而是這些女孩子還沒受到男權社會的扭曲與異化,保持了更多的「真性」;他也不是因為女性年老色衰而嫌厭她們(例如對保有較多真性的劉姥姥他同樣的很關心體貼"而是因為她們的真性扭曲異化了。寶玉深敬黛玉與視寶釵為國賊祿蠹也是因為黛玉真性宛然而寶釵被功利社會所異化。無論是作者還是寶玉,我認為態度還是很明確的,對那些被異化扭曲的女性有厭惡抨擊(「死珠子」、「魚眼睛」之類),也有惋惜同情(李紈襲人等),而對那些保有真性的女子,不論尊卑貴賤,都持讚美歌頌的態度。另外,對眾多女性哪怕是「小才微善」,作者與寶玉都能以審美的態度加以欣賞,例如看到一個不客氣呵斥自己的村姑二丫頭,寶玉不僅不以為忤,而且還對二丫頭的野性美自然美投注了欣賞的目光;平兒受氣挨打時,寶玉幫平兒理妝,因能為這個自己非常欣賞的女孩兒「稍盡片心」而「心內怡然自得。」寶玉為什麼「每每甘心為諸丫鬟充役」?除了他的平等意識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她們往往都有可供「審美」之處:晴雯的風流靈巧,襲人的溫柔和順,紫娟的情深意重,平兒的乖覺善良,芳官的率真可愛,鴛鴦的果決明快,香菱的嬌憨朴誠,甚至還可包括小紅的口才,鶯兒的巧手,齡官的唱功……

2、有觀點將寶玉對女性的態度,上升至「對封建禮教的顛覆」、「對女性平等地位」和「對人性的解放」的高度,那是特定時期意識形態下的套語,現在學界早就沒有這樣的說法了。具體到我個人,我認為作者對女性的平等觀念並不是我們現在所熟知的西方意義的平等,實際上是莊子式的「多情」與「以道觀之,物無貴賤」的齊物觀,後面還會在課上給大家詳講。至於認封建制度衰亡史的說法完全是無稽之談,其實秦大一統之前才是封建制度,實行郡縣制之後那裡還能算封建?一般所說的封建制度是機械套用西方政治學社會學的說法。另外,《紅樓夢》根本就沒有制度批判意識。

3、寶玉的「多情」有著三教合一的內涵,後面課上還會展開。

4、所謂對黛玉孤高自許的評價,當然是要理解作者想要表達的態度立場思想觀念,書中人物的評價正可與作者形成參照,這又與莊子有關。如第六十三回中有言:「常贊文是莊子的好,故又或稱為『畸人』。」所謂「畸人」,典出《莊子》內篇的《大宗師》:「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莊子以「天」「人」的反差表現出「以道觀之」的價值立場對世俗價值立場的超越:世俗所看重的「君子」恰恰是「天之小人」,而「天」(道)所看重的「君子」在人間也變成了小人。《紅樓夢》中多處強調了「天」「人」的反差: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二仙師在天上「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異」,到人間卻變成了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而且還「麻屣鶉衣」、「瘋瘋癲癲」;天上補天的頑石到人間就變成了「通靈寶玉」,天上的石牌坊到了人間就變成了玉牌坊;天上的「神瑛侍者」到了人間就變成貴族公子……同樣的,世俗對黛玉的嫌厭有時恰恰是作者所要讚美的,所以作者對黛玉的「孤高自許」有肯定之處。

5、但是,作為偉大的作品,《紅樓夢》塑造的是圓形人物而非扁平人物,人物形象是立體的複雜的,不能簡單評價。所以我的問題恰恰是不要以為《紅樓夢》只是單純的肯定與否定,而是肯定之中有否定,關鍵是看作者具體有怎樣的肯定與否定,你可能誤解了我的提問了。

6、《紅樓夢》當然不是要把黛玉塑造成莊子所追求的完美人格,但並不能說作者就對於她沒有褒貶了。

《莊子》中對超越性的強調很容易讓人覺得那是一種高傲,其實這是一種誤解。莊子只高不傲,他追求高潔如藐姑射神人般的人格,但卻強調對人對物都應當謙卑:「不敖倪於萬物」。莊子固然有著大蔑視,但那蔑視針對的是污濁的世俗、黑暗的現實、骯髒的慾望、卑下的人格,對這些他嬉笑怒罵,他痛下針砭,他揭露批判,他嫉惡如仇,於是讓人覺得他對這些有著一種不屑一顧的高傲。如果說這裡的「傲」是傲骨、傲岸,是對所蔑視之事物的嗤之以鼻與決不屈服,那倒可以用「傲」來形容莊子。但如果說這裡的「傲」是盛氣凌人、自高自大的傲氣,那麼說莊子高傲就是一種極大的誤解。

莊子卻是不僅對人,而且對物,都有著一種可貴的尊重態度。

他「不譴是非」並不是顛倒是非、混淆是非,他之所以強調「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齊物論》)、強調「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大宗師》)、強調「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齊物論》)的相對,其實都是出於謙卑。他謙卑,因為他清醒地洞察到人類認知能力的局限;他謙卑,因為他看到「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秋水》)的狹隘片面;他謙卑,因為他對自然與大道完全地臣服與順應。

他謙卑,還因為他的平等意識。儒家的「禮」講等級,而道家的「道」則講平等,用《莊子》中的話來說就是「以道觀之,物無貴賤」。大道無處不在,一切皆道,道即一切,甚至屎溺之中都有道,而對於道的謙卑自然也就使得莊子對一切萬物都懷有敬意,所以他才會在《應帝王》中有列子「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的寓言,「為其妻爨」是對女性的尊重,「食豕如食人」則是對豬都能夠尊重。《紅樓夢》中,寶玉的「每每甘心為諸丫鬟充役」與前者相彷彿,而其種種「視物如視人」的表現不也正與莊子有著內在精神的一致嗎?對一切萬物皆能尊重,不僅強調「愛人」,而且強調「利物」,這是《莊子》與《紅樓夢》都具有的「多情」。黛玉雖說對自己鍾情的人能夠傾情,但缺少對人對物的尊重態度,這一點在《紅樓夢》中有時就表現為她的孤傲,對於這種孤傲,《紅樓夢》中並不認同。從不懂得尊重人的角度來講,黛玉對劉姥姥的「母蝗蟲」「她是哪門子姥姥」等說法無庸諱言不太厚道,說她此時失之輕薄大概也不為過吧?閆紅《誤讀紅樓》還曾作過心理分析,說黛玉妙玉二人不約而同刻薄劉姥姥是因為她的打秋風提醒了二人同樣是寄人籬下的,並沒有實質的區別,於是二人用表面的高傲掩飾內心的自卑,這樣的傲當然不是傲骨而是傲氣,和莊子一樣強調謙卑的作者對這樣的傲氣有所貶不是很自然嗎?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乾嘉章回小說研究 的精彩文章:

TAG:乾嘉章回小說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