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你的三十天》
2017.6.10
今年五月，老二突然失蹤了。在她失蹤前的一個月，她的乳房就開始脹大，我知道那是她一整個發情期都在亂跑的結果。我也曾照顧過幾條其他的流浪狗，他們都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就見了最後一面，隨著時間慢慢推移，我漸漸為老二擔心起來。不過，我的擔心並沒有持續很久，很快，五月中旬，她就飢腸轆轆地到我經常喂她的老地方——兩棵玉蘭樹下來找我了。確認她安全，我便稍稍放心了，不過看著她明顯癟下去的肚子另一個問題便出現了——小狗生在了哪？我找遍了幾乎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卻一無所獲，那段時間我常常望著老二發獃，腦海中也想像了無數次小狗的樣子。最終，在一次她吃飽了回窩的時候我躡手躡腳地一路尾隨，終於發現了她生孩子的地方，雖然是個廢棄物堆成的垃圾堆，又有很多老鼠出沒，但好在很隱蔽，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不想讓任何人打擾到這一家子的生活。
自那以後，我每天午休的時候，我都會帶著狗糧和水悄悄地來狗窩給老二補營養。在我照顧的幾條流浪狗里，她嘴最饞，而現在她不僅要養活自己，還要養一窩狗崽，那食量可以說是相當驚人，每次都要消滅掉將近一斤的狗糧才能填飽她和孩子們的肚子。
起初，我只是能聽到小狗的聲音，卻看不到小狗的模樣，而小狗每一次奶聲奶氣的叫聲都在刺激著我的神經。直到我把相機帶去，相機的鏡頭穿過狹小的縫隙，我終於看到了小狗的樣子：和她們的媽媽一樣，全是白色的，身上有黑色的褐色的花紋和斑點，眼睛還沒睜開，像好幾個小肉丸子聚在一起一樣。我就這樣獃獃地看了很久很久，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傻。冬天的時候我曾和老二開玩笑許諾說：「要是你下一窩狗崽，我保證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孩子對待。」不知是不是老二聽懂了我的話，現在孩子真的就在我眼前了，準確的說，孩子就在我面前的相機鏡頭裡，我甚至有些懷疑這一切的真實性，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和驚喜。
「這個電影還是點映呢，你知道什麼是點映嗎？
「不知道啊，啥是點映啊？」
「點映就是…就是影院為了了解電影的受歡迎程度，試映的，來決定公映以後場次的。」
我在《重返狼群》這部電影點映的時候就早早地買了票，約了同學來看。
出了電影院，「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
「是啊，我看你都抹眼淚了。」
「唉，第一次在電影院哭。」
「確實，女主角的確很厲害，把一隻野狼養大又放生，一般人可做不到。」
李薇漪在書里說，她改變了格林的一生，而格林也改變了她的一生。
入夏，天漸漸變長。微微發青的天空隱沒了太陽的蹤影，空氣卻依舊悶得讓人昏昏欲睡。為了省一塊錢的路費，和同學拖著差點癱在電影院的身子足足走了三站地才回來的我已是疲憊不堪。想到中午去看小狗們的時候，二黑和四眼沒露面，我猶豫了一下，又慢悠悠地往狗窩那邊挪去。
到了狗窩旁，我振作精神，「老二！」那個熟悉的白色的影子應聲出現。她搖著尾巴跳來跳去，大耳朵和伸出來的大舌頭也跟著她的動作甩來甩去。三隻小狗跟著老二跑出來，蹦蹦跳跳地，扒著我的褲腿伸著脖子看我給它們帶什麼好吃的，
誒？怎麼還是少一隻小狗？
「老二，你兒子呢？」
她看著我眨了眨眼睛，完全聽不懂我說了什麼。
「四眼，四眼，在哪呢，快出來。」我向四周望望，沒有看見四眼。
我沿著板房旁邊的小路走到房子的另一邊，眼前的一幕讓我不知所措。四眼蹲在廢墟上，身體有節奏的抽動，喘息聲明顯，看起來十分虛弱。
我慢慢走上前去，四眼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膽怯地看著我。四眼是這窩小狗里最壯的一隻，也最不和我親近，每次我要抱它，它都會大聲求救直到把它媽媽喊來。今天沒有拒絕我的靠近，肯定不對勁。
我輕輕推了四眼一下，它立馬倒了下去，而且也沒有力氣站起來。我意識到情況不對。
手上有傷口的我也不敢輕易動四眼，我撥通了劉羽雙的號碼，
「雙，你在專教嗎？這裡有一隻小狗病了，你快來一下，帶著手套，我手上有傷。」
幾分鐘後，羽雙帶著手套從廢墟那頭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同學，聽說小狗病了，同樣擔心。
「你看看，它是不是病了？」我趕緊戴上手套，抱起四眼給羽雙看。
「是啊，怎麼喘得這麼厲害？」
「帶它去醫院吧，這附近有寵物醫院嗎？」
「我手機查一下。」
十分鐘以後，我抱著四眼還有三個同學到了醫院。
「這隻小狗怎麼了？」大夫問道。
「下午看它的時候，就這樣一直喘，特別虛弱。」
大夫用聽了聽四眼的心跳，「現在有兩種可能，一是肺水腫，打幾針或者吃點葯就能好，二是可能出了車禍，膈破了，這個……」
「這個怎麼辦？」
「這樣就得做手術了，現在還不確定到底是哪種情況，最好先拍個片子看一下。」
「好，拍一個。」我的聲音近乎顫抖。
「行，先來登記一下。」
隨著機器聲音的停止，四眼身體里的情況出現在了大夫的電腦屏幕上，「你來看看，這塊呢是肺部，」大夫指給我看，「肺部應該是透明狀態，因為內部是氣管通氣的，它的現在是白色，而且白色很濃，說明肺裡面現在有東西，膈在這，沒有破，所以現在應該是肺水腫。」
我的心在那一刻踏實了下來。但是大夫緊接著皺了皺眉，我明白四眼的情況仍然不容樂觀。
「但是它的肺水腫現在很嚴重，如果今晚不送來的話，可能就活不到明天早上。」
大夫的這句話讓我的心瞬間一驚，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四眼得了這麼嚴重的肺水腫，嚴重到活不過今晚。我也漸漸意識到，四隻小狗隨時都處於危險之中，也隨時都會離開我。
「一會呢，先打三針，一針消炎的，一針利尿，把水排一排，一針防止肺里繼續積水。先抱出來吧。」我還沒回過神，大夫已經開始準備藥水了。
「四眼，有爸爸在，不害怕，打完針咱就好了哈，不怕，不怕。」
「抱住了，下針了。」
直到打完針，四眼都沒有掙扎一下，醫院裡的奶奶心疼地看著四眼，輕輕地撫摸著四眼的頭，說：「小傢伙是疼的都沒有力氣掙扎了，唉，真真是可憐。」四眼這次傷得太重了，好在現在已經打完針，它就快好了。
「剛剛有利尿的針，最好要讓小狗保持坐著的姿勢，便於通尿。接下來它都會很虛弱，今晚最好有個人看著它，隨時可能出問題。等過了今晚，水排出去了會好一些，再來打一次針。」
「好。謝謝大夫了。」
「沒事，今晚好好盯著它。」
「四眼，不怕啊，爸爸已經帶你治好病了，過了今晚就好了，不怕啊……」
回去的車上，我的嘴就沒有停下來，一直在絮叨絮叨，只有這樣才能緩解我內心的緊張。
即使是這樣，大夫叮囑的話還是讓我保持著警惕，雖然打針了，可是它現在還是隨時面臨著死亡的威脅，肺里的水能不能排出去還是個問題，今晚看來我是沒有好覺睡了。
「四眼今晚咋辦啊，怎麼盯著它啊？」一鳴提醒了我，我還沒有考慮這個問題。
把它放到它媽媽那裡是不可能了，那片看似安全的土地上實際上危機四伏、處處是危險。四眼只能和我在一起，那我是把它放到專教守著它還是帶回宿舍？
「不一定，在專教或者寢室吧。」
「要不給我和羽雙吧，女生宿舍樓里有中廳，我們輪流在中廳守著它。」一鳴的這句話讓我頓時心生溫暖，又多少朋友能夠做到犧牲自己的睡覺時間來幫我照顧一隻流浪狗？
「不用，我們走廊那裡有陽台，我今晚和它在陽台住。」一方面，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她們了，另一方面，還是自己守著放心一些。
走到二館門口，曲師傅看著我抱著小狗，從屋裡出來問我：「小宋，它怎麼了？」
「它病了，帶它去醫院了，沒事了，但是今晚可能得帶它進樓里，不敢放回去。」我的話里明顯帶著一絲哀求。
「好好，快進去吧，好好照顧它。」曲師傅示意我們趕緊進去。
「好。」
天黑了，我把四眼藏在小紙箱子里運回了宿舍樓。四眼看起來有好轉了，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了，這是一個很好的轉機，這樣它就可以把肺里的水排出來。
我把四眼轉移到了一個大一點的塑料箱子里，底下鋪上一層尿墊，上面放了一個坐墊，厚厚的，四眼可以前半身趴在坐墊上，後半身坐在尿墊上，這樣它坐起來就可以不費力氣了。四眼按照我擺好的造型半坐著，還沒有多少力氣換姿勢，我看著它，帶著一晚上的疲倦的臉，露出了一絲笑意。
已然是深夜了，初夏蚊子還沒有那麼猖獗，不過夜晚的微風倒是敵意不小。室友阿贇給我送來了衣服，在我對面坐下，
「你今晚要在這坐一晚上？」阿贇問我。
「嗯，醫生說它今晚還是有生命危險。我看著它，不太放心。」
「這太涼了，晚上風很大的，多披一件衣服。」
「好。平日里沒白疼你。」我開玩笑道。
「那我給你留著門，困了就進來睡一會。」賤賤地摸了一下我的頭，然後回去了。
我披上了衣服，衣服上還有模型室木頭屑的味道，我抱緊手臂，保留著身體里的溫熱，藉助著小檯燈的光亮，看著四眼安靜地躺在箱子里，眼睛卻一直獃獃地望著我，也不知道它現在腦子裡想的是什麼。它是不是在想，這個人好壞，打針真疼，亦或許是，它感覺到了身體的好轉，在感謝我。
我摸摸了它的頭，它的臉上竟然露出了笑意，這是在它媽媽臉上常有的表情。四眼咧著嘴，眼神中流淌出一絲疼痛、無辜，更多的是溫存，晶瑩剔透，我甚至能在它的眼睛裡看到我自己的面孔，我捋著它的大耳朵，它也側過頭舔我的手，舌頭很溫熱，軟軟地掠過我的手掌，這一刻我們是沒有距離的，它信任我，我保護它。
過了一會，阿贇的話就被證實了，即使是入夏了，這晚風依舊威力不減，我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手臂，頭儘力地縮進衣領里，想留住每一絲溫熱。
好在箱子上有一個蓋子，為四眼擋住了大部分的寒意。一瞥，發現四眼身下的尿墊濕了，一時間我喜出望外，抱起四眼，在它額頭上親了一下，
「孩子，你有救了！多尿一些，多尿一些。」
四眼似乎並沒有聽懂我的話，但是排出了這些水一定是讓它好受了不少。它眼神里的痛苦也減少了幾分。我抱起它，它竟然還有一絲力氣扭轉身體拒絕我。換好了尿墊，我把它按照原來的姿勢放回去，它獃獃地坐著，痴痴地看著我，又低下頭四周聞了聞，放平了前腿，半躺下來，低了低頭，好像帶著一絲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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