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詩人顧城：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

最新 03-20

Spring Time

談起顧城，很多人腦海里都會不自覺的就蹦出一句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作為朦朧詩的代表，顧城的詩以他特有的純真和自然打動了無數的讀者，這些詩也為他贏得了「童話詩人」的稱號。

可顧城的一生，並非只有如詩般的美麗與純潔。25年前，顧城以「殺妻自盡」的方式與這個世界告別，從此，他合上雙眼，世界再也與他無關。

今天，就讓小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和你一起重溫顧城，和他的詩。

星月的由來

樹枝想去撕裂天空，

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

人們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

這是顧城12歲時寫的一首詩。作為一個在北京普通家庭里成長的孩子，顧城從小就不愛湊熱鬧。據顧城的姐姐顧鄉回憶，顧城不到一歲時就會走路，「他那時幹得最多的事，是走到離地不高的大穿衣鏡前，對著鏡子看自己」。上幼兒園的顧城也不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的角落安靜的看大樹，或是看螞蟻。

我的幻想

我在幻想著，

幻想在破滅著；

幻想總把破滅寬恕。

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美

我所渴望的美，

是永恆與生命，

誰知他們竟水火不容；

永恆的美，奇光異彩。

卻無感無情；

生命的美，千變萬化。

卻終為灰燼。

這是兩首顧城13歲在北京寫下的詩。13歲的孩子，就已經可以寫出這樣富含哲理且耐人尋味的小詩，真是讓人嘆為觀止。由於文革的開始，這一年顧城已經輟了學，和父親被下放到山東的一個農場，養豬，放羊，寫詩。和大自然親密無間的接觸讓顧城的詩里多了一份天地間的靈氣。在文革那段人與人之間充滿了猜忌的年代，顧城選擇了讓自己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他和父親顧工一起把詩寫在柴木上，然後大聲的朗誦，把大自然作為他們唯一的聽眾。讀完了，然後把木頭扔進火堆里，讓詩和木頭一起，融為灰燼。

無名的小花

野花，

星星，點點，

像遺失的紐扣，

撒在路邊。

它沒有秋菊，

捲曲的金髮，

也沒有牡丹，

嬌艷的容顏，

它只有微小的花，

和瘦弱的枝葉，

把淡淡的芬芳

溶進美好的春天。

我的詩，

像無名的小花，

隨著季節的風雨，

悄悄地開放在

寂寞的人間......

1971年6月，14歲

一代人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1979年4月，22歲

在顧城23歲那年，憑藉著這首隻有兩句話的詩，顧城在中國現代詩歌屆一舉成名，成為了「朦朧詩派」當之無愧的代表人物。

也是在這一年，顧城遇到了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謝燁，這個女人後來成為了他的妻子。他們是在火車上邂逅彼此的。人生若只如初見，顧城初見謝燁，就已一見鍾情。

顧城在給謝燁的信中說道：「別人佔了你的座位，你沒有說話，就站在我身邊。我忽然變得奇怪起來，也許是想站起來，但站了站卻又坐下了。我開始感到你、你頸後飄動的細微的頭髮。我拿出畫畫的筆......我畫了你身邊每一個人，但卻沒有畫你。我覺得你亮得耀眼，使我的目光無法停留。」

謝燁曾經在給顧城的回信中說道：「你會給我寫信么？你說會的。寫多少呢？你用手比了比，那厚度至少等於兩部長篇小說。」

每一個浸透在愛情的滋潤中的普通人都可以成為詩人，更何況本身就是會寫詩的人呢。和妻子謝燁在一起的七八十年代，顧城把對妻子的深情，融進了他的每一首詩里。這七八年也是顧城詩歌創作的一個高峰期。

遠和近

你

一會看我

一會看雲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這首詩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顧城的代表作。雲本來離我的距離肯定要比你遠，可我卻覺得我和你之間的距離若即若離，恍若天際。

安慰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黃的小月亮

媽媽發愁了

怎麼做果醬

我說：

別加糖

在早晨的籬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紅太陽

初夏（節選）

把還沒睡醒的

相思花

插在一對對門環里

讓一切故事的開始

都充滿芳馨和驚奇

這兩首詩真的就是以孩子那顆單純的視角去看世界。在孩子天真的世界裡，太陽是甜甜的，那麼經過太陽晾曬的葡萄也就自然的染上了甜味；還沒睡醒的相思花，卻能給人們帶來芳馨和驚奇。

早發的種子（節選）

我從沒被誰知道

所以也沒被誰忘記

在別人的回憶中生活

並不是我的目的

小編曾聽說過一句話，依靠回憶過現在的生活的人註定是失敗的。希望我們都不要在別人的回憶中生活。人，應該活在當下，且活出你自己。

門前（節選）

我多麼希望，有一個門口

早晨，陽光照在草上

我們站著

扶著自己的門扇

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語言其實是人交流的最低檔次，因為語言的表達力實在是太有限了。在這樣一個清晨，草在風的搖曳下慢慢成長，我們相對無言卻也默契。想像一下那樣一個場面，也是極好的。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

也許

我是被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個時刻

都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

我希望

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出笨拙的自由

畫下一隻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屬於天空的羽毛和樹葉

一個淡綠的夜晚和蘋果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

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最年輕的

沒有痛苦的愛情

她沒有見過陰雲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著我

永遠，看著

絕不會忽然掉過頭去

我想畫下遙遠的風景

畫下清晰的地平線和水波

畫下許許多多快樂的小河

畫下丘陵——

長滿淡淡的茸毛

我讓他們挨的很近

讓它們相愛

讓每一個默許

每一陣靜靜的春天的激動

都成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還想畫下未來

我沒見過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畫下她秋天的風衣

畫下那些燃燒的燭火和楓葉

畫下許多因為愛她

而熄滅的心

畫下婚禮

畫下一個個早上醒來的節日——

上面貼著玻璃糖紙

和北方童話的插圖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我想塗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畫滿窗子

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

都習慣光明

我想畫下風

畫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嶺

畫下東方民族的渴望

畫下大海——

無邊無際愉快的聲音

最後，在紙角上

我還想畫下自己

畫下一隻樹熊

他坐在維多利亞深色的從林里

坐在安安靜靜的樹枝上

發愣

他沒有家

沒有一顆留在遠處的心

他只有，許許多多

漿果一樣的夢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為什麼

我沒有領到蠟筆

沒有得到一個彩色的時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創痛

只有撕碎那一張張

心愛的白紙

讓它們去尋找蝴蝶

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我是一個孩子

一個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1981年3月

這首詩很長，限於篇幅其實小編應該有所節選，但是我覺得詩中的每一句都如此精彩，讓我不忍心拿掉當中的任何一句，所以就全篇保留下來了。顧城有一顆孩子般的童心，在國外接受採訪時，他曾專門對「童心」作過解釋，他特彆強調這個「童」是李贄「童心說」的「童」，指未被污染的本心，而不是指兒童幼稚的心，因此他的詩中會住著「不會流淚的眼睛」、「天空和屬於天空的羽毛和樹葉」、「淡綠的夜晚和蘋果」，它們擁有「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的時刻。

這首詩可以為顧城的一生做最好的註解。以孩子般的夢想，固執地編織自己的夢，這是顧城的執著，也是他的魅力。

回家

我看見你的手

在陽光下遮住眼睛

我看見你的頭髮

被小帽子遮住

我看見你手投下的影子

在笑

你的小車子放在一邊

Sam

你不認識我了

我離開你太久的時間

我離開你

是因為害怕看你

我的愛

像玻璃

是因為害怕

在台階上你把手伸給我

說：胖

你要我帶你回家

在你睡著的時候

我看見你的眼淚

你手裡握著的白色的花

我打過你

你說這是調皮的爹爹

你說：胖喜歡我

你什麼都知道

Sam

你不知道我現在多想你

我們隔著大海

那海水擁抱著你的小島

島上有樹

有外婆

和你的玩具

我多想抱抱你

在黑夜來臨的時候

Sam

我要對你說一句話

Sam，我喜歡你

這句話是只說給你的

再沒有人聽見

愛你，Sam

我要回家

你帶我回家

你那麼小

就知道了

我會回來

看你

把你一點一點舉起來

Sam

你在陽光里

我也在陽光里

1993年9月3日

註：Sam為顧城獨子，胖是顧城的乳名，兒子喜歡這樣喊他。

此詩是顧城最後一首抒情新詩。1993年10月8日，原本定居紐西蘭激流島的顧城和妻子發生衝突，他把妻子打成重傷，並告訴姐姐顧鄉「我把謝燁給打了」，之後倉皇的留下了四封遺書，就在家附近的一棵樹上弔死了，妻子謝燁在被送往醫院數小時後搶救無效，也離開了這個世界。

顧城最終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給世人留下了無數的驚愕與不解。關於他為何要殺妻自盡，也許多多少少會和一個叫英子的女人的介入有關，但是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顧城和謝燁自己才知道。斯人已逝，多少眾說紛紜也只能是猜測。看著顧城最後一首寫給兒子小木耳的詩，我相信顧城是很愛兒子的，只是他再也沒有辦法陪伴兒子長大了。

2013年10月8日是顧城辭世20年的日子。朦朧詩派另一位代表人物舒婷在紀念故友的文中深情回憶，「有一位大眼睛男孩徑直走到跟前，伸出手：『舒婷，我是顧城。』那年顧城24歲。」舒婷在文中感嘆道，「我選擇了一種平凡庸常的生活，工作，丈夫和孩子。而顧城比我更詩人，他不甘委屈，就算餓肚子，也不能忍受紅塵。」

看到這，讓我想起了顧城在給謝燁寫信時問「我們在火車上相識，你媽媽會說我是壞人嗎？」

謝燁的回答是：「沒人說你是壞人，火車開來開去上邊裝滿了人，有好有壞，你都不是，你是一種個別的人。」

的確，顧城是一個個別的人，是一個以詩人的方式度過自己一生的人，是一個就算餓肚子，也不能忍受紅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