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如何拋棄金本位制

一、背景

美國最早引入金本位制，是傑克遜總統任期通過的《1934年鑄幣法案》，該法案規定，1盎司純金價值20.67美元。之所以引入這個法案，傑克遜是為了遏制美國第二銀行金融勢力過度膨脹，因為美國第二銀行擁有紙幣發行權，實施金本位制給予了中小銀行更多鑄幣機會。不可思議的是，最後拋棄金本位制的最大阻力居然是大銀行家們。南北戰爭發生後，為了籌措資金，美國政府大量發行綠鈔，只好暫時拋棄金本位制。南北戰爭結束後，1879年美國重回金本位制。1900年，麥金利總統通過《金本位製法案》，金本位制在美國取得全面勝利，黃金和美元兌換價格仍確定為每盎司20.67美元。

眾所周知，美國拋棄金本位制乃是因為大蕭條。1916年英國通過法律確立了金本位制，到1929年大蕭條發生，金本位制在全球運行超過100年時間。一種制度運行時間越久，慣性就越強，改變這種制度難度就越大，可以想像，改變這種運行了100多年的制度，必有非常之勢，必用非常之力。埃里克·羅威的《貨幣大師》即是對該段歷史的描述，該書以從理論（凱恩斯）和實踐（羅斯福）兩條線索敘事，再現移除金本位制的複雜歷史。

為了引入凱恩斯，羅威認為，早在巴黎合會簽署合約，就已經埋下大蕭條和二戰的種子。讓人驚奇的是，作者還提到，有悲劇預言的不但有凱恩斯，還有越南的胡志明。1929年大蕭條引發經濟緊縮，黃金的實際購買力大幅上升，經濟快速萎縮，導致了金本位制崩潰。經濟萎縮有多嚴重？1929-1933年，美國GDP下降了26%，從1929年12月美國CPI出現負增長算起，至1933年2月羅斯福上台，美國CPI累計下跌27%。號稱百年一遇的2008年金融危機，2008-2009年美國經濟僅萎縮了3%，這在金本位制時代屬於小兒科。經歷長期金本位制，多數美國人已經意識到，因為物價下跌，黃金實際價值上升，自身利益受損，如美國農民堅信有限的黃金供給與節節攀升的糧食產量共同導致了農產品價格下跌。不要低估了美國民間對貨幣的理解力，1890年通過《舍曼白銀購買法案》，正是民間抗通縮民意的反映。大蕭條發生後，農產品價格大跌，農田作為抵押品遭銀行沒收拍賣，引發了一系列民變衝突，醞釀了貨幣制度改革的民意基礎。

二、舉措

美國拋棄金本位制分為三步：鎖死黃金、調節金價、重建貨幣。

第一步：鎖死黃金

1933年3月4日羅斯福上任，在就職演說中即明確向公眾承諾，要向市場注入「充足而健康的貨幣供給」，羅斯福沒有直言取消金本位制，但因貨幣和黃金直接關聯，危機狀態下要想向市場注入貨幣，前提是先將黃金驅逐出市場。為了從市場徹底回籠黃金，羅斯福運用了保、搶、挖等各種手段。

「保」，首先要止血，停止黃金流出銀行體系，這包括兩個方面舉措：一是讓銀行歇業，停止銀行對民眾的黃金兌付。儘管銀行不斷倒閉，但胡佛政府堅信自由主義的市場調節，不願意讓全國銀行業歇業止付黃金。1933年初擠兌風波愈演愈烈，甚至福特公司創始人福特對自己持股的銀行都不放心，要將存款兌換成黃金。羅斯福就任後發出的第二道法令，就是全國銀行業的歇業公告，歇業即停止兌付黃金行為。二是禁止黃金外流。宣布銀行歇業的同時，羅斯福禁止了黃金對外支付，即停止使用黃金進行國際貿易結算。歇業後重新開張的銀行將禁止對外支付黃金。法令頒布時，巴黎號郵輪有價值數百萬美元的黃金運往法國，法令頒布後很快被截留美國國內。

「搶」，儘管多少有點貶義詞，但考慮到後期美元貶值操作，這麼描述也符合實際情形。4月5日，羅斯福出台法律規定，除了工業和首飾用金，民間持有100美元以上黃金將被監禁或罰款。儘管銀行兌換黃金有很多限制，但如果民眾希望將黃金存回銀行，則是受歡迎的。據估計，當時民眾持有的黃金數量達到2.8億美元，而危機前只有7700萬美元，銀行歇業後兩個月，因大量黃金迴流銀行體系，民眾持有的黃金再次回落至8000萬美元。當然，這些迴流的黃金都是以20.67美元的價格進行結算的，說「搶」不算過分。

「挖」，一方面是挖國內黃金，建立基金購買所有國內生產的黃金；另一方面是想法設法從其他國家賺回更多黃金。尤其二戰期間，大量黃金流入美國，美國財政部甚至開啟了沖銷式操作，「熱錢」一詞也產生自該時期。在時刻遭受希特勒轟炸急缺物資時，時任美國財政部長摩根索告訴凱恩斯，如果英國耗盡黃金儲備，美國政府向英國借款才面臨更少的社會輿論壓力。

第二步：調節金價

羅斯福的最終目的是刺激經濟和物價，在鎖死黃金以後，他就著手讓美元貶值，通過讓美元貶值實現刺激物價的目的。通過《托馬斯修正案》，羅斯福獲得授權：（1）發行紙質貨幣；（2）設立一個嶄新的金鑄幣和銀鑄幣的兌換價格；（3）調節美元的含金量；（4）打造貨幣局，根據一籃子商品的加權平均價格確定美元價值。總統獲得讓美元貶值50-60%的權力，這可以讓美國商品價格回到1926年的水平。獲得這項權力後，羅斯福即開始下調美元價值的政策，他經常在隨意地想到一個非整數價格，然後開始執行。羅斯福的顧問沃倫認為，把美元調整至32-37美元/盎司較為合適，羅斯福最終將美元調整至32美元以上。

第三步：重建貨幣

重建貨幣的關鍵，是恢復貨幣的自由兌換。取消金本位制後，最大的麻煩全球貿易無法進行。金本位制下，倫敦是全球兌換中心，眾多英聯邦國家，以及日本等，都願意接受英鎊作為外匯儲備，把黃金存放英國，用英鎊進行清算。隨著1931年英國脫離金本位制，英鎊清算功能消失，美元還難以被廣泛接受，法國更是極力反對任何一國貨幣擔任國際結算貨幣，因此，重建貨幣本質上就是重新建立全球貨幣的聯繫，布雷頓森林體系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在羅威看來，布雷頓森林體系是羅斯福國內政策在國際上的延伸，重建了國際貿易。

三、評價

金本位制本質上一種通縮型貨幣體制，黃金的有限供給和經濟快速膨脹之間具有天然矛盾，貨幣乘數擴張的順周期效應還同時引發了經濟周期性變化。美國經濟黃金時期就是在通縮的背景下完成的。貨幣制度改革造成物價運行模式的變化，二戰後，物價多數情況下處於快漲和慢漲之間，絕對水平下降僅出現在前期大幅上漲後的短暫調整時期，其根本原因就是貨幣制度的變革。當然，2008年金融危機後，更多體現為資產價格膨脹。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