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離了，我也離了，咱倆在一起過日子吧，以後死了也有個伴

我蹲在婆家門口，把乾淨的衣服，一件件疊好，放進包袱里，打上結，正準備走的時候，婆婆叫住了我：「可看清楚了，別把人家的東西一併帶走了。」

我停頓了一下，又把手上的結打開，給她檢查，婆婆望也望不，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算了，不看了，我家大成快找到媳婦了，你有空的話，就回來喝杯喜酒。」

我跟大成結婚三年，沒有孩子，說真的，離婚，我並不怪他。

誰叫我不能生育呢，農村人，特別是重男輕女的農村人，哪怕有個智障兒，我們都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沒臉回娘家，弟弟弟媳肯定容不下我，爹早就不在，剩下一個娘，我怎麼忍心讓她天天為我以淚洗面。

我都想好了，尋個遠一點的地方，有花有草就行，找棵歪脖子樹上吊，我這一生，也算是到頭了。

我進了山，走了很遠，直到再也走不動為止。這裡樹葉茂盛，荊棘密布，小鳥在枝頭嘰嘰喳喳個沒完，不遠處杜鵑花開得正好，沒有炊煙，沒有大成，也沒有婆婆飄過來的異樣目光。

一切都那麼美好，就是肚子有些餓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繩子，想到人家說的死也要做個飽鬼，可是這裡不要說是人，就是方圓百里，有個腳印都稀罕。

說起腳印，我倒是看到好幾種野獸的腳印，想來我就算是上弔死了，屍體多半也會被野獸吞噬，樣子嚇人的不說，恐怕也不能去往極樂之地。

想了想，我終究還是下山，先吃頓飽飯，再尋戶好心人家，身上的錢大約也夠給我置辦一副棺木，入土為安吧。

走了很久，我早已不記得來時的路，天越來越黑，冷不丁地又下起了雨，我躲閃不及，渾身被淋個濕透。好不容易看到一個樹屋，應該是獵戶歇腳的，我想也不想地衝進去，完全沒看到屋裡還有人。

大門倏地打開，風猛地灌進來，那人背對著我，渾身也是濕噠噠的，脫了上衣，雙手將衣服扭成麻花，擰出一灘水來。

是個男人，一臉呆愣地看著我，顯然也是沒想到這個地方，這種大雨，山裡居然還有人。

我有些尷尬，頗不好意思地低頭：「那個，大哥，我到山裡來采些草藥，突然下起了大雨，所以……」

男人善意地點點頭：「哦，快進來，外面冷得很。」

我哆哆嗦嗦地走進去，身上又冷又餓，男人擰完了衣服，從角落裡抱了一捆柴點燃，冰冷的屋子瞬間溫暖。

我瑟縮地環著雙肩坐在火堆旁，很想像他一樣把濕透的衣服脫下來晾乾，可是畢竟孤男寡女，雖說我是將死之人，守節什麼的，也沒人在意，但傳統的道德觀念擺在那，我做不出來更羞恥的事。

男人大概經常在山裡走，隨身帶著打火機和食物，用油紙包的燒餅略微軟和，但總算還能吃，又丟了兩個黑糊糊的紅薯進去，就著冰涼的水，我感覺叫喚了一天的肚子好受多了。

期間我們一直沒說話，他看上去還算年輕，至少不超過三十歲，人也樸實，給我遞東西時，那耳朵都是紅的。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醒來的時候，身上多了一件外套，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我想再回到昨天那個地方，可是人家又給我吃的，又給蓋衣服，這個人情我得還，身上剩下的錢給誰不是給，就當還他吧。

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哪，這裡人生地不熟，想了想，我決定在這等他，既然是獵戶，遇上回去的晚了，總會到這裡歇腳。

等了一天，傍晚時分，男人果然回來了，他看到我，眼睛裡很是意外：「大姐，你咋還在這？」

我抓緊手中的外套，從兜里摸出兩張票子，一起遞給他：」昨天謝謝你，這是一點心意，你別嫌少。「

他硼緊了臉，推開我遞過來的手：」一點糧食，不值什麼，你太客氣了。「

我賠著笑：」大兄弟，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這錢就當是你的辛苦費，行嗎？「

」你說。「他眼也不眨地看著我。

我隨手扯了個謊：」我娘家在山底下的李家村裡，我爹叫李根發，這兩天有點咳嗽，這錢你給我送一半回家，怕他們擔心，說我在山上采草藥，明天就回去了，剩下的就當你的跑路費。「

他遲疑地接了過去，點了點頭。

我鬆了一口氣，還算遇到一個好人，就算他明天找不到李家村，那也沒關係，拿了錢，想來應該也會替我收屍。

一夜無夢。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往山上趕，剛下了雨沒兩天，路上濕滑，我也不著急，慢慢走，找到那棵做了記號的樹，掛上繩子，脖子放進去，正要告別這個世界時，一雙有力的手猛地抱住我的腳。

我使勁蹬，蹬不開，氣得破口大罵：」你幹什麼，還不讓人死了，快點放開！「

那人在下面大叫： 」大姐，有什麼事，你說出來，做什麼要自尋死路。」

是昨天那個獵戶，我冷靜了一下，勸道：「大兄弟，你不懂，我死了乾淨，對誰都好。」

男人三兩下解開我脖子上的繩子，望著我：「大姐，你還這麼年輕，天大的事都有辦法，死了就真的什麼也沒了。」

我低下頭慘笑，但凡有點辦法，我都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男人搭上我的肩，輕輕地道：「大姐，我很小父母就不在了，靠吃百家飯長大的，別人家的孩子外出打工掙錢，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好不容易有個跛腳女人願意嫁給我，嫌我窮，三個月就跑了，不會種田，我就打獵，賣些皮毛買糧食，不也一樣活下來了，你看著身體也沒什麼毛病，咋會想不開呢？」

我沒看他，徑直盯著遠方的天空發獃：「我不像你，你是個男人，怎樣都可以活下去，我活著就是個累贅，拖著父母，拖著弟弟弟媳，死了他們也就難過一陣，後面時間長了，就會忘了的。」

他問：」大姐，那你男人呢？「

我嘆氣：「離了，因為我生不了孩子。」

他聽了，半響沒說話，只一直用黑糊糊的手摳著地上的土。

我發了會呆，推推他：「還有吃的嗎？」

他木然地從兜里遞了個包子給我，我三兩下吃完，太香了，還是肉餡的，就是少了點。

「大兄弟，我死了以後，就麻煩你把我埋了，這地就行，盡量埋深一點，我怕野獸吃，以後投胎不好看，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我去外邊打工了，再也不回來了。」

他一聽我這麼說，急了：「你怎麼還想著死啊？」

我笑笑：「這樣也挺好的，一了百了，你還要去打獵吧，我就不留你了，下輩子再見。」

說完，我又去扒拉那根繩子，他猛地一拉，我沒有防備，摔了一跤。

他抓著我的手，結結巴巴地道：「大姐……你……別急著……死，你跟我過吧。」

「啥？」我簡直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從脖子到臉全都紅了，低著頭不敢看我：「我離了，你也離了，咱倆在一起過日子吧，以後死了也有個伴。」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是認真的？「

他忙不迭地點頭。

」我生不了孩子，以後沒人給你養老！「

」沒事，以後老了，我扶著你，你攙著我，要是病了，咱倆就一起去死。「

」說話算話？「

他再次用力點了點頭。

我一巴掌招呼過去：」不早說，害得老娘費這麼大的勁！」

他徹底懵了，傻呼呼地看著我，我瞬間綻開笑臉，親了一口：「那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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