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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豹皮的吸引力

作者|南懷瑾

連載|《老子他說》

專註於南師書籍連載的公眾號

第二十二章: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狐狸、豹皮的吸引力

再說「窪則盈」的故事:晉文公時,翟人有獻封狐、文豹之皮者。文公喟然嘆曰:封狐、文豹何罪哉?其皮之罪也,大夫欒枝曰:地廣而不平,財聚而不散,獨非狐豹之罪乎?文公曰:善哉說之。欒枝曰:地廣而不平,人將平之。財聚而不散,人將爭之。於是列地以分民,散財以賑貧。

「窪則盈」。水性下流,凡是低洼的地方,流水積聚必多,最容易盈滿。春秋時代,齊桓公、晉文公都是五霸之一。但春秋所謂的霸主,並非後來項羽自稱為「西楚霸王」的霸王。

後世所謂的「霸王」,應該等於現在世界上的發達國家,在國際間有它了不起的武力和特殊的政治聲望威力。尤其晉文公是春秋時候第二個霸主,而且他更與齊桓公所遭遇家庭問題所發生的變故,類似而又不同。

他因為後娘的爭權而發生變故,逃亡在外,歷盡艱危險阻,吃盡苦頭,餓過飯,幾乎把命都丟掉,流亡了十九年,獲得了豐富的人生經驗,最後復國,所以晉國在他手裡成為一個霸主。

當他當了霸主的時候,翟這個地方(在今山東),有一個老百姓,來獻「封狐文豹之皮者」,向晉文公貢獻一件長得很大的—一起碼是有七八百年的道行、成了精靈的狐狸,結果也難免有此一劫,被人抓到殺了,得了一張大皮。

在過去以狐皮製成的衣服叫狐裘,是第一等衣料,非常名貴,普通老百姓是穿不起的,沒有這種資格和本錢,因此得到這樣好的一張特等狐皮,自然要獻給君主。另外一張豹的皮,也是有特別花紋的皮色,都是上等皮貨。

晉文公收到老百姓所獻上這樣的珍品,因為自己在外流亡多年,什麼苦頭都吃過,所以看了以後,不免引起感慨,大嘆一聲說道:「封狐、文豹何罪哉,其皮之罪也。」狐狸長大了也不犯法,豹子毛長得漂亮,也不犯法,動物有什麼罪呢?可是這兩個傢伙,硬是被人打殺了,只是因為它的皮毛長得太過漂亮,所以才免不了禍害的降臨!

這時,曾經跟他流亡多年的一位功臣,名叫欒枝的大夫,聽了晉文公的感嘆,就接著說:「地廣而不平,財聚而不散,獨非狐豹之罪乎?」這幾句話是很妙的雙關語,他說:「一個國家擁有廣大的土地(春秋時候,人口很少,沒有開發的地方很多),君主內府(宮廷)的財帛又那麼多,但是老百姓仍然沒有飯吃。

那豈不是如這兩頭被殺害的狐狸、豹子一樣的可怕嗎?」欒枝這話說得很幽默,換句話說,他當時所講的話與後世禪宗祖師們的話頭一樣,都具有面面觀的價值,要有高度理解力,能聽別人吹牛的天才,才可聽得懂。像齊桓公、晉文公、漢高祖這些人,專門會聽別人吹大牛的,自然心裡有數。

欒枝的話也可以解釋為:我們國家的土地那麼廣大,而你私人皇宮的財產又那麼多,「福者禍之所倚」,說不定有一天也像這狐豹的皮件一樣,落到別人的手裡啊!這幾句話很難解釋,很難作明白的表達,直譯成白話,就沒有含蓄的美了,此之所以為古文,則自成為一套文學邏輯。古文為什麼不明講呢?

如果用現在的白話文的體裁語氣,講完了以後,等於在洗澡堂里看裸體,一覽無餘,一點味道也沒有。而且在說話的藝術上,變成太直,等於頂撞,絕對是不行的,不合乎「曲則全」的原則。同樣的語意,經過語言文字的修飾,便可以當作指責,也可以當作比喻。不要認為文章只是文章而已,古人講話未必真會那麼講。

在我的經驗中,曉得前輩說話,真的那麼講,因為我小時候聽到前輩先生們講話,他們嘴裡講出來的話就是文質彬彬的。自己讀書沒有讀好,聽他們講話往往會聽錯了,不像現在一般講話,一點韻味也沒有。

例如:好的!好的!偏要說成「善哉!善哉!」這又為了什麼?因為古人認為語意如不經修飾,就不足以表示有學問的修養。現在如果用這種語彙,說委婉的話,卻反遭人譏誚為「咬文嚼字」了。

晉文公是何等聰明的人,他因看到狐豹的皮而引出內心的感慨,再經過跟在他身邊的親信接上這麼一句「獨非狐豹之罪乎?」晉文公便說:「善哉說之!」意思是說:好!你的道理說得對,你就把你要說的道理直接講個徹底吧!不要含含糊糊,有所顧忌了!

欒枝說:「地廣而不平,人將平之;財聚而不散,人將爭之。」你沒有平均地權,把沒有開發的地區分配給人民耕種,將來就會引起老百姓的反感,別人就會起來分配。你宮廷中財產那麼多,沒有替社會謀福利,將來就會有人將你皇宮的寶藏拿走了。晉文公說:你說的全對!因此馬上就實施政治改革,「於是列地以分民,散財以賑貧。」這就是「窪則盈」的道理。

我們再說一個「窪則盈」的故事:

晉文公問政於咎犯。咎犯對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祿,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古之所謂致師而戰者,其斯之謂乎?

「咎犯」是一個人名,不要認為「咎」是過錯,「犯」是犯了罪,這樣解釋那就糟了(一笑)。咎犯和欒枝,都是晉文公身邊的高級幹部,而且都是跟晉文公流亡在外十九年吃盡苦頭的人。有一天晉文公與他討論政治的道理,咎犯對曰:「分熟不如分腥,分腥不如分地,地割以分民而益其爵祿,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

咎犯答覆說:你要在經濟上、財政上,做平均的分配,合理的分配。比如我們分配一塊肉,煮熟了來分配,還不如分腥的好。拿一塊生的豬肉分給人家,五斤也好,十斤也好,分到豬肉的人,也許紅燒,也許清燉,比較方便,一定要煮熟切片再分送給人家,那麼,人家就固定非吃白切肉而不可了!

這樣,就有點強迫別人的意志了!這是分熟的不如分腥的涵義,是用譬喻的邏輯。再說,分食物給人家,不如分地給人家自己去耕地好。也就是說,最好是把王室的私有財產——土地,平均地權,分配給老百姓以後,「而益其爵祿」,不但分配給他土地,使其生活安適,而且給他適當的職務,使他有事情可做。

這樣一來,自己的財產雖然分配給了老百姓,在形態上好像是把財產分掉了,其實老百姓富有了,也就是王室國家的富有。「是以上得地而民知富,上失地而民知貧。」這兩句又是什麼內涵呢?

因為萬一有敵人來侵犯,全國老百姓不要你下達命令,自然會起來作戰,如果我們共有的國土被敵人佔據了,那大家也完了。何謂「致師而戰者」?「

致師」,是不等到下達命令,老百姓自動地都來動員,因為國家的災難,就是人民自己的災難,這是「致師而戰」的內涵,同時也說明了「窪則盈」的原理。

我們現在費了很多時間力氣,說明了這幾句話的道理,下面再講一則歷史故事,來說明「敝則新」。

趙簡子謂左右車席泰美,夫冠雖賤,頭必戴之。履雖貴,足必履之,今車席如此泰美,吾將何以履之。夫美下而輕上,妨義之本也。

趙簡子也是戰國時代的大政治家之一,「謂左右車席泰美」。他看到左右的人,如一般官吏或侍隨官等人,都把他的車子里鋪的席子,做得太講究了,拿現在比喻,地毯太好了,所以,他很不高興,向左右的人說:為什麼把我車子裡面布置得那麼漂亮,那麼名貴呢!帽子再壞,還是戴在頭上。

鞋再名貴,還是穿在腳底下,踏在地面。現在你們把車子鋪上那麼好的地毯,那麼我要穿上什麼鞋子,才能踏這地毯上面,以便名貴中更加名貴呢!即使換了一雙更名貴的鞋子,我可無法再到我媽媽那裡找一雙漂亮的腳來穿這雙好的鞋子呢!

那怎麼辦!「夫美下而輕上,妨義之本也」。這句話,就同參禪一樣是話頭,人只顧眼前,不顧將來,「美上而輕下」也是不合理的,這不是道德的根本。他吩咐把漂亮的地毯拿掉,保留原來的樸實,那才是永遠是常新的。

我們引用歷史的故事,來說明老子這幾句話的作用,使大家了解在行為上、做人處事的原則。一個人做人做事,無論大事小事,一定要把握住道家的精神——「曲全」、「枉直」、「窪盈」、「敝新」這幾個原則才好。

這是人生的藝術,自己要把這一生的生活,個人的事業前途,處理得平安而有韻味,就應該把握這一些原則。而這四個原則,歸納起來,統屬於「曲則全」的延伸而已。

(待續,明日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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