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法國青年在福州一場曠日持久的緋聞背後

法國青年在福州一場曠日持久的緋聞背後

在倉山樂群路上,這其實不是克洛岱爾當時住過的那個房子,這是在他離開後之後法國領事館的所在地。

全文9386字,請有空時耐心開始閱讀

1

1905年的一個夏日之夜,寂靜的比利時烏特列支公路上,兩輛計程車沿著與鐵軌並行的公路追著一列飛馳的火車。

前面計程車坐著兩位被雇來的私家偵探,後面計程車上,坐著兩位氣急敗壞的男人。

每當計程車好不容易靠近火車時,會看到在火車車廂門口,倚靠著一位男人,用似笑非笑譏諷的神情盯著他們,並摘下帽子朝他們舉一舉。這種挑釁的舉動,讓車裡的兩位男人更加癲狂起來,不停的催促司機,追!再開快一點!

就這樣一路追到了荷蘭邊境,計程車司機說什麼也不幹了,把他們丟在了一個邊境火車站,眼睜睜看著火車消失在了夜幕中。

瘋狂的夜晚。

這兩位追火車的男人,一位是法國人保羅.克洛岱爾,一位是法國人弗蘭西斯.維奇,火車上那位,是荷蘭人林特內。

剛才沒說的是,火車上還躲著一位關鍵的女主角,羅茜,波蘭和蘇格蘭混血美女。她是克洛岱爾在福州相處了四年多的情人,也是維奇的妻子。然後,她現在是林特內的女人。

看起來,這是一個狗血離奇的雙重姦情劇,丈夫和情人暫時領受了一樣的不幸而暫時站在一個陣線上,要追回被第三個男人搶走的女人。

保羅·克洛岱爾(1868-1955年),法國詩人、劇作家、外交家。法國天主教文藝復興運動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大部分作品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和神秘感,受法國象徵主義詩人阿蒂爾·蘭波的影響很深。 他在中國逗留14年,是逗留時間最長的國家,這期間把中國見聞寫成散文詩集《認識東方》,1946年,他入選法蘭西學院。

2

克洛岱爾,當時他的身份還是法國駐福州領事館的領事。他的一生,以詩人、劇作家、職業外交家,以及法蘭西學院院士的身份聞名於世。另外,他還是羅丹的情人,著名的雕塑家卡米耶.克洛岱爾的親弟弟。

事情要從五年前說起。

1900年,八國聯軍還佔著北京,慈禧和光緒逃在陝西。這一年的10月21日,在法國馬賽,克洛岱爾登上第二次赴中國工作的遠洋海輪,目的地還是福州。

當時克洛岱爾已經32歲,還是個處男。選擇成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讓他把性和不純潔聯繫到了一起,選擇禁慾。所以,在他過去7年的職業生涯中,先是美國,然後中國,始終是一個人。他只能通過不斷寫詩來填補孤獨。

他詩里寫到,「我獨自一人在新鮮的太陽下」。

克洛岱爾是獅子座,太陽的確是他的主宰。但這樣的純潔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他在船上先是遇到了維奇,一位運勢不怎麼好的法國商人。克洛岱爾去年在福州領事館見過一次維奇,這次時隔一年重新相遇,就常常在甲板上聊天打發日子,他們常談到蘭波,這是克洛岱爾最喜歡的法國詩人。

克洛岱爾不知道的是,這是一次有預謀的相遇。

維奇一直指望在中國地方攀附一位有權勢的人,以便撈到能賺錢的生意,自從去年在福州認識克洛岱爾後,這位年輕的福州領事館領事就成為了心中的最佳人選。

於是,維奇多方打聽,買了同一艘去往中國的船票。

那個時代,是西方冒險者的時代,開往東方的船上總是洋溢著樂觀的氣氛,華爾茲、交響樂、香檳和杜子酒、豪華晚宴,人人都抱著對未來狂熱的期待。甚至有人會對著大海情不自禁的大喊,「機遇啊,到我的手裡來吧,我絕不會把你錯過。」

維奇這次帶著他29歲的妻子,羅茜。她已經是4位孩子的母親,但是還是輕而易舉地成為了這趟遠航里無可爭議的皇后,吸引著一眾男人的目光。

維奇自然把自己的妻子介紹給克洛岱爾,他知道羅茜的魅力會給自己帶來幫助。

羅茜高挑,美艷,三圍傲人,金黃色的頭髮,柔順的眼神,年輕女孩子般的放肆笑聲里,摻雜著成熟女子的性感,不管是握著太陽傘緩緩而行,還是在夜晚甲板的燈光下佇立,或者什麼都不做,只是無精打采慵懶地躺在長椅上度過很多時間,都會散發出致命的風情,讓克洛岱爾陷入了困惑。

克洛岱爾把自己寫的小詩悄悄塞到了羅茜的手裡,她瞟上一眼,笑著把它們丟到了海里。

她覺得克洛岱爾笨拙矮胖,但她知道他是一位詩人,和其他男人只注重她的美貌不同,他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他在意她說的話,也喜歡在甲板上看夕陽西斜和漫天繁星,她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也能感受到自己被他渴望著。而對克洛岱爾來說,這更是不言而喻的。

他上船之前還是一個志於修道士生活,不近女色的孤男。但現在,他意識到自己的意志根本不堪一擊。

他忍不住的吃醋,有一回羅茜在甲板上和水手高聲唱歌,克洛岱爾當面責備了她,把她說哭了。

等到在這趟航行的最後一站香港下船的時候,克洛岱爾已經認養了維奇和羅茜所有的孩子,並邀請他們一家去福州一起過聖誕。

接到邀請的時候,維奇高興的要瘋了。「他跪在地上,向天伸出雙手」。羅茜這時候應該已經知道,這個「意外的驚喜」,其實是丈夫從啟程之前就已經謀劃的事。

維奇感謝上帝這次總算遂了他的意。

3

羅茜去福州的路上一直發燒卧床,船沿著閩江而上。中國女僕認出羅茜是長了水痘,她被急忙用轎子抬著送到了倉山的法國領事館。

1900年福州倉前山,已經有英法美等17個國家設置領事館,並相繼在周邊開辦了洋行、教堂、學校、醫院、俱樂部和跑馬場。但這裡畢竟是城外山間,荒草荊棘,而且當時還是福州人的選定的墓區,山上墳冢遍布,夜間鬼火鱗鱗。

當時的法國領事館大致就在現在的樂群路一帶,是一棟雙層木結構樓房,有個地下室。

維奇一家在這裡度過了一個聖誕節,然後維奇就順勢把老婆小孩全丟在了領事館,自己開始做生意去了,這一次說是去閩北的山區里找金礦。

雖然沒有什麼確切的證據表明,但我們有理由猜測,克洛岱爾在答應長期收留羅茜和她的四個孩子的同時,肯定也對維奇在福建希望展開的種種生意,比如開礦,以及後來的勞工販賣,提供了支持。

而羅茜是在一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狀態下,開始中國生活的,「強盜、貧困、登哥熱」,是她對福州最初的印象,除了待在領事的庇護下,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被丟在這個「多雨潮濕悶熱」的城市還能怎樣做。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維奇長時間地離開了。克洛岱爾則在擔任領事的同時,同時擔負起了「保羅叔叔」的角色,曾經只有一個單身漢領事,清冷如修道院的法國領事館,因為羅茜和四個孩子的加入,嘰嘰喳喳熱鬧起來。

小孩有傭人照料,所以飯後的下午,克洛岱爾就會和羅茜一起在周邊一帶散步,像往常一樣經過煙台山,經過埋著死人的山嶺,但兩個人都毫不在乎,熱烈的情感在心裡翻騰,有一天克洛岱爾終於忍不住,在路邊就一把把羅茜摟在了懷裡。當時,羅茜激烈地推開了他。但沒有更多的責備抵抗,她還是陪著他繼續默默地散步直到黃昏。

第二天,他們又一起外出。羅茜坐在轎子里,克洛岱爾走路。

經過萬壽橋的時候,克洛岱爾停下來了,他從昨天開始就整整一天心緒紛亂,此刻看著閩江奔騰的江水,更加感到絕望。詩人感性的一面緊緊抓住了他,他開始著魔一樣翻越石欄杆,看起來就要從橋上跳進閩江里去。

羅茜驚叫著從轎子里衝出來,在中國轎夫的幫助下,死命把他推了回去。

這件事情以後,他們在一起了。

羅茜意識到,這個男人一直以來這樣凝視她,傾聽她,欣賞她,照顧她,而她沒有理由再使他痛苦。

她成了領事館的女主人,給了克洛岱爾近乎完整的家庭樂趣,當然,更重要的是,給了她火熱的本身。

但她其實並不完全了解克洛岱爾,除去外交官的身份,這時候的克洛岱爾已經是一位出版了好幾部作品的作家。

他還在《巴黎雜誌》上開了一個專欄《東方國家素描》,把他在中國的所見所聞,大部分是在福州的,介紹給法國人,讓很多人對中國產生了強烈的嚮往之情。

克洛岱爾習慣早上幾個小時寫作,而羅茜的早上是睡覺的時間,一般她要快中午的時候,才會養足精神去他的辦公室。

有一天,克洛岱爾剛好收到法國寄來的包裹,裡面是他剛剛出版的新書——幾個話劇劇本的合集。看到書上的作者名字是克洛岱爾,羅茜並沒有表示敬佩,而是哈哈大笑,她對文學沒什麼興趣。

這讓克洛岱爾有些悻倖然。羅茜隨便抓了幾本假裝要把它們丟掉,她惺忪調皮的眼神,一頭金色的頭髮像麥子一樣,傾瀉到腳踝,隨著她清澈的笑聲和奔跑,更加光彩動人。

性感如此,克洛岱爾哪裡會生氣,只好繞著辦公桌追了好幾圈才把書追回來。

然後順勢,他們又熾熱地抱在了一起,神魂顛倒。

他有時候會帶她去附近的廣東會館看戲劇,還會乘坐船屋在閩江遊覽,到達金山寺,看端午節龍舟比賽,也會一起出席福州官員在自己城中府邸的宴請。

但最好的時光是夏天的時候,他們到鼓嶺上去。

他們要很早出發,坐在轎子里,穿過尚在沉睡著的「本地人居住的郊區」,穿過「總是散發著一陣陣污垢和頭髮的味道」的街道,「越走越遠,房屋就越來越少了,遇到一簇榕樹,樹蔭地下的池塘里泡著一頭大水牛,遇到一隊下地去幹活的婦女,其中的一個笑了,笑聲感染了她身後四個女人的臉龐,都綻出了笑容。隨後,穿過栽種著水稻,煙草,青豆、瓠子,黃瓜和甘蔗的田地,走向山野」。

天不亮出發,差不多要在十點到達鼓嶺。相比較山下,這裡景色優美,氣候也涼爽的多,也因為離開山下太過熟悉的交際圈,更能給予兩個人縱情放樂的空間。

他們喜歡山間步行,有時候會去白雲洞,也有時候會去湧泉寺,在小憩的時候,眺望山下蜿蜒的閩江,水道縱橫的市區,它的城牆,高塔。

有時候他們會恰好聽到湧泉寺噹噹當的鐘聲,他們會停下來聆聽。帶著宗教虔誠感的鐘聲彷彿在對他們說「不行」,但此刻他們心裡那裡還聽得到這些。

4

維奇先生這個時候又在做什麼呢?他幾乎都在外面,只是幾個月才回來一趟。

而他發財的目標,已經從開礦變成了販賣華人勞工,也叫販「豬仔」。

1901年3月,克洛岱爾代表法國政府與福建政府達成了開放整個福建省份招募勞務工人前往法國殖民地的協議。

這也是一門有利可圖的生意,維奇積極加入進來,並得到了克洛岱爾的准許。

此後在中國各個渠道的記載中,維奇不是被帶綠帽子的丈夫形象出現的。他是一位囂張跋扈的販賣豬仔的法國商人。

為了方便做事,維奇招募了很多福州當地的地痞流氓做幫手,還在馬尾租賃了喇伯順洋行幾棟大房子,用來安頓「豬仔」。

喇伯順本是馬尾馬限村一個船民,家境寒酸,靠擺渡和在外國輪船上拾煤渣、廢品為生。時間久了之後,和洋船員混熟了。很多外國輪船是鴉片船,船員慫恿他賣鴉片。喇伯順通過賣鴉片發了財,建築了一座磚木結構的大厝,有幾十間房子,掛起喇伯順洋行(H.C.R.)的牌子,還在羅星塔建了兩個專用的碼頭。

1901年4月,維奇和福建政府簽訂了《馬達加斯加招工合同》,要在福建招1500位華工,1000名去馬達加斯加充當政府民工,500人去留尼汪島種甘蔗,年限為三年,承諾「日工作8小時,月薪10塊銀元,一日三餐,每頓都有魚、肉和蔬菜,每年發一次被子、蚊帳、衣服。」

為了儘快達成目標,維奇手下那幫「豬仔販」,到福州各縣各鄉村,對農民尤其是信奉天主教的農民,巧言令色地進行誘騙。

當時福州流行閩劇《馬拉加》,劇中有一句台詞說的就是這事:老媽你莫拖,我去馬拉加;番錢五十塊,給你先安家。

5

不要忘了克洛岱爾還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在與羅茜相處快樂里,克洛岱爾始終被罪惡感的陰影籠罩著。

在閑聊中,克洛岱爾會和羅茜說,「我現在和你這樣,是有罪的,還有可能犧牲掉自己的職業前途」,雖然他會緊接著說,「我愛你,願意承擔因此帶來的一切後果」。

他的確也這麼做了,當時因為克洛岱爾在福州的工作表現出色,法國外交部打算將他調往香港。這是一次重要的晉陞。但克洛岱爾卻拒絕前往。

1902年2月24日,他直接給外交部長寫了信,說如果正式命令書下達,他就辭職不幹。這封信充滿了文人的感性,

「我只要求一件事,讓我待在現在這個地方。我真是不幸,居然對我的職業和我的任務感興趣。而且,如果此刻讓我拋棄這一切,會讓我心碎的。」

外交部長遇到這從未有過的事情,在這份信的邊緣,先是哭笑不得地寫了三個字,「嗨!嗨!嗨!」,然後,可能是惱怒地又補上了四個字,「精神錯亂!」

雖然克洛岱爾膽敢冒犯外交部也要留在羅茜身邊,但他那些車軲轆一樣的翻來覆去自我抱怨,還是讓羅茜有些恐慌,原來眼前這個男人是她從上帝那裡奪來的。

而他們的風流事迹,也在福州法國人的小小圈子裡引起了流言蜚語,緋聞越傳越烈,甚至中國官員都開始有所耳聞,再次見到法國領事的時候,會作出一副男人之間心領神會的可愛表情。

為此,1902年,維奇把一家人安置在了稍高一點的山嶺上一棟租來的大房子里。耐人尋味的是,這裡離領事館很近。克洛岱爾根本無法收斂自己,還是幾乎每天來這裡,就像在領事館那邊一樣,在這裡用晚餐,休息。

這時候,一封從福州寄出的檢舉信又抵達了法國外交部。

信是一個叫布朗紹的法國商人寄出的,他狀告克洛岱爾私生活有悖倫理道德,還說他沒有盡到領事的責任,經常衣冠不整,人總是難以被找到。信里甚至指名道姓地說,領事對維奇過於信任,竟然將印章和保險箱鑰匙交給維奇保管,以至於後者用它們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情。還指出克洛岱爾沒有如數付給中國去馬達加斯加的勞工工資,以致引起了騷亂。……

勞工的工資,應該是被承包了招工任務的維奇貪污了。

克洛岱爾出於不可明說的原因,縱容了這種行為。然後的確有了騷亂,在1901年9月,一群福州人聚集在法國駐福州領事館前,憤怒地譴責維奇欺騙了他們的家人,在外面遭受了非人的奴役和凌虐。他們在領事館外,高聲的叫喊,要殺掉這個惡棍。

最後,是克洛岱爾四下通氣,維奇上下打點行賄,清政府派兵鎮壓了這次抗議活動。為了平息民憤,閩侯知縣還抓了幾個維奇的中國手下斬首示眾,但維奇自己卻沒什麼事。

不合常理拒絕升職的行為,緋聞,告狀信,讓法國外交部再也不能坐視不管。於是,派出了亞洲司主任菲利普.貝爾特洛來福州調查。

6

1903年,將要被調查的消息傳到福州,克洛岱爾和羅茜都很緊張。

但很快讓他們轉悲為喜的是,外交部派來的貝爾特洛竟然是一個欣賞克洛岱爾的文學和詩歌愛好者,他在法國就拜讀過克洛岱爾的作品。更奇妙的是,貝爾特洛自己是一位風流放蕩不羈,而且從不掩飾享樂的人,他根本不屑對別人的私生活領域加以裝模作樣的告誡。

他帶著他剛剛得到的情人海倫娜一同前來,在福州的法國領事館呆了兩個多星期。

克洛岱爾馬上和他成為了好朋友,並維持了一生的友誼。他欣賞身為貴族子弟的貝爾特洛深厚真實的文化底蘊,高雅細膩的品味,完全區別於附庸風雅。

於此同時,羅茜和海倫娜也相處甚歡。可能是因為兩人同樣非名正言順的身份,也可能是兩人對於精緻奢華享樂的相同愛好。

在貝爾特洛要告別的時間到來之前,克洛岱爾已經相信,自己會得到幫助度過這次的職業危機,所以心情輕鬆愉快。

貝爾特洛和海倫娜不僅帶來了好心情,更帶來了無與倫比的瘋狂。

據說,他們曾在領事館裡辦過一場人體晚宴。

晚宴的高潮,是海倫娜裸體,裝飾著鮮花,在銀盤中,由僕人們抬上來。克洛岱爾後來借著他作品《緞子鞋》中的人物,表達了對這個「可以食用的仙女」身體的欣賞,那彷彿就是「一條裹著銀皮的美麗的粉紅鱒魚」。

這是在1903年中國的福州,夜色下一幕無與倫比的活色生香。

也許就是因為這太過瘋狂的放縱,1904年的春天,羅茜懷孕了。

這當然是克洛岱爾的孩子。

7

在法國,貝爾特洛剛剛幫克洛岱爾說著好話。克洛岱爾這邊不能再出問題,他必須趕緊處理。

具體的細節已經難以明了。但所知的是,克洛岱爾和羅茜定下了秘密約定。對外統一聲稱,羅茜要送大兒子和二兒子回歐洲的教會學校讀書,然後馬上離開。之後,克洛岱爾將以自己身體疾病的理由向上級請休假,然後帶著兩個小的孩子也回到歐洲。羅茜到時候會向維奇提出離婚,她一旦自由,克洛岱爾就會娶她。

而維奇是不是真心相信這套說辭,已經不重要了。

1904年8月4日,羅茜動身。在從福州到廈門的船上,克洛岱爾和維奇一起陪著她。到了廈門,克洛岱爾回到開往福州的小艇上,但他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羅茜手上不停揮動的小手帕。

維奇繼續送羅茜去上海,夫妻之間很沉默,他們應該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得不說,維奇也是一個奇怪的人,也許可以理解成野心勃勃,什麼都可以犧牲。

8

沒有了羅茜的日子,克洛岱爾出了每天會去維奇家看看兩個小孩,其他的暫時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他除了思念,外出公務,大部分時間待在辦公室里,書寫各種東西,文學作品,領事報告,書信……,福州太熱了,克洛岱爾喜歡光著上身,頭上纏著一條為防止汗漬弄髒紙張爾塞滿吸水紙的毛巾,然後埋頭揮筆。

窗外,知了呱噪的聲音震耳欲聾,有時候風一吹,走廊上的門帘還噼啪作響。一切讓人心神不寧。

羅茜在漫長的旅途上本來定時寄出的信,先是語氣發生了變化,後來乾脆沒了音信。然後,克洛岱爾寄給她的信,也開始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一直到1905年2月24日,中國農曆的正月還沒過完,克洛岱爾得到了羅茜背叛自己的消息。當然,維奇也知道了。

羅茜把兩個男人同時拋棄了,一個是還繼續倒霉的商人,一個是抱著罪惡感常常自怨自艾的詩人外交官,後來的回憶錄里,她說感覺他們都不能給她需要的安全感。

維奇似乎沒有什麼心情悲傷,也就是前一天,福州各界再次在上杭街的建寧會館集會,抗議他私自拐騙福州人1000多人,把他們藏在各個洋行煙館內,要送去巴拿馬運河當苦力中國。事情鬧的太大,維奇只能把人都放了,他的「生意」再次遭受打擊。

為情愛悲傷的事情,就留給愛的死去活來的克洛岱爾領事了。

得到消息那一天,克洛岱爾在近乎發狂的狀態下度過了一個夜晚,他不停地從領事館走廊的那堵牆根折返到這邊牆根,一面還發出笑聲。附近其他領事館和當地的住民,應該都聽到了寂靜夜晚里的這瘮人的笑,這一定是第二天他們最新的談資。

克洛岱爾怎麼也想不到,她在懷著他們孩子的期間,竟然移情於一個暴富的荷蘭商人——林特內。

他給她寫信,發電報,先是絕望地質問祈求,然後是絕望地辱罵。

9

他決定永遠離開他呆了數年的福州,這個城市,曾被他視為自己家鄉般的親切,但現在是他絕對傷心之處。另外,他心裡太多問號,要漂洋過海親口去質問這個女人。

1905年5月,他在香港坐上了英國客輪,維奇這次還是和他一起。兩個人要在一艘船上一起呆上一個多月,他們可能對某個話題始終閉口不談,先擱一邊去吧。

他們先是到達了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在這裡,他們僱傭了私家偵探,開始搜索。後來打聽到,羅茜已經在林特內的幫助下,在布魯塞爾安頓下來了,於是他們又趕往那裡。

在一個清晨,他們站在了查理大帝街110號門前。這個時候,克洛岱爾首先透過窗戶瞥見了一個陌生面孔的男人在屋裡刮鬍子,應該就是林特內,滿心憤怒的他一下子感到十分沮喪。

與此同時,維奇通過保姆進了屋,他親了親在床上的剛出生不久的女兒,準確的說,這是克洛岱爾的女兒,然後直接把二兒子帶出了門。

羅茜被房東告知兩個男人的到來,她應該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從福州追到這裡來,胡亂從床上套上衣服,鞋子都沒穿,就跑了出來。

三個人在街上有個短暫的爭奪戰,羅茜喊叫、懇求加威脅,最後小孩還是被羅茜拉回去了,發了瘋一樣的克洛岱爾應該就要當街大鬧一場,是維奇把他拉走了。

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把事情鬧的太大,上了頭版頭條,對誰都沒有好處。

當天下午,他們很快就殺了個回馬槍。但是,當他們來到110號門前,準備干點什麼的時候,發現房間已經空了,睡衣還掛在牆上,燒水的銅罐還是紅的。

羅茜跑了,她知道他們會再來,留了一個信封讓房東轉交給克洛岱爾。

克洛岱爾迫不及待的打開,裡面是一張火車票,票上寫著一個字,「走」。信封里還有一個獎章,是他在福州時候送給她的,是他宗教獻祭的獎章,這已經表示的很決絕了。

克洛岱爾已經氣瘋了,他們早先就雇好的兩個私家偵探再次找到了羅茜和林特內的去向。於是,他們分別乘坐著兩輛計程車,開始了與火車的追逐。

這就回到了文章最初的一幕。

10

一身絕望的克洛岱爾再次回到了布魯塞爾,他又去了人去樓空的查理大帝街11號,舉目四望,悲傷成河,緊緊地把羅茜沒來得及帶走的衣裙抱在懷裡。

而維奇,他去了寄宿學校,把在那裡讀書的大兒子帶走,回福州去了。

克洛岱爾申請延長了假期,然後回到了出生的老家,遠離大城市的鄉下維勒內夫,這裡藍天底闊,原野綿綿,克洛岱爾小時候最喜歡爬到樹上,在風中搖曳的老樹的最高枝幹上,眺望著遠方,那裡曾是他幻想中讓他激動的未知的世界。

但是現在,他帶著此生最大的傷口,帶著對整個世界的絕望回到了這裡。

他發現自己的父親很老了,但他也無心旁顧,躲在家裡的倉庫里,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幾乎是用復刻的方式,把自己的這段愛情,寫進了一部悲劇里。劇作首印只有150冊,送給了自己的朋友,並特別獻給了「作為我所愛的見證人」,也就是曾經幫他擺脫窘境的貝爾特洛,這部作品叫《正午的分界》。

當然,結局在克洛岱爾筆下是被杜撰的,所有人都在劇中死去。這大概最能說明克洛岱爾當時的悲痛。

也許就是它太真實了,證明了曾經經歷過的令人迷亂的激情,所以顧忌到羅茜的感受,它在40多年後的1948年,才會第一次被搬上話劇舞台。

羅茜沒有去看過任何一場《正午的分界》的演出,她死於1951年,克洛岱爾也沒有去參加她的葬禮。他們的女兒,在羅茜的墓碑上刻上了克洛岱爾《百扇帖》中的句子:

唯有玫瑰,

是,

足夠脆弱,

以表達,

永恆。

11

克洛岱爾對羅茜的用愛之深,讓他無法想像這段關係的終止,儘管在世人,包括在他自己心裡,這是有罪的——因為他是天主教徒,去犯忌愛上一個已婚的女人,並有了孩子。

一直到很多年後,他和別人講起,還是說,「地獄,是他羅茜的關係。我因奇蹟而解脫,因為,如果她不離開我的話,我將永遠無法離開她。」

而他給朋友羅曼羅蘭的信里,依然絕望地告白到,「我深信,在精神上,甚至在肉體上,每個男人都只為一個女人而生。」

但寫作至少把克洛岱爾從自殺的念頭中救了回來。他去找神父告解,在上帝的指引下,他迅速地結婚了。這是一個不再感性,用智慧作出的冷靜的決定。

1906年3月,他娶了一位年輕他12歲的女孩,神父朋友的女兒,他幾乎不認識她,「瘦弱而精緻」,她生長在一個不錯過一次彌撒,將所有都奉獻給上帝的天主教家庭。

她是羅茜的反面,她的純潔無法想像自己未來丈夫剛剛經歷過的情感風暴,這是克洛岱爾現在想要的。

婚後的第三天,克洛岱爾就帶著她再次前往中國,這一次他不再去福州了,他的目的地是天津。

他在一篇《關閉的房子》里寫道,「你已流浪太久,到時間了,與智慧長相廝守吧。」

12

1917年,歐洲一戰戰火紛飛。克洛岱爾已經和妻子有了三個小孩,第四個正在肚子里。他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當任全權公使。

8月2日,他在辦公室一堆信件中,先閱讀了一封電報,獲知了他最小的女兒的出生。然後他就看到了羅茜的信。

他一瞬間臉色蒼白,眼睛發出了亮光,他把所有人都打發走,然後自己走到辦公室外面的花園裡大步走了好久。

他很快就給她回復,「十三年過去了。」

這時候的羅茜並不如意,第二任丈夫林特內在波蘭的牢里,三個大兒子都上了戰場,她的生活遭遇了物質和精神上的重重困難。

1920年,克洛岱爾作為大使陪同丹麥國王到巴黎。他在巴黎見到了羅茜,並和羅茜一起回到倫敦,第一次見到了他們的十五歲的女兒,「小胖女,聲線優美,非常聰明。」

克洛岱爾還是熱切地愛著,此後一直保持了聯繫以及長期經濟上的資助。

在內心深處,他依然為這份愛深受折磨,無望而無法彌補。

雖然隨著時間的增長,他德高望重,在外交和文學上,都達到了聲譽的頂峰,但他依然確信,「這個世界所能給我們的快樂只是假象。」

烈焰與灰燼,歡樂時光總是太短暫。

克洛岱爾死於1955年2月,86歲。又是二月,他曾最傷心的日子也是在二月。

13

一次無意間走在倉山樂群路一帶,看到了掛著克洛岱爾故居的牌子,然後知道了這段離奇瘋狂的情愛。

我設想過如果能把克洛岱爾和羅茜的故事拍成電影,要是杜拉斯《情人》和毛姆的《面紗》類似的味道。

清末,洋人,彼此眼裡的異國情調,潮濕悶熱的城市裡,慾望與美一起生長,靈魂拋棄了所有顧忌,糾纏在一起,帶來了眼淚和毀滅,但也帶來了一生再也不會有的激情。

放下道德之尺,人的真實迷亂,是世界最難解之迷,也是永恆的魅惑。

但我最好奇的是維奇,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似乎他一輩子還是把羅茜視為自己的妻子。他後來去了北京,創辦了銷售兼出版的法文圖書館,做起了書商,似乎他還自己出版過一本詩集,叫《致無名戰士》,他雄心勃勃,一生顛沛,從個體來說,他的確是西方殖民時代一個從不放棄的「戰士」,但是羅茜有傳,克洛岱爾有傳,他沒有,他死後「無名」,這個故事裡他的心情和細節,是無法探尋了。

他病死在澳門。

故事有點長,讚賞不怕多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在東 的精彩文章:

TAG:在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