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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藝術史學家弗雷德·克萊納:如何解讀藝術,關於它的學習在當今社會為何依然重要?

藝術史學家弗雷德·克萊納(Fred. S. Kleiner)在波士頓大學任教 40 年了。他相信,藝術史是了解一個文化最好的方式。作為一名古羅馬藝術研究者,他的日常工作是回答此類問題:為什麼這幅浮雕上的皇帝看上去更像他的繼任者,而非他本人?

理解這些微妙的區別,需要綜合圖像、考古、政治等多個領域。在長達 13 年的時間裡,克萊納曾擔任《美國考古學雜誌》(American Journal of Archaeology)的主編。他正在寫的一本書則是關於羅馬帝國的藝術與政治。

一位學生這樣向我們描述他的講課風格:「很多藝術史學家會用比較艱深的辭彙和表達方式把一個簡單的意思表達得看似高大上,但他絕不會這麼做。上他的課,你不會覺得這個學科高得讓人難以觸摸——實際上,今天我們看到的很多藝術史理論和著作翻譯成人話都不是特別複雜。」

事實上,克萊納的學生不僅在波士頓,更分布於世界各地。這得益於一本權威藝術史教材:《加德納藝術通史》(Gardner』s Art Through the Ages)。這是第一部打破「西方」界限的全球藝術史,出版於 1926 年。著名現代藝術家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大學期間用的就是這本書,其中超越傳統藝術史範疇的美洲印第安人藝術啟發了他後來的創作。

幾乎與克萊納登上講台同時,中國人對藝術的態度開始發生轉變。今天,藝術史成為一些大學通識教育最受歡迎的課程;很多人感到,身邊人對藝術的熱情在升溫:「看展」成為年輕中產、大學生的一種生活方式;在藝術品市場,中國買家表現出驚人的購買力,UBS 和 Art Basel 的一份調查顯示,中國已於去年超越英國,成為藝術品交易額第二大國家。

然而,藝術絕不僅僅是交易商的金錢遊戲。作為普通的藝術愛好者,人們關心的是:如何欣賞藝術?如何理解藝術?如何將藝術從生活方式(lifestyle)轉變為文化(culture)?在圖書出版市場,我們看到了以蔣勛為代表的通俗藝術史的暢銷。這既突出了市場需求,也體現了人們的知識焦慮乃至身份焦慮。

古羅馬皇帝圖密善(Domitian)鑄造的錢幣。圖密善遇刺後,鑄有其頭像的錢幣被銷毀,在一些敘事浮雕上,他的頭像被替換成了繼任者涅爾瓦的形象。圖片來源:Wikipedia

Q:《加德納藝術通史》已經修訂到第十五版,為什麼需要如此頻繁地修訂?

K:知識每年都會更新。我需要更新很多最新的信息,需要擴張課本的內容,不斷加入新的藝術品。50 年過去了,藝術史也就多了 50 年的內容。我也知道,無論中國學生還是美國學生,都對當代藝術十分感興趣。這是我們堅持加入當代藝術的原因。

Q:有哪些新加入的藝術家呢?

K:我確定有很長的名單,我可能需要把新舊版的書擺在一起對比才能告訴你完整的名單。現在的這本書有了更多的女性藝術家和少數族裔藝術家——在美國我們稱為 minority,像是拉丁裔、亞裔等等。所以這一版是更具有代表性的。

但即使是老版已有的內容,有些東西也改變了。比如著名的龐貝古城,我們都以為龐貝市中心是在公元前 250-150 年建造的,然後羅馬人征服了這座城,但這座城並未改變太多。最近的研究發現,那些本以為是市中心的建築直到羅馬人來了以後才成為主要建築。我需要修正這些知識,哪怕這是兩千多年前的藝術。每隔四五年,我就會更新一次這本書,(這項工作)讓我十分忙碌。

Q:這本書的初版是九十多年前的事了,您是如何加入這個歷史悠久的計劃的?

K:啊,我可以和你們講講這本書的歷史了。還挺有趣的。20 世紀早期,也就是差不多 100 年以前,美國的藝術史書只記載美國和歐洲的藝術,沒有人研究全球藝術史。貢布里希(E. H. Gombrich)的《藝術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率先提出全球藝術史這個概念的是一位名叫海倫·加德納(Helen Gardner)的女性,她在芝加哥的藝術機構任教,非常有名的一個藝術機構。但因為她是女性,他們從未授予她教授的職位。那時候的世界完全由男性主宰,藝術史領域也是如此。她寫了第一部全球藝術史,取得了巨大成功。當時是 1926 年,書的最後一章是畢加索和克勞德·莫奈。此後她又多活了 20 年左右,寫了這本書的第二版和第三版。她去世以後,出版商擁有了這本書的版權,就雇了很多學者來更新它。我是從第十版開始接手的,他們 1990 年邀請我來做這個,1995 年修訂出了第十版。

這是個挺有意思的故事:其實我沒有主動提出來做這件事情,是他們來找我的,有一天出版商找到我說,兩周內他會來波士頓,可以一起吃個午飯嗎?我以為他們來找我吃午飯是要向我推銷他們的書,我就說不用了,但你可以來我的辦公室找我。後來他真的來了我的辦公室,一開始我們閑聊了一陣,後來他說,「我來這裡的真正原因是,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成為《加德納藝術通史》的合著者?」我如實回答:「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撰寫教科書。」我又問他,「你們最快多久需要我的答覆?」他說:「一個月。」我在第 29 天答應了他。後來這就成了我的主要工作。

《加德納藝術通史》(第十二版)的中譯本。更新版的中譯本正在編輯中。圖片來源:亞馬遜

Q:為什麼您堅持修訂而非重寫一本教科書?

K:我沒有想過寫藝術史教科書,首先是因為寫一本這樣的書可能就要 8 到 10 年,其次我不知道去哪裡找出版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買。但做一本已有藝術史書的修訂,不必努力就可以馬上擁有很多讀者,這點還蠻吸引我的。因為即使我教很多學生——在波士頓我有成百上千的學生——世界上還有那麼多學生我沒有教過。如果不是這本書(《加德納藝術通史》),我不會有機會教像你們這樣的學生。所以我其實是懷著一種傳道士的精神在做這件事情,希望使全世界的人通過這本書愛上藝術和藝術史。

從第十三版開始,這本書完全由我負責。現在第十六版也即將問世。最近我這麼頻繁地來中國的原因,也是因為這本書要翻譯成中文了。我的妻子也是一位藝術史教授,但我們春假時間不一樣,我們倆就不能一起去別的地方。她現在在家,波士頓的雪有這麼高了,她很生氣我留她一個人鏟雪。我們倆的研究領域剛好是一樣的,正常來說夫妻可以在同一所大學任教,但如果是研究同一領域就不太行得通。所以我們在不同的學校,她在耶魯大學。我們倆的婚姻在英語里叫 「commuter marriage」,就是說夫妻雙方由於工作地點不同,其中一方配合另一方在兩個城市間不斷往返。而我就是那個往返的人——傳統觀念里都是妻子圍著丈夫轉,但我們不是。妻子在哪裡,小孩和家庭就在哪裡。

Q:您如何定義一本成功的藝術史教科書?一本好的藝術史教科書需要怎樣的品質?

K:啊,這是個好問題。自己說自己的書最好的對我來說似乎有些困難。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一點:我從未忘記,還是個藝術史入門學生的時候,理解那些材料對我來說有多困難。所以我寫下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個決定,我都會考慮到多年前(初學藝術史的)我需要了解些什麼。很多藝術史書是寫給作者的同事看的,給那些藝術史水平很高的人看。但這對一本介紹性的教科書來說是行不通的。這就是我的方法,看起來還挺成功的。

還有一個要素,其實和我沒什麼關係——你得有一個願意資助你的出版商,在印刷的時候毫不吝嗇,圖片彩印需要很高的要求,裝幀、設計什麼的也都需要特別考量。我很幸運有這樣的出版商。

Q:不知道您怎麼看像《現代藝術 150 年》這樣的書籍,用寫故事的方式來寫藝術史?

K:我想讀起來應該很有趣,但它裡面可能並沒有考試需要用到的所有信息。有一些專門給普羅大眾看的藝術書籍,而有一些是要用在大學課堂里的。這兩種書的市場不同。在其中一個市場上成功的書籍永遠不會在另一個市場上也獲得成功。所以說,我的書並不是前者,而是後者,為大學課堂準備的,有很多藝術品的詳細信息、術語的辭彙表等等。可能對一般人來說不是很適合,而一般人看的藝術書籍對藝術史專業的大學生來說,也不是很適合。

Q:很多中國的藝術愛好者會問自己這種問題:「我真的理解這幅畫嗎?」你怎麼看「理解藝術」這回事?

K:我正準備開始另一項計劃,還挺有意思的,對你倆來說應該也挺有意思的。我被翻譯成中文的書其實是給美國人寫的,但中國人真正需要的是一本為他們寫的西方藝術史書。我舉兩個例子吧。對於美國讀者來說,美國獨立宣言是不用解釋的知識點,但對某些中國讀者來說可能是陌生的。而文化大革命是每個中國人都知道的,但我可能需要向美國讀者這是個什麼。所以,湖南美術出版社邀請了我為中國讀者寫一本新的書,而不是翻譯為美國人寫的書。

從前寫書的時候,我會問自己:美國學生需要知道些什麼?現在對我來說挑戰更大了,我需要問自己:中國學生需要知道些什麼?我將會在今年下半年開始寫這本書,希望 2019 年或 2020 年能夠出版吧。

哎,我的問題就在於,我總是說「好」,搞得我自己很忙。我現在睡得也很少。但我喜歡做這些事情。你知道,沒有人當教授是為了賺錢。我們當教授都是出於對教學的熱愛,喜歡周遊各地,了解其他地方的藝術。(寫藝術史書這件事情)使我在一個從未有過的規模上教學,這就是我答應寫這本書的原因,雖然我依然不是一個有錢人。

Q:您在中央美院的講座中提到,古羅馬人非常熟悉壁畫、浮雕中的一些元素,這些元素的變化反映了社會權力秩序的變遷。這對我們觀察、分析當代圖像文化與社會現實的關係有哪些啟示?

K: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們正生活在一個人人都通過觀看而非閱讀來獲取信息的世界裡。人們從視頻中、電視里、網路上獲取各種信息。像我在講座里所說的那樣,你需要理解視覺語言。舉個例子,當今世界政局中,政治家們總是用很多圖像來為他們的政治主張做宣傳。在美國,如果總統上電視講一個與家庭有關的新政策,他們會在白宮裡擺好相機,總統坐在他的座位上,旁邊是他的家人。另外一種情況下,他需要告訴人們美國將對朝鮮發動戰爭,那麼他身邊就不會再是他的家人,而是美國士兵。總之,我們是在進行一種視覺上的閱讀。

3 月 8 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法案,上調鋼鐵及鋁製品關稅。截圖來自:Donald J. Trump 官方推特

如果你學習了藝術史,你就會學習如何解讀圖像。不管你是學羅馬藝術、文藝復興藝術還是現代藝術,你都會成為現代世界裡更優秀的公民。這也是為什麼我認為藝術史是一個很重要的學科。但不幸的是,現在沒什麼人學這個學科了。科學、計算機、工程——這些才是大多數學生想學的。但我覺得藝術史是每個人都應該學的,它教的正是你問的東西:如何破譯當代生活中的圖像?

別忘了,藝術家是創造圖像的人,不過大部分的時間裡,是在為其他人創造。現在你們對於藝術家的印象可能就是一個穿 T-shirt、牛仔褲的人,早晨起來,去星巴克點杯咖啡,然後說:「今天我要創作什麼呢?」但其實在絕大多數的藝術史中,藝術家都是在為別人工作:埃及國王、羅馬教皇、王子、各種皇室成員……在當代政治藝術(政治宣傳圖像)中,藝術家們為政府工作。這是很不一樣的。如果你學習藝術史,你會更了解當代生活。

Q:現在的時裝秀常常會從藝術史中尋找靈感,在產品中加入藝術史元素。Louis Vuitton 前兩年就出過名畫包系列,把達·芬奇、莫奈的畫印在包上。在你看來,這種行為是在推廣藝術,還是將藝術庸俗化?

K:有趣的問題。我認為還是取決於他們如何使用藝術。你知道,馬賽爾·杜尚有一件著名的作品(L.H.O.O.Q.),在那個作品中他給蒙娜麗莎畫上了鬍子。我認為他是在將藝術低俗化/庸俗化。但如果你只是在包包、衣服上印上藝術作品,我不覺得是在把藝術庸俗化,我覺得這樣很好,傳播了對藝術的愛。我也願意買漂亮的領帶,當然我自己並沒有蒙娜麗莎圖案的領帶,但我不覺得這樣的領帶是粗俗的。

事實上,很多企業通過藝術賺了大錢,如果它們把這些錢再投入到藝術領域,支持藝術的發展,我覺得這樣很好。就說義大利吧,現在義大利政府遇到了很多財政問題,他們有的古代建築都快塌了,是那些私人企業出資來修復的。如果你現在去羅馬,那裡有一個 Trevi Fountain(著名的許願池),這個許願池最近被知名品牌 FENDI 重修了。FENDI 冠上了自己的名,但它的確做了件好事。

超現實主義攝影師曼·雷(Man Ray)1926 年創作的影像 「Black and White」 去年被 NARS 用在了產品的化妝盒上。圖片來源:wikiart.org

Q:今天,博物館與美術館得到了很多投資,人們也對這些藝術場所越來越感興趣。但另一方面,藝術史書籍仍然很昂貴。藝術史依然是少數精英學習的學科嗎?

K:嗯……不,我不覺得。你可以說,藝術史屬於精英階層是因為他們有閑暇時間去逛博物館。但在美國的每個學校——不論是名牌學校還是工薪家庭的孩子上的學校——都可以學到藝術史。在美國,你永遠不可能只學習藝術史這一門學科,英國的大學才這麼做。這裡的每個學生都需要學習各種科目。就算你打算研究藝術史,你在大一的時候還是要學英語文學、化學、生物、外語、經濟這些學科,我們叫它 liberal arts education(博雅教育)。同樣,對於非藝術史專業的學生來說,他們也需要上人文學科的課程(Humanities),包括哲學、古典學、宗教學、藝術史、歷史等等。雖然只有一小部分人主修藝術史,但醫學生、法學生、計算機學生也會接觸到藝術史的內容。

是,藝術史教材是很貴,但它還沒有到學費那麼貴。美國大學的學費非常貴,一年的學費超過了很多人一年的收入,如果一個家庭有幾個孩子,那更加困難了。相比起來,教材的費用並不需要擔心。另一方面,我們也在試圖縮減教材費用,比如我們採用電子版教材,能省下一半左右的錢。之後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電子書,不過個人來說,我是很喜歡紙質書的,理想中的書應該是中世紀的那種全手寫的書籍。

哎,從紙質書到電子書總歸是人類的進步。當我兩周前在洛杉磯參加一個北美的藝術史學術會議時,我遇到了一個奈及利亞的教授,說想要使用我的教材。問題是,把教材運過去很貴,時間也很長,等他們收到書了,學期都結束了,所以我建議他使用電子版教材。他就問我:「你是不是沒去過奈及利亞?」我說是。他說:「你不了解我們那裡,供電和網路都極其不穩定,所以我們沒辦法用電子書。」這的確是個很大的問題,希望有一天可以解決吧。中國是很幸運的,大多數人都生活在網路世界,也有電子設備,所以你們有機會接觸到很多信息。當然,你需要使用一些技巧來訪問部分網站。

Q:你剛才提到了博雅教育,具體來說,這種教育有何重要性?

K:嗯,我得說(博雅教育)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現在的學生們有一些錯誤的觀點。他們總是認為,如果你想成為福特汽車公司、IBM 這種企業的老闆,你需要學習商科、金融之類的。但如果你去查美國五百強 CEO 所學習的專業,你會發現他們幾乎都是學的歷史、政治科學、文學等。因為這些學科才是教你如何思考、如何創意思考的學科。

拿我的兒子舉例,他在華爾街上班,主要從事投資工作。但他大學學的是歷史專業,之後碩士去的哈佛商學院。他告訴我,他的同事幾乎都是學習金融的,但每次要給客戶做報告的時候,他們總會讓他去做,因為他知道如何使用恰當的語言,如何做好公共發言。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很多成功企業的老闆都來自博雅教育背景。但很難說服學生相信這一點。今天的學生過度地奔向科學、商科這些領域。20 年前,美國學習藝術史的人應該是現在的 2 倍,現在學習經濟的學生數量可能是那時候的 4 倍。至於計算機——那時還沒多少人學習計算機呢。

Q:你會如何說服藝術史學生去上計算機課、科學課?你覺得這些課程對他們來說是重要的嗎?

K:不,我認為讓計算機專業的學生上一些人文學科的課程倒是必要的,幫助他們成為更好的公民。但我不認為……我也用電腦,就像你們一樣,但我只知道按哪個鍵這類基本操作,也不知道更複雜的東西了。我們現代人不知道如何使用手機和電腦是沒法活下去的,但我們並不需要懂得如何設計一台電腦。在美國,藝術史這門學科在成人教育領域是很受歡迎的。一些人畢業了,工作很多年了,有一些閑暇時間,又想回到學校學一些新東西。沒有人回學校繼續讀化學或者生物,藝術史反而變成了最受歡迎的學科。他們後悔從前沒學到這些,因此感到空虛,想要填補。我就不會因為大學沒有學經濟而空虛,人文學科使我充實。

Q:您十五年前就來到了中國,在您看來,這十五年來中國的藝術史教育發生了什麼變化?我們有哪些進步?還有什麼問題需要解決?

K:最大的改變是,當我第一次來中國的時候,學校里的教授都是文革時代的學生,他們並沒有機會接觸到西方文明或西方藝術。所以他們如果很想教西方藝術,就只能自學,或者是留洋國外。我不是要批評他們,但這是事實:當時,即使是老師,(藝術史方面的)知識基礎也實在太差了。

15 年後的現在,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是真的跟著一些有知識的教授在學習的。他們教的東西也更加權威。很多中國年輕人的英語也很好,他們有機會看到從前沒機會看的(英文)書。中西方的學術交流也越來越多,藝術史領域現在進步真的很大。當然中西交流的擴展也和中美建交、尼克松這些歷史原因有關。我自己是很相信國際交流的力量的,我相信它能促進教育的發展。

事實上,我覺得如果所有的政府都是學者掌權,我們根本不會有戰亂。因為學者們總是關心知識,也願意分享,這種分享並沒有政治邊界。我在美國,也不會老是有人和我討論喜歡中國政府還是美國政府。我覺得學者對世界和平真的做了很大貢獻。還有——不要把這個寫到文章里去——我們美國現在有一個很糟糕的總統,總是說中國不好,是我們的敵人,在我看來都是胡說八道。很少有美國人去過中國,或者認識中國人,所以他們把特朗普的話當真。但每個去過中國的美國人都不會這麼覺得。

Q:那如果我們想進一步發展藝術史教育,我們該怎麼做?

K:嗯,我認為——當然美國也是這樣——首先要有更多資金,這樣學生才有機會出國接受教育。我認為,一個典型的中國大學生,即使是學習西方藝術的大學生,可能也沒有在美國和歐洲學習的經歷。如果有更多資金來支持他們外出學習,會有很大進步。

其次,你們需要建設好你們的圖書館。因為文革的緣故,西方藝術的書沒有被引進來,現在就是買這些書的時候,不過這也需要很多錢。去年,我去西安美術學院當客座教授,我做了很多講座,有一些學生向我提出要求,回美國的時候能不能幫忙找一些相關的電子資料,有一些書屬於研究需要,但中國沒有。我覺得這是個問題。

Q:(為了獲得更多資金)首先得說服那些制定政策的人,學習羅馬藝術是對學生有益的。您會如何說服他們呢?

K:啊,這會很難。但需要重申的是,我相信人人都要學習歷史,不然他們只會重蹈覆轍。我倒不認為人們一定要了解羅馬帝國,或者具體的什麼事情,但我覺得人們對歷史要有一個大體的認識,比如說知道戰爭為什麼發生。罔顧歷史是不利於當代生活的。我倒不覺得中國大學生一定要了解羅馬藝術。不過我覺得唐朝藝術和羅馬藝術之間的關係很奇妙——這也是朱老師(朱青生)的部分研究,我相信最終我們會找到其中的一種聯結。

「去博物館,帶著開放的心態和對藝術的興趣就夠了。幫助理解是藝術策展人需要做的事情。」圖片來源:豆瓣

Q:隨著中西交流越來越緊密,許多國外藝術機構的展品在中國也有機會看到了。您覺得,人們去美術館/博物館參觀之前需要做哪些準備?

K:這是個好問題。我的答案是:不用做任何準備。策展人才應該為他們提供所有需要的信息。只是把一幅名畫掛在展廳里是不夠的。每個觀眾都應該看到展品的具體信息。最好的情況是,像很多好的藝術機構那樣,當你剛進入展廳,就能看到一個架子上面有展覽宣傳冊。在瀏覽過程中你可以隨時查看宣傳冊,一邊觀看一邊學習。

所以我的答案是,去博物館,帶著開放的心態和對藝術的興趣就夠了。幫助理解是藝術策展人需要做的事情,不能要求觀眾在去博物館之前還得看書學習。世界上有很多做的好的藝術機構,也有很多不好的。這不是中國和外國的差別。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是不是請得起優秀的策展人?有沒有資金投入到策展上去?

Q:但很多策展人或者其他參與策劃的學者都是在用很學術的語言寫展覽介紹,普通人很難看懂。

K:嗯,我理解。這又回到教科書寫作上的問題來了。你得知道怎麼為一無所知的讀者寫作,而不是為你的同事。這就考驗你的技巧和經驗了。策展人需要考慮他的定位:是將自己作為研究者,還是作為大眾的老師?

本篇報道涉及到的人物:

Fred S. Kleiner,波士頓大學藝術史與考古學、伊特魯里亞與羅馬藝術教授,著有《羅馬藝術史》(A History of Roman Art)、《加德納藝術通史》第十至十五版等作品。1985 至 1998 年任《美國考古學雜誌》主編。先後五屆擔任波士頓大學藝術史及考古學系主席。(據Boston University 官網)

題圖:《午夜巴黎》/ 豆瓣、畢加索《讀書》/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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