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是開給大地的花朵
小時候對於爺爺家的印象就是一個卧病在床的奶奶,一個會做出任何玩具的爺爺,和一頭年齡比我還大的毛驢。小時候每次回到爺爺家裡,除了電視機之外,最讓我感興趣的就是爺爺家的那頭毛驢了。
"阿嗚阿嗚.....」 這也許是只有我才可以欣賞的音樂吧,爺爺家的毛驢總是發出那麼別緻的聲音,也是這種聲音深深的吸引著我,正如父親文中寫道「他的驢是訓練有素的驢,是爹身邊的一個全能幫手」,爺爺家中的毛驢是辛勞的,雖然年齡比我大,但也是早早的幫助家裡幹活,在和早早就已彎下身軀的爺爺身邊,一天一天,一日一日的在山腳下的那一片黃土地上忙著那永遠都停不下來的農活。
黃土地上的陽光永遠是那麼的強烈,耀眼,黃土枯樹永遠是那麼的讓人絕望,無助。一個卧床的老太太,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和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驢,這是撐起這四孔窯洞和山下幾畝地的一切。沒有青壯的勞動力,沒有現代化的半機械工具,每每秋天,所謂的收穫季節,對於爺爺來說,可謂是憂大於喜吧!我沒有經歷過父親所說的絕望日子,也沒有真正的體悟過粒粒皆辛苦的歲月,對於我來說可能是父親告訴我,爺爺今年收成的好壞和賣出的數字時,我才可以看到所謂的活著很難到底是什麼樣子。
我的父親,從骨子裡有著黃土地人們世世代代含有的那種堅韌,不屈。這種東西充斥在骨子裡,從雙眼中放射出。這種堅韌,不屈,對於我來說和天上的太陽其實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那散發的光芒,讓我慚愧,我從不敢直視這「太陽」。在我的眼中父親是男人的象徵,堅強,自尊,自強,自立,他時刻在拼搏,而我卻是和他相反,膽怯懦弱,往往還沒有行動便已放棄。我渴望像父親一樣,但我又不希望和他一樣。我站在在混亂之間,黃土地上的人,好像真的和我沒有一點關係,我活的如同一部小說中西方的貴族老爺,自愛的不行,而所謂的祖傳的精神品質也只是成為了對外的品牌。
黃土地上的人,也許只有受過苦的人才可以真正看到那種渺小卻又十分耀眼的品質,這種品質如同沙堆里的金子一樣發出光芒,讓人看著愛的不行。
兒子
高川淏
拿著鐮刀的爹站在風裡,不要辨別就知道風的方向,就知道雲朵往哪裡飄,被風折雨打的腰再也直不起來,面對一坡一坡的紫花苜蓿吐一口長氣自語,『』老了,草割下也拿不起呀"!然後對著身邊老去的毛驢說多吃一點,回去少吃點,毛驢用鼻子噴吐氣息,用牙齒撕咬著紫花苜蓿發出清脆的聲音,聞著青草的香味,聽到這熟悉的咀嚼聲,爹似乎心滿意足了。
不老的青山,不老的清風,一坡的紫花苜蓿藏不下爹老去的心。陽光明媚的清風裡電話響起,娘在那頭電話里喊"你老狗的一早走了,快二點了草還沒砍完,餓死你老狗的『。』爹說快回家了,然後就把電話掛了。娘打電話主要是問爹是否安全,爹趕著回家的驢嘴裡哼著不知唱給誰的曲,聲音不高,每一句都是溝里上窪里下,音不搭調地吐露人生。
爹對著大地江湖一生,不談君子和小人,不談生活蒼涼,只談對錯是非和曲直,過好自己的日子,子女有成就幸福。他的生活真實到不可減去一點點,不是鑼,不是鼓,不是水袖,不是狀元回府,是背著日頭走過大地,是大地上真正開過花的人。不說他和驢起早貪黑拖過水,不說他和驢一起耕過地,拉過煤,運過糧,這些都不是風月,都是太陽的汗水,都是月色下走路不穩的故事。當娘老了,病了,爹和驢一起幹活,砸草餵驢,拖水犁地,爹一個人完成了這些活計,乾的比驢還多,爹把水拖到院子里,先把驢拴好,用一把凳子放在驢拖的水桶下,再用一根早已準備好的塑料管子在水桶里將水抽出來,同時在下面放好早已備好的三個小水桶,一口氣接完一大桶水,然後把三桶水倒入水缸,接著再用同樣的方法把那邊凳子上的另一桶水用同樣的方法抽完。娘只能幫爹抬下驢身子的空水桶,有時候驢也有性子,會把水弄倒了,爹會打驢,其實爹不是在打驢,是在抽打自己的生活。人老去的時候生活總是戰戰兢兢,爹體力不好,全憑驢幫忙,他的驢是訓練有素的驢,是爹身邊的一個全能幫手,不是娘不幫爹,實在是幫不了,出山種一次地,抬一次水,滾一次碾子都要病上幾天,娘的病是小時候苦力太重受活成這樣的,年輕時幹活不惜體力,結果早早地就幹不了重體力活了。當娘不能與父親一起出山勞動的時候,爹的日子更苦,一邊趕著驢耕地,一邊還要拿糞,播種子,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把自家的驢和村裡不餵驢的人家變一天工,實際就是二個工換一個工。生活就是這樣打折過的,日子過到娘能每天準時給爹做飯就算滿意,娘能幫著爹把牲畜給喂好就是最好的日子,當人老去的時候一定是還生活以生活,還寧靜以寧靜,還自然以壯美,還眾生以靈魂。在如此艱難的日子裡爹娘也把我們兄妹幾個都供到了大學畢業,生怕我們再過成他們那樣的日子。有些太難的傷痛是文字講不明白的,爹異常絕望後就是寡言在田野里,一個人自言自語,這樣的語言不僅刺穿了自己,刺穿了天地。更要命的是沒有上學的二妹妹病了,這雪上加霜的日子讓爹娘只能小心翼翼地生活,一點點風就會叫人顫抖。但爹在這樣的生活里沒有縮成一團,只是盡量用自己的力量讓生活不要再走漏一點風聲,人生若是小說就能從頭改寫,絕不讓二妹不去讀書,再苦也會苦爹娘。
最少有十幾年,爹的話是說給驢聽的,有時候爹苦到趕驢拖水都忘記給驢備水桶,這都是村裡人告訴我的,爹從來沒有對我吐過半個字。生活落寞到爹一個人和驢幹活,一個人說話,一個人搖頭,一個人上街走路,一個人到醫院排隊挂號,有時錢還會被小偷偷走。絕望的爹一個人在人群中找人,爹受的罪比驢苦,走的路比驢多,人間喧鬧本來是喜劇但在爹那裡苦的動人心魄,娘有時候在走不動的時候,會站下來長吐一口氣,看看天,看看雲不言也不語。爹娘在面對寒冷的冬天,儘管身體欠佳還是在生活面前沒有退縮,不離人間煙火呼喚生命的真,在爹娘的世界除了我們,就是莊稼,牲畜。
爹娘為二妹信過菩薩,信過上帝,當真誠沒有救回二妹命的時候,爹娘什麼也不信了,只相信自己,淚流滿面地獨自來獨自去,獨自看,獨自醒,但爹娘的心依然乾淨的像星星不會溶於夜,像一滴露珠不會溶於油污,倔強地活,硬氣地生。對兒女來說爹娘就是天地良心,誰要從我身上摳下來,輕者會刺破你們的肉,重者會殃及你們的性命。
爹娘是我的傲氣,是我獨立世界的骨頭,是我敢俯視蒼生的嘶吼,是我真正的血和肉。上蒼給了我這樣的身子,我要照亮爹娘,如果不亮我就會跳盡黃河永遠洪濁。當我面對爹娘如此蒼涼壯麗的靈魂時,害怕對我是個笑話。但我在城裡必須學會面帶微笑說話,必須謙卑地躬身禮讓,再痛不能叫出聲來,我也從爹娘身上學到了再苦也要忍,縱使上蒼判我極刑,我也要把所有白眼燒成灰燼灌入肚裡,即使眼淚打轉也要化身蝴蝶輾轉飛翔。生活被爹娘和一條驢問得滿目瘡痍,荊棘的路上總會有人默默收拾眼淚,蒼天最後會降一場安慰心靈的雨,會將著火的身體澆透。說實話我住在城裡有時會比爹娘膽怯懦弱,會把自己的善良藏在最裡面,做出一副滄海一聲笑,豪情自逍遙。我已入江湖,縱使我不傷人,他人也傷及我,暗流洶湧,漩渦潮起潮落,正義像一陣風,善惡如公雞打鳴,英雄就是螃蟹橫行。
我不能寫生活對爹娘的不公,我不能寫爹娘的悲壯,即便天空灰雲加厚,他們也是平靜地和村裡人相處,大方地幫村裡人,村裡人也幫他們,母親總是滿盆滿碗地給父老鄉親們吃喝,從沒有人說話娘不大方。生活讓他們措手不及的時候也不會在人群中打聽自己的消息。當子女都長上翅膀的時候,娘的銀髮被風掠起,爹直不起腰身的心藏下了太陽,爹娘從罵自己,棄自己,不憐憫自己,到現在輕鬆的放下自己。這是爹娘閱讀人生真諦後做出對生命的見證。
爹娘和一條驢一起老去,老去的還有他們的生活,老去的還有他們的雄心。老去的爹娘為老去做著準備,他們還沒有到離開這個世界的年齡,怕子女將來求人,自己已經為自己修好墓地,告訴我不要把重要東西埋在土裡,不要把棺材蓋蓋上,將棺材蓋放在旁邊,爹說自己這一生太重,死了讓我輕一點。娘說別聽老狗的話。我聽這些話的時候我心裡是緊的,說不出話來,只是說還早哩,你們還沒有享兒的福呢,爹說我也幫不了你,我們現在不要你管,可我現在還在漂,我一定會讓爹為我驕傲的,我要把爹娘人間的生死疲勞爭回來。縱使爹娘老死的時候我也要世人知道有一種善良就叫爹娘。天下有太多像他們一樣的爹娘,人間不能埋葬這樣茂盛的生命,哪怕做流星也要證明他們都曾經擦傷過黑暗。爹娘和驢都是世界上大寫的人字,只要有人味心就是安寧的。爹娘和老去的驢都敬畏過大地,上蒼一定會悲憫我努力,我已經不懷疑自己,為爹娘的雙手也要舉過頭頂許下諾言。爹娘已經在生活里平復,他們在土地上享受著自己的幸福,沒有了絕望,爹娘和老去的驢是生活的磨刀石,是開給大地的花朵。
1970年生於陝西橫山縣沙溝村
1990—1994在陝西商洛師院美術系就讀
1994—2002在延安教育學院工作
2002—2004在中央美院油畫系學習
2004—2005在清華工藝美術學院做訪問學者
2005—至今 居住北京宋庄
個展
2003 在北京地壇公園舉辦首次高宏油畫作品展
2005 在北京鴻苑閣舉辦高宏油畫作品當代藝術展
2006 在三色畫廊舉辦『心質 位移』高宏油畫展
2007 在北京紅子蘭畫廊舉辦高宏油畫作品展
2010 在今日美術館舉辦『』爸爸的大油畫『高宏大型十年油畫作品展
2012 北京中國美術館 『』大地— 高宏2012『』油畫作品展
2017
中國畫院舉辦『』生命 .狀態之一"高宏水墨作品展
北京雲溪美術館舉辦水墨"生命.狀態"之二高宏作品展
北京原創藝術部落舉辦水墨"生命.狀態"之三高宏作品展
聯展
1998 延安窯洞畫派進京展(中國美術館)
1999 油畫作品《土坡》參加第九屆全國美展(上海)
2000 油畫作品《生命》入選全國油畫大展(杭州)
2006 參加第二屆宋庄藝術節作品大展
2011 參加『』繪畫的書寫性『』十人展(北京當代美術館)
2012 舉辦『』紅高粱『』二人水墨展(茗墨塘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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