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講那故事
（老作品打原創標）
我媽愛講故事，她也很擅長講故事，她沒什麼文化，只讀到小學三年級。但她卻很有編故事和講故事的天賦，一個原本平常的故事經她廖廖數語講出來，立馬變得生動有趣。而我恰恰相反，我是一個口頭表達能力極差的人，有趣的故事由我講出來總是很乏味，講笑話時也是邊講邊笑，講完之後自已捂著肚子笑得要死，朋友卻呆愣愣地看著我，嘴角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哈哈，真好笑！」但其實我知道，他們並沒覺得那個笑話很好笑。
孩提時代，我們的物質生活極其貧乏，村裡邊光景略好些的人家，會買一台十四或十七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在屋頂上豎個天線，能收到兩三個頻道，通常是瑞金台，江西台還有中央一台，遇上天氣不好的時候，電視機就接收不上信號，屏幕上滿是雪花點，還有討厭的沙沙響的雜音，大伙兒睜大著眼睛，豎著耳朵，努力地尋找著屏慕上模糊的景物。最糟糕的莫過於，你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嘎」地一下，四處一片漆黑，停電了！大伙兒氣得直罵娘，但仍坐在椅子上等著，等待重新來電。停電這種情況很平常，隔三岔五，有時停一陣，有時一停就停一晚。所以我們家裡都要備著煤油，一旦停電，便要把油燈點燃，那微弱的一點亮光，朦朧黯淡。屋後的山上，有時會傳來令人害怕的鳥獸的怪叫聲。
八十年代贛南鄉村的夜晚，黑暗，一片寂靜。天上的星星很亮，忽閃忽閃的，媽媽說，它們正聚在一塊嘮嗑兒呢。
我們家很窮，連電視機也買不起，如果我們想看電視，得早早吃好飯，然後去二爺爺家的廳堂上佔位，去晚了，就沒空位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左鄰右舍們像看電影似地圍著那台十七英寸的電視機。漫漫長夜，躲在家裡幹啥呢？坐在一塊即使不看電視，聊聊天也好，圖個樂。
然而我們家離二爺家有點遠，春天的夜晚雨多，路上一片泥濘，夏天的夜晚蛇蟲多，冬天的晚上冷風剌骨。我媽要我們呆在家中，不準到處亂跑。怎樣把兩三個調皮搗蛋的孩子乖乖地哄進被窩呢？我母親的制勝法寶，便是講故事。
她給我們講過許多有趣的故事。
我外公的祖上是地主，村子裡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曾經屬於他們家。我母親的奶奶，也就是我太外婆，是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女人，她娘家在興國，太外婆的父親也是地主，她嫁給我太外公的時候，正好十七歲，她坐著紅色的漆滿了花兒的小轎，跋山涉水，從遙遠的興國來到會昌。太外婆十九歲那年，生下了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兒，那真是個漂亮得讓人驚嘆的孩子，一雙眼睛就像是黑漆漆的葡萄，皮膚白得像羊脂玉，一生下來便會笑，六個月不到居然就會開口說話了。太外婆總覺得這女娃與其他孩子區別實在太大，過於早慧，心中便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不久之後便得到了證實，一天，我太外婆把熟睡的孩子放入被窩裡後便坐到床邊做針線活，也不知她忙了多久，待她扭頭想看看孩子有沒有蹬被子的時候，孩子居然不見了！外婆趕緊起身揭開被子，她以為孩子是自個鑽進被窩裡了，生怕她被捂壞。可這被子一揭開，外婆登時嚇得花容失色，魂飛魄散！被窩裡可沒什麼孩子，只有一條蜷成一團的小黑蛇！
太外婆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她沒有大喊大叫，引人旁觀。她把被子輕輕放下，安靜地退出了房間，守在房門口，等到房間里傳出孩子哭聲的時候，她走進去，看見被窩裡邊躺著的還是那個漂亮可愛的孩子。孩子又變回了人樣。
太外婆臉色煞白，她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孩子，猶豫著要不要把她抱起來。孩子舞動著手腳，叫著太外婆：「姆媽，我要吃奶！」太外婆淚如雨下，她把孩子抱起來，親了一口，然後撩起衣襟，給孩子餵奶。
我問母親：「這個小女孩是蛇么？如果她是蛇，那她吃了太外婆的奶，太外婆怎麼沒毒死？」
我母親笑笑，說：「我講故事的時候別多嘴！」
「後來呢？」我又問。
「後來啊，那個小女孩沒養活，不到三歲就死掉了！臨死之前，她給你太外婆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就鑽進被窩裡睡覺，這一睡，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哦！……」我半信半疑地點點頭。這世間真有這麼奇怪的事么？可惜我太外婆在我兩歲那年便去世了，不然我真想問問她，到底有沒有過這回事。
受了這個故事的影響，小時候看到蛇，我時常會地疑心它是不是哪個小孩變的。
蛇，的確是很可怕的動物，它有靈性，有超強的記憶能力。
在我母親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在一個天氣悶熱，即將要下雨的傍晚，我外公扛著鋤頭從地裡頭回家，在路上碰到了一條攔道的銀環蛇，我外公舉起鋤頭，對著蛇頭砸下去，想把那條毒蛇打死。然而那條蛇反應靈敏，溜得極快，外公只砸斷了它的一截小尾巴。那條蛇溜入草叢中不見了，外公怕淋雨，便扛著鋤頭急巴巴地跑回家了。
我們這邊有一個說法，當碰到蛇的時候，如果你沒把握打死它，那就不要去動它。否則，必有後患。
外公不以為然，很快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兩個多月後的一天，外公因為一場感冒，躺在床上休息，他當時有些發燒，喝了我外婆熬的薑湯後，便睡著了。
母親砍柴回來後，去外公房裡拿東西，她聽到房間里有一種奇怪「悉悉索」的聲音，就像是蛇蟲在爬行，她四處找了找，赫然發現外公躺著那張床的蚊帳頂上，正爬著一條黑白相間，足有一米多長的大蛇！
我母親嚇得趕緊把外公拉起，死命地跑出房間。外公吩咐我母親在門口守著，觀察蛇的動向，他則四處尋找著打蛇的工具，因為家裡罈罈罐罐很多，所以打蛇必須要快狠准，外公看著土灶邊立了一桿火鍬，靈機一動，便把火鍬塞進灶膛里，煨得通紅，火星直冒。那條蛇可能預感到了危險，急急地從帳頂上溜下來，躲在牆角，盤成一團。外公提著火鍬，找准蛇頭，一鍬下去，蛇被燙得嗞嗞冒煙，它痛苦地瘋狂地甩動著身子，很快，蛇被燒成了兩段，外公用火鍬把蛇鏟起，扔到門外，他仔細地看了一眼那條蛇，驚得張大了嘴巴，那是一條斷尾的銀環蛇！就是那天傍晚碰到的那條，它是找外公復仇的！
小時候，我們三姐妹時常會因為一點小事情起紛爭，打架。父親有時候被我們吵得實在是煩，便會罵道「煩死了，早知道就不生這麼多個了！」我母親白我父親一眼：「誰說的，三個小孩哪算多？一個都不多，剛剛好！」
母親不許別人說自已孩子多，她說小孩子是上天恩賜的禮物，再苦再累也不能埋怨，不然，老天會收回對父母們的恩賜的。
關於這點，母親又講了一個故事。據說在他們村有一戶人家，媳婦過門許多年了，仍然懷不上小孩，她婆婆便整天罵罵咧咧，埋怨她不能生養。小媳婦苦不堪言，逢上初一十五便去廟裡燒香拜佛，祈求神明賜她貴子。一天晚上，小媳婦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有三道金光飛進了她的肚子。一個月後，小媳婦發現自已懷孕了！她的肚子大得很快，才幾個月便大得如同水桶一般，九個多月後，小媳婦生了，而且一生便生了三個！只是那幾個孩子的膚色很特別，一個皮膚白，一個皮膚黃，一個皮膚黑！小媳婦生下孩子後，便像往常一樣下地勞動，那三個膚色迥異的小孩兒便由小媳婦的婆婆照看，她一人照看那麼多個孩子，時常忙到暈頭轉向。那個婆婆本來就多嘴，她一張口便罵那小媳婦：「不生時一個都不生，一生便像母豬一般生一窩，看見就心煩！」
結果，那些孩子便全都夭折了。
「然後呢？」我問母親。
「哪有那麼多然後？」母親微笑道。
母親講的那些故事一直伴隨著我們長大成人，她將許多人生哲理融進故事裡，令我們在獲得快樂的同時，又懂得了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
等再過幾年，我也要和我母親一樣，在哄孩子睡覺的寧靜的夜晚，將這些生動有趣的故事全部講給我的孩子聽。希望他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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