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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相關的,我都喜歡

1

周末,八點還不到,我已經被窗外嘰喳歡騰的鳥兒吵醒。並不著惱,側耳仔細聽,猜想那是兩隻正談戀愛的鳥,一隻大聲啼叫,一隻啾啁回應。濃情蜜意,像鄭寧和我。

女人一旦多巴胺分泌過剩,就變得不可理喻,什麼不相干的花鳥蟲魚,只要成雙成對,都能自動代入。心情愉快地拉開窗帘,陽光一下躍上我光潔的長腿,窗外花紅柳綠正盛,我舉遠手機隨手喀嚓了一張發給鄭寧。

這個點,他一定還在睡,但我身體里的惡作劇因子活躍,明知他周末愛睡懶覺恨被吵醒,還是睜開眼便和他絮叨無足輕重的點滴:窗外談戀愛的鳥,腿上跳舞的清晨陽光,或者,就只是一張圖。

鄭寧總罵我是擾人清夢的妖精。他其實是有很多選擇的,最簡單,關機便好,卻從不肯關,非裝出一副被我氣得牙癢又無可奈何的模樣。我百看不厭他的拙劣演技,認定那是另一種寵溺,安心地我行我素。

不打算馬上起床,我認真執行自創懶人運動大法,豎直了右腿順時針轉三圈又逆時針轉三圈。左腿還沒舉起來,手機「叮」一聲響。

我咧嘴笑,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坐起來。滑開微信,卻不是我等的消息,只是一個朋友添加申請,頭像是兩片綠葉子,名字佛系:雲淡風輕。

我不愛和陌生人聊天,時間寶貴,浪擲在值得浪費的人身上才有意義。而對取這類名字的人:不忘初心、天高雲淡、寧靜致遠、你若晴天我便安好……更是一看就沒興趣。標榜個性的時代,與眾不同一點,本我一點不是更好?

和鄭寧戀愛以後,我微信名改成了閉眼歌唱。愉悅開心總像長了腳,不自覺就從心裡竄出來,化成美妙的音符。有時哼唱著,就錄了音發去給鄭寧聽,他受了虐待一般,要麼發來驚悚表情,要麼乾脆說「全不著調」,我樂不可支,還嗔怪他不懂欣賞。

鄭寧真的找空K了歌發過來,說要為「欣賞」正名。口服心服之下我並不改邪歸正,還是定期去殘害他耳朵。

我想要他明白我的快樂。

我為這種單純的快樂著迷上癮。它讓我重新體會花兒與少年的美好,「並肩坐在桃樹下,你愛談天我愛笑」;又像讓我重回了童年,手握五顏六色的鉛筆,幻想種進土裡會長出一幅美麗的畫兒……

把這近乎荒謬的感覺說給鄭寧聽,他說你們文藝女青年真的不幻想點別的嗎?我臉紅了,當然有別的。鄭寧像有透視眼,說俗人嘛,有七情六慾不可恥。

他在上海,我在蘇州。我們只見過兩次,大多時候靠網路和電話在戀愛,所以他的調情,我的臉紅都隱藏在屏幕後。

重新躺下來換左腿,小圈繞完繞大圈,鄭寧的消息還沒來。皺眉去抓身側的手機,一挑眼,瞥見窗角鬱鬱蔥蔥的香樟樹。不知第幾感使然,我點開了綠葉子云淡風輕的相冊。

非對方朋友只能查看十張照片,但總共也只有兩張。第一張是一個男人牽著身穿白紗裙頭綁紅蝴蝶結的小姑娘的背影,第二張是小姑娘面朝前坐在鞦韆上,看起來有七八歲了,胖嘟嘟的很可愛。我覺得眉眼分外熟悉,手指一滯,盯著照片努力凝神想,是鄭寧!和鄭寧像!再看那背影……

我像被烙鐵燙到,手機甩出老遠,雲淡風輕莫非是鄭寧的太太?七點檔口水劇的爛大街橋段要在我身上上演?

怎麼可能?!

我怔怔發獃,發現窗外嘰嘰喳喳的兩隻鳥兒不知何時已經飛走了。

2

我和鄭寧的曖昧,始於一個眼神交匯。

那是我很少參加的一場應酬,因展會上有五個南美客人臨時一同參加晚宴,老闆派我去上海陪同翻譯。快尾聲時,鄭寧端了杯紅酒站到我身後,聲音低沉,「陳小姐,今天晚上辛苦了。」我連忙站起來,一轉身,眼神撞到一起。

鄭寧是我們義大利公司中國區的總代,這次展會在上海,他很客氣地設宴款待。

涉及到幾方財務結算的關係,鄭寧的名字在平時工作郵件中常有目睹,但真人第一次見,出入有些大。怎麼說呢,我們的產品是賽車周邊,義大利產的皮衣,賽車專用炫酷超輕頭盔,高級藍牙……和時尚說起來多少沾點邊,但鄭寧長相接近張嘉譯那型,頭髮規矩地三七分,老成持重,除了眼神深邃透亮。

我有些慌,舉了杯剛準備喝,鄭寧伸手示意我,「意思下就好。」我感激地沖他點頭,發現他手沒收回去,改換成了握手的姿勢,我也趕緊伸出左手,「多謝關照。」

其實兩小時前我們才剛握過手,那時我說的是「請多關照。」

鄭寧忽然低下頭,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順眼瞧,他手中卻是我晚上一直捏在左手心的餐巾紙團。我很窘迫。這也是身在市場部多年,我很少出來參加應酬的原因之一。天性容易緊張,沒辦法鎮定自若地端著酒杯滿場穿梭,場面話不會講也不懂應付,習慣性捏一團餐巾紙在手,像捏著定心丸。今天實在是不得已,平時得老闆體恤,難得派上一回用場,斷斷沒有說不的道理。

鄭寧只將那紙團靈巧地塞進自己口袋,不露痕迹地再次對我笑笑。我恍惚在他微勾的嘴角後面捕捉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微妙,和剛才碰撞到一起的眼神異曲同工……心頓時漏跳了一拍,臉也紅了。

後來鄭寧說,就是這強烈的「特性反差」吸引了他。從前看郵件,以為我是處處遊刃有餘的白骨精,沒想到真人有如此「childish(孩子氣的)」的一面。對一個職場女性來講,這是一個差評;但他說中了要害,並直言「其實很可愛」。

帶著任務的應酬總是不輕鬆,一晚上我幾乎沒吃什麼菜,腦力緊張人消耗就大,一旦鬆懈下來頓覺飢腸轆轆。送走五位身材龐大的南美客人,我深呼一口氣,等電梯時迅速打開大眾點評搜索「離此地最近」的夜宵。在龍門燒烤和寬窄巷子之間糾結的工夫,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竟是鄭寧。

我朝他禮貌地點頭,他朝我的手機抬下巴,「沒吃飽?我也是,一起吧?」

許是尷尬的表情出賣了我,鄭寧說:「我瞟到你看大眾點評。」又解釋,「不是故意的,我也常常用這個點外賣,熟悉這頁面。」

「是,有些餓了。」我露出優雅的職業笑容,不料肚子猛然發聲,像是強烈抗議「有些」用得不恰當,我又一次臉紅到發燙,心裡詛咒這該死的臉紅,嘴上只得誠實地說,「是很餓。」

他忍著笑意,「跟我走吧。附近我熟。」

我有些躊躇,本打算先回客房換下高跟鞋和這身綳得人小腹全不得舒展的連身裙,再晃悠悠下樓吃宵夜的,突然一個不熟的人——還是男人——說要一起,我又得「端」起淑女范兒,多少肉串兒吃下去怕都還得餓吧。

鄭寧卻在這時打量了一眼我的連身裙和七寸高跟,「要先換身衣服嗎?」我趕緊點頭,謝天謝地,這人會讀心術嗎?

「我等你。」他說。

電梯上上下下,從客房再回到大堂時,我已經帽衫球鞋破洞褲了。

那晚沒吃燒烤也沒去吃串串,鄭寧帶我去了兩條街外的一家蒸汽海鮮館,輕車熟路地點好菜,要了一鍋乾貝鮮菇粥,又讓服務生先上了一碟醋拌海蜇,一碟芥末北極貝。

「先填兩口。這麼晚去吃燒烤串串火氣太大,還是清淡些好。」

我幾時被人如此不著痕迹地體貼過?直覺眼前這位老幹部肯定是花叢中翻飛過的人。不過那天我真餓了,顧不上細究,甩甩腦袋專心吃起來。

一直等到菜上齊,鄭寧都沒再說什麼話,和晚間在餐桌上應酬時的談笑風生判若兩人。

我暗笑自己花痴,什麼深邃吸人的眼神,局外人捕捉不著的微妙笑容,全是自己戲多腦補出的沒影兒東西,人家哪裡要撩你了嘛!再說,鄭寧看起來三十大好幾的人了,這樣的條件沒道理單身。可如果不單身,怎會常點外賣?我臉埋到碗里琢磨得不亦樂乎,時而瞭然時而鎖眉,一抬頭卻又撞見鄭寧好奇的眼神,我像被人窺去了心裡的秘密,趕緊喊CUT。

不敢再亂想,風捲殘雲地吃完,鄭寧送我回酒店。路上他贊我口語地道,問起我所讀專業,才知道我們竟是在一座城市讀的大學。鄭寧興緻突然高起來,說了不少讀書時的趣事:那樂園我們以前都是從後山翻進去的,那點城牆早剩殘磚斷瓦沒看頭了,那時我們晚上特愛在護城河邊上喝啤酒……

人人都愛回憶青春。可惜兩條街的路,實在不夠他講很多。

秋風颯颯,我有些意猶未盡,恨起路短來。

3

公司第二天安排了車接我回蘇州,鄭寧祝我一路順風。我覺得好笑,上海到蘇州尿長的距離,和一路順風這個詞很不搭調的樣子,便發回去一個笑臉,說謝謝。

鄭寧到底什麼時候介入我的生活,真的很難講。用慢慢滲入更貼切一些。

他第二次發微信給我,已是年底。我在朋友圈發了一句師太語「過了二十五歲,歲月如山倒,奔雷一般,不及掩耳,轉瞬已屆中年。」

那天是我生日,本不該如此傷春悲秋,但一想及自己邁入二十八還孤家寡人,再蹉跎幾年也許一樣會落得靠回憶青春打發時光……悲從中來,終是沒勇氣祝自己生日快樂。

晚上鄭寧卻發來微信,祝我生日快樂。我很詫異,不明白到底哪裡露了底,但開心遠勝過驚訝,把生日快樂四個字看出了黃金萬兩不換的感覺。那天我喝多了酒,人就壓不住的活潑張狂,把微信里私藏的各種謝謝表情包用到飛起。

於鄭寧,這又是一個不一樣的「我」。那之後他常常發微信來,開始只是問:吃飯了嗎?在做什麼呢?咦,人呢?聊會兒天吧?

我對鄭寧是心存好感的,從第一次在上海見面開始。謙遜話少,不顯山露水的體貼關照,處處得體。見慣了相親時層出不窮的古怪男,你就會知道這些特質多麼吸引人,再世俗一點,別的條件都不差。我最大的煩惱只在於不知如何輕巧地問出他是否單身,單刀直入的彪悍不適合我,但二十八歲的高齡又讓我完全沒資本去迎合一場徒勞而費的撩。

硬傷啊!

思來想去,不敢放肆,總是拘謹地如實相告,在做瑜伽便說暫時沒空回復他,看書就報上書名兒,發獃便說在發獃。消息一出去人又抱著手機忐忑不安,擔心他覺得我是個太無趣的清水蘿蔔。天知道我其實有多開心,多盼望他的消息,活像一個大齡花痴老少女。

有晚聊著聊著,鄭寧突然說回了曾經:曾經的大學,曾經的姑娘,曾經的情懷。我說你喝醉了吧?他說你才發現?一周總免不得醉幾次。總代而已,有那麼多應酬嗎?我字斟句酌,不想聽起來有任何越俎代庖的口氣,鄭寧說「你不懂……」

後來才知道他原來還同時和人合夥經營著一家市政工程公司。我恍然大悟,這種免不得和衙門打交道的地方,怎麼會應酬少。我說原來如此啊,鄭寧不解,我頑皮心起,說你的長相確實還是和市政工程更配一些。他作勢要來蘇州揍我。

慢慢地,我能從他發來的微信準確判斷他是不是喝過酒,以及喝醉的程度。有次看那些字被他敲得七零八落,我竟有些急,「你到家沒,還要多久?」他大概醉得實在打不了字了,換成語音,「早呢,還早,還遠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海有多大。」聲音疲憊又含糊不清。

我握著手機想像他歪了腦袋靠在計程車后座的樣子,像幼兒園裡把自己弄得一團糟一身泥的孩子,沒來由地一陣陣心疼。

「何苦要這麼拼?」我問他。

「不拼?不拼怎麼活下去?」他的聲音有了滄桑。

我不知他有什麼苦衷。從財務結算的數據粗略看,他明明可以活得非常滋潤了,何況市政工程是肥活兒也是路人皆知。

「你等會兒上得了樓嗎?叫家裡人出來接一下吧?」我因著急變得絮叨,其實也是暗藏了心機來問。

「我一個人住。」他醉醺醺地說。

於我,這幾個字有如天籟。

4

我認為那是我們關係可以明朗化的一個轉折點。

像默默冬眠了一冬,積攢了一身能量的刺蝟,我的心很不老實地渴望出去闖點禍了。我白天開始主動發微信給他,多數時候卻只得匆忙的一句「開會」或者「忙」,和他的禁慾臉很配。我說怪不得沒女朋友,他說你是啊。我抱著手機為一句「你是啊」春心蕩漾半天。

我知道他一個人了,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拘謹,會說一些放肆的玩笑,比如問他怎麼總是晚上最亢奮,是一個人孤枕難眠嗎?他說白天太忙事情又雜,不容易放鬆下來,說話難免敷衍,他不想那樣。

我甜蜜到像嘴裡含了橄欖,合也合不上。

他的耐心到了晚上真的像經過日晒,生長了出來。他聽我抱怨工作中各色人等的嘴臉,陪我聊細碎的心事,說他最近聽過的書,他很愛紅樓夢,我正巧同好之人……他偶爾也說想我。

我常在安靜的夜裡抱著手機,想起木心的從前慢。我們不匆忙,不潦草,就這樣慢慢說日常,傾聽彼此的心思。

三月末公司有迎春酒會,他來蘇州。我翹班半日,帶他去了博物館逛了平江路。鄭寧大闊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我突然像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奔過去挽住他胳膊,他並不抽開,低頭朝我笑。我不知怎樣形容那一刻的好,好到讓人想起「好景不長」,我在心裡使勁呸呸呸三下。

鄭寧看路兩邊的小橋流水,說還是蘇州宜居。我說對啊,人人都說上海是魔都,又擁擠空氣又糟糕,但還是那麼多人選擇在那裡住下去,我們蘇州多好!我只是句隨意的話,鄭寧的表情卻有瞬間的飄忽,像被戳中了隱秘的痛點或心思。沒人講話,我們穿過平江路又去聽了一個鐘的評彈。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那是我記憶中最開心的一個下午。

回上海後沒多久他提起新買了房子,很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身上那點討厭的清高氣總是不合時宜地作祟,似乎很怕和他的錢財染上關係,只道了恭喜並不細問。私下卻悄悄盤算,如果他開口讓我去上海,我會放棄這份工作嗎?我捨得嗎?我在蘇州的小公寓要怎麼辦?

是我想太多。還沒等到他開口,先等來了他太太。

莫非真當了一回遭人唾棄的小三情人?心亂如麻之下思前想後,很快鎮定下來,市場部幾年的槍林彈雨多少沒白穿。我和鄭寧沒有發展到床上,我們密集地聊了幾個月的天,真要背一個罵名也不該由我來負全責,鄭寧言之鑿鑿說過「他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我突然捂臉愣住了。對,他說他一個人住,可是他沒說他是一個人!我幾乎要跳腳,平時能嚴謹地對待合同中的每個細節每項條款,為什麼那種時候失了腦子?戀愛起來智商便歸了零?

是鄭寧存心和我玩文字遊戲?他說我動如脫兔靜若處子,說很喜歡我也是遊戲?無數個心意相通恨不能隔空擊掌的時刻都是假的?

不,不可能。鄭寧不是那樣的人。

一陣心慌意亂,帶著孤注一擲的衝動和勇氣,我撥了鄭寧的號碼。等待的時候我口乾舌燥,肌肉緊繃,手裡像握著一顆定時炸彈,那是一顆隨時可能炸得我灰飛煙滅的炸彈!然而數秒過去,卻只等來「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的提示音。他終於會選擇關機了?他從沒關過機。

我的心又沉下去了幾分。

把和鄭寧前前後後的細節又重新串起來一遍遍過濾,他圖什麼?我不明白。誰能給我解開疑惑?眼下只有綠葉子云淡風輕吧。

怕自己後悔一樣,我快速點擊了「通過驗證」,總要面對的,長痛不如短痛。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副好整以暇地等人「圍堵」地假裝鎮定。

5

「你好,我是鄭寧的太太。」開門見山。

儘管有心裡準備,太太兩個字還是讓我好一陣沮喪,我是鄭寧的什麼?

「你好。」

「我剛看過鄭寧的手機,說起來也是不好意思,但女人總是好奇的。你一定也是吧?」

我不知如何作答,默默回想我最近和鄭寧聊過些什麼,早上發過圖片,昨晚我說過一句晚安好夢,再之前……只能翻記錄了。

「他昨天陪我女兒玩鬧了一天,孩子剛見到爸爸,新鮮。他時差沒倒過來,正在睡。」

怪不得昨晚沒發信息來。

「我和女兒一直住在多倫多。孩子小時候有哮喘,搬來這邊確實發作的次數少得多。」

她像和普通熟人聊家常般東拉西扯,我卻不敢放鬆警惕,像頭上長了犄角,等她一說正題,便準備拿角來頂。

「說實話,這些年他在國內有什麼事,我都不奇怪並且完全能接受,都是俗人。」

這句「俗人」那麼耳熟,我想起鄭寧也和我說過。果然是正牌夫妻,分居兩地多年也還是能語出一轍。

「只是沒想到他會真動情。他那樣的性格。」

哪樣性格?至於動情,多少吧。如果那些關心體貼全是演出來的,那下屆影帝獎項他能全部包攬。

「除了我女兒,沒見過他如此有耐心地安撫一個人,認真回應每一幅風景每一點心情。我嫉妒你。」

我該說謝謝嗎?謝謝她發自內心嫉妒我,謝謝被她老公用心善待?我打不出字,木然地盯著手機屏幕。

「他剛剛在多倫多給我們買了房屋。」

哦,房子,他提過新買了房子,原來是在多倫多。我記得那天他很開心,我恭喜他,他沒頭沒尾說想我,鄭寧平時是一句這樣的話也不肯多說的。為什麼會在那時想我?找不到人分享喜悅?

我焦灼不已,蠢蛋!二十八年的米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想謝謝你。」

「謝謝」帶來的羞辱感讓我血往上涌,謝我什麼,在她不在的時候安慰了她老公孤寂的靈魂?手比腦快地敲出了兩行字,「不必謝我,我在鄭寧面前得到了純凈簡單的快樂。」

對方似乎沉默了很久,我等到快沒耐心,她問我:「你愛他嗎?」

萬沒料到她這麼問,我也猝然沉默。我不知道愛該是什麼樣,我只知道我確實動了情喜歡他,我喜歡兩人之間不多言卻舒服自在的感覺,我以為我們隔著屏幕的愛戀終會轉成並肩站在月色星辰下,我以為我們都只是慢慢地等待一個成熟的時機,不急不躁……

愛嗎?我敲不下去那個字。

「我相信你是愛的,字裡行間都跳動著愛。純凈簡單的東西有,但不多。」

我似乎聽到她輕笑的聲音,帶著蔑視和不屑。

「怎麼說呢,我相信鄭寧還是會選擇回家,我們的家。就像我女兒在社區和小朋友不管玩得多野多開心,最後都會回來找媽媽一樣。血脈相連一根筋。」

她一針見血。我心碎成兩半。

「我猜測你年齡不大,你這麼文藝又聰明的女孩子……」

她像欲言又止,只發來半截話,而我注意力全在「年齡不大」四個字上。

她真像一個閃著金牙的的女巫啊,只輕輕揮一根稻草,我馬上直不起身……

她是當得起雲淡風輕這個名字的,沒有絲毫咄咄逼人,輕輕動兩下手指就靈巧地撂倒了我,並且直指要害。我懂她意思,怎麼能讓人白誇我聰明?發出去「謝謝」。

6

我又縮回床上。早晨醒來時滿滿的元氣被滿屏的對話悉數耗光。

一遍遍翻看和鄭寧的聊天記錄,他真的只當我是夜晚寂寞時的聊天夥伴嗎?還是一個傾慕他的聽眾?我很想衝去問一問鄭寧,又不知如何開口,再說電話打不通。

打通了又能怎麼樣?要他說對不起,說他是寂寞,是情非得已?說什麼都不是我要聽的。

最寂寞的還是我自己吧。站在二十八歲的門檻上,渴望被溫暖包圍,渴望有人陪我絮絮細語,他伸出一根手指,我便攤開整個掌心。我給自己編織了一張網,先入為主自動鎖定他是我的right先生,作繭自縛,又樂在其中。

而他除了說「想你」,最露骨的情話不過是「我很喜歡你」。這甚至連句情話都算不上。

隔著屏幕的溫柔關懷惺惺相惜到底怎麼讓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

原來只不過是霧裡看花。

我心如死灰。從通訊錄刪除了雲淡風輕,刪除之前,鬼使神差保存了她相冊里的那兩張照片。

手指在屏幕上來迴繞,卻怎麼也下不了決心刪除鄭寧,我下意識想等他一個解釋。雖只有半年,但我付出了真情真心,不值得一個解釋嗎?

鄭寧的消息遲遲沒有來。

我像被人抽走了肋骨,人軟啪啪地蜷縮成一團。上一秒怨他,為什麼偏偏挑中我?下一秒怨自己,不就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一句生日快樂?何至於此。再下一秒,又給自己打氣,慧眼不夠,本該自負盈虧,吃一塹長一智的事罷了。

然而,這不是萬能法寶。我做不到說停就停,繼續左衝右突地折磨自己:如果,如果,可能,可能……終於受不了自己像個瘋子,我長呼一口氣,把微信名從閉眼歌唱改成了喑啞無言。

無比貼近我此刻心境。我這樣的蠢蛋只配暗啞無言,不是嗎?

「叮」,微信竟響了,我心一震,只隔一秒,又「叮」一聲。屏氣凝神滑開手機,我像要去打開一個魔盒。

兩條消息都是鄭寧的。第一條是早上好;第二條是什麼情況,配兩個問號。

問我什麼情況?這不滑稽可笑嗎?我想他大約看我微信改名了。

「你太太,剛剛找我了。」我突然委屈起來,強撐的堅強隱忍都沒了蹤影,自我催眠的心裡建設也瞬間倒塌,我掉出眼淚。

「是前太太。安。」他像慣常那樣言簡意賅地安撫我。

「如何能?」我一改往日矜持,第一次把人往牆角逼。

「我明天晚上的飛機回上海。相信我。」

「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他快速補充。

早上的衝擊太大,餘波未散,我沒那麼心寬,不知要如何信,該信誰。

那一天剩下的時光變得無比漫長,似乎每一分鐘都被硬生生扯成數倍,接下來的兩個工作日我同樣度日如年,萎靡不振,腦子裡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無心工作,索性把這兩年涉及到鄭寧的所有郵件都搜出來重新讀。這舉動毫無意義,公事郵件冰冰冷冷,看不出半點浪花,我只想一遍遍咀嚼他的名字——Ning.Zheng。

原來我已想念他如此深。

7

鄭寧是周二下班時分等在公司樓下咖啡廳的。我等待他先開口,他只先拿出一張「協議」擺在我面前。

日期是三年前,簽名處有雙方手印。粗粗瀏覽內容,最頂上一條寫明買一套市值120萬加元以上的房屋於女方名下,女方即刻同意離婚,女兒十歲前隨女方,男方按時支付撫養費,十歲後隨男方……

我默算120萬加元摺合成人民幣是多少,鄭寧醉酒後的那句「不拼如何活下去」似乎解釋得通了。

但是,疑點漏洞依然太多。如果協議上所列條件滿足,那應該離婚即刻生效,她為什麼還是自稱鄭太太?並且找我?她說血脈連成筋,明明是要我知難而退……

趁我神遊,鄭寧點好了餐。

「本不應把你牽扯進來,我也沒料到。對不起。」

「事情略複雜,一直都想等全部處理好再正式和你說。不是故意隱瞞你,只是不願你胡思亂想。這張是三年前的協議了。上個月終於買好了房子,沒想到她,就是孩子的媽媽,不肯寄授權委託書和離婚意見書回來,我不得不臨時飛了一趟加國。」鄭寧苦笑,我趕緊把水杯推至他面前。

我繼續等他說,他卻突然停了,伸過來手捏一捏我耳朵,像揪小兔子,「你現在的表情和第一次見你時很像。告訴我,現在手心有紙團嗎?」

我攤開手掌來,一團紙巾。鄭寧取走,溫柔地笑起來。

「這兩天我也緊張,比談工程還緊張。我不希望你誤會我,我想慢慢來。我的前一場婚姻就是太快太衝動。不過你不一樣。」

「我哪裡,和誰,不一樣?」我一字一頓,從前我總是藏著掖著不肯細問。

「是對我來說。對我來說,你不一樣。但你如果是想問她……」他面有難色,開始字斟句酌。

「如果不方便,就不……」我搶先一句。天生心軟,不想看人為難,尤其是他。

「不。」他打斷我,「擇日不如撞日,說清楚也好。我和她結婚早,性格又都大方,爭吵不斷,在國內已經走到離婚邊緣。後來發現孩子有嚴重哮喘,離婚的事先擱下來,她帶孩子搬去多倫多。等孩子穩定下來離婚重提日程,我們又因孩子歸屬問題有了嚴重分歧,她提出苛刻條件,我答應了。」鄭寧抬了抬下巴,指著那份協議。

我想起雲淡風輕和我的聊天,明白了她說他性格那樣,說嫉妒我……可為什麼要謝謝我?謝謝我磨平了鄭寧的脾氣?不,我沒有。

「我不後悔買屋。她不過是和我一樣愛孩子罷了。而且這些年,她把貝貝——我女兒叫貝貝——照顧得很好。她也並不是真想和我重歸於好,我們都明白感情早已消耗殆盡,只是孩子越來越大,她還是不捨得孩子離開她罷了……」

我理解了雲淡風輕,包括她強做出來的勝券在握的篤定。那也是種努力。任何努力,值得尊重。

「我已經都處理好了,完全。大約一周後,就可以拿到生效的法律文書。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貝貝。按協議,她十歲後會回來,不過我和她媽媽都同意尊重貝貝的意思,那時她有自己的判斷了。不知道你……」

我拿出手機,把保存在手機相冊的兩張照片翻給他看,「和你相關的,我都喜歡。」

鄭寧握過我的手。有力,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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