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勇∣少年與江山
2017年下半年的某一天，我的一位年輕朋友去北京故宮觀賞畫展，看完之後他感嘆說，王希孟18歲就畫出了中國十大傳世之作《千里江山圖》，而我的18歲還是懵懵懂懂，一事無成。我笑言之，王希孟乃天縱之才，豈是你我凡人所比。這位朋友遂釋然。
出於文物保護的考慮，《千里江山圖》在上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一共公開展示過兩次，之後近30年未與世人見面。直到2013年才首次全卷展示，2017年則是第二次全卷展示。其珍貴可見一斑。《千里江山圖》一改以往畫卷灰暗沉悶的色調，全部採用礦物提煉而出的大青大綠色塊揮就，極其大膽地將所繪景緻賦予炫麗的光彩，近12米的畫卷中，街市、漁村、瀑布、人物諸景不慌不忙地鋪陳而開，極其細微精妙，下筆老道精鍊，完全看不出是出於一位少年之手。站在畫前觀賞，猶如進入情景之中暢遊。心有萬千溝壑，下筆猶如神來，如此細膩的工筆，王希孟只用了半年時間就畫完了。18歲的王希孟正值青春年少，才華過人，前程無量，眼中江山自是嬌艷明亮，一片光輝燦爛。王希孟的創新之作果然引起了另外一位著名藝術家的注意，他就是宋徽宗趙佶。趙佶對《千里江山圖》大加讚賞後把畫作賜給了皇帝最為倚重的宰相、大書法家蔡京。王希孟當時並未在畫作上留下題跋，可能獻畫後想等皇帝賜名。蔡京受賜後即在畫作上寫下題跋，旁證此乃王希孟之作：「政和三年閏四月八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歲，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千里江山圖》局部
和王希孟一樣，宋徽宗趙佶也是一位天縱少年英才。十六、七歲就開始師從花鳥畫名家。到了今天，趙佶的《瑞鶴圖》、《聽琴圖》、《芙蓉錦雞圖》仍然是國之瑰寶，他的部分作品在市場上拍賣價過億。宋徽宗還是中國工筆畫和書法瘦金體的創始人，張擇端完成《清明上河圖》後首先將它呈獻給了宋徽宗。宋徽宗作為此畫的第一位收藏者，就是用瘦金體書法親筆在圖上題寫了「清明上河圖」五個字。宋徽宗是一位被皇帝之位耽誤的藝術家，趙佶在治理江山方面顯然不如他的工筆畫如此用心，倒有點像米芾不講章法的狂草書法。米芾的確是他的宮中常客。有一次，米芾正筆走龍蛇，突想吐痰，大呼：「皇帝，唾壺。」宮女見米芾竟敢使喚皇帝，頓時臉如土色：「這下你完了。」沒想到趙佶不但沒有龍顏大怒，還屁顛屁顛地把唾壺拿了過來。有一次，趙佶招米芾寫屏風。米芾看中了趙佶的一方硯台，於是寫完屏風後，指著硯台說：「被臣濡染過，陛下就不能用了。」趙佶大笑，馬上把硯台賞了米芾。米芾怕皇帝反悔，抱著硯台就跑，弄得滿身墨汁。後世評為：「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宋徽宗在位期間，重用蔡京、高俅等人，大肆搜刮民財，窮奢極欲，建立專供皇室享用的物品造作局，四處搜刮奇花異石，用船運至開封，稱為「花石綱」，導致社會矛盾進一步激化，爆發了方臘、宋江等農民起義。
宋徽宗《聽琴圖》和《祥瑞圖》
王希孟看不下去了，畫過《千里江山圖》的少年天纔此時心中充滿了憤怒和憂傷，千里江山的明亮已經被逃荒百姓臉上的飢色所替代，王希孟希望能夠使用自己手上的畫筆為百姓請願，他又畫了一幅畫獻給皇帝。可是這一次，藝術家趙佶沒有把這幅畫當成藝術品鑒賞，而是視為一股力量向政權的示威。《北宋名畫臻錄》(清善本)明確記載了王希孟的死：「後惡時風，多諫言，無果。奮而成畫，曰《千里餓殍圖》。上怒，遂賜死。死時年不足二十。」你看看，被動人魂魄的《千里江山圖》和《清明上河圖》歌功頌德時是位品味不俗的藝術家，一但遭到政治批評，趙佶就恢復了作為皇帝的本來面目。
一位少年天才藝術家以死相諫，為了他心中那無比亮麗明媚的《千里江山圖》，而另外一位少年天才藝術家把江山當做畫作鑒賞，最終丟掉了自己的江山：公元1126年，金兵再次南下。12月攻破汴京，金帝廢宋徽宗與子趙桓為庶人。公元1127年3月底，金帝將徽、欽二帝押送北方，北宋滅亡。史稱「靖康之變」。宋徽宗被囚禁了9年。公元1135年4月，趙佶死於五國城，終年5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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