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差點為秋風所破歌
爺爺去世早,父親結婚的房子是哥仨蓋的,在我們自家的菜園裡。五間房的地基，蓋了三間，沒錢了就撂下了。三間蓋的標準不低，石頭地基、水泥地面，土坯牆面掛白灰，茅草屋頂帶瓦沿，窗明几淨。
土胚房經不起風雨，隔幾年就要修葺屋頂。
父親母親從心底里鄙視計劃生育政策，通力合作，用5年時間生了3個孩子，超生是要罰款帶挨揍的，有個參加過越戰的爺爺在鎮上上班，免了挨揍這個環節，我後來見過弟弟的罰款單，竟然是分期付款的，一張八百、一張七百。
孩子們見見長大，三間房明顯不夠用了，我有幾年到奶奶家去睡。等到96年底，父母決定翻蓋新房，一解決擁擠，二解決門板漏風，三準備給我娶媳婦（那一年我10歲），在父母的計劃里，他們還要再給我弟弟蓋一套房子，要拉開時間差。
97年開春，推到了舊土坯房，開始建新房，父母在院子南側用砌塊搭了間房子臨時住著，周邊裹了一層塑料布，防風用。孩子們分散到親人家暫住。按照包工頭的說法，一個半月到兩個月就完工了，快的很。
那一年村裡蓋房的人特別多，包工頭老鞏一支隊伍就接了8家的活，工程進度奇慢無比。拆房那天沾親帶故的都來幫忙了，忙碌又熱鬧，晚上有幾個人喝多了，記憶深刻的是，堂哥還在讀高中，非常時髦，留著披肩發，也參加勞動，一個人喝了四五茶碗白酒。
父親把蓋房作為他生命中的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放下手頭的工作，專心蓋房，自己設計了圖紙，地基深挖且用好石頭，打完地基用鋼筋混凝土做了一圈底梁，房頂用加密加粗的鋼筋混凝土，抗震級別絕對夠7級，大概期望能屹立百年吧。那一年鋼筋、水泥都緊張，需要憑條子才能取到貨，父親的老師答應給找的條子，臨了也坐地起價了，說好的建房費雖然沒漲，但是建築工人安排不及時，工期從一個半月到兩個月變成了6個多月，過完春節就把房拆了，主體建成的時候，已經赤日炎炎了，房主甚至要給包工頭送禮求其派工人來施工。
按2個月備用的3萬塊錢，完全不經花，等到第三個月，家裡快揭不開鍋了，差點斷了油鹽，母親把大鵝宰了煮了好大一鍋，但每天依然管建築工人們煙、酒、飯，乾重體力活的人，真能喝酒吃肉，頓頓盤子所剩無幾。就在這緊要關頭，積銀二爺爺恩將仇報了，要舉報我家超生，超生的女兒戶口落在他家了，想來真讓人心痛。鎮上負責計劃生育的一伙人進村執法，三舅在關鍵時刻給墊付了3000元罰款，並又借給了2000元錢，積銀二爺爺以為能逼死人的招數沒奏效，不久在全村人的鄙視中自盡了。
房子主體建好了，父親發揮木匠手藝，和一個朋友製作了所有門窗，順帶還給其他幾家也製作了門窗。木頭真實好東西，20年過去了，鋼鐵的配件鏽蝕了，混凝土的房頂風化了，磚石的牆體因煤礦偷采裂縫了，木頭依然那麼結實那麼美。抗震的房子不抗挖啊，附近的小煤礦挖煤把房子挖的裂縫有三指寬，在村民的反覆堵門下，才勉強承認並只賠了一丟丟錢，還讓村裡截留了一部分。現在煤礦準備破產，工人已經做了安置，將來房子塌了，也沒人賠償了。這塊，政策上有不利民的大漏洞。
房子蓋好了，我住在東北側的小間里，一張床自己睡，晚上可以看書學習。冬天冷啊，我在床上蓋著兩床厚被子看書，那會在準備小學生奧數競賽，借了同學一本很有難度的書自學，什麼二進位八進位十六進位等，各種奇葩難題，我覺得特別有意思，經常鑽研到凌晨，瞌睡了掐自己一下，偶爾抬頭能看到房頂結的冰在燈光下亮閃閃的，像星星。後來，我在奧賽中拿了獎，但是沒有見到獎章，據說數學老師把獎章等給他兒子了，另外幾個拿獎的同學也沒有見到獎章。當年考試的題，放到現在我可能都不會做了。
從讀高中後，在家裡住的就很少了，節假日偶爾回去住一下，我和弟弟都讀了大學，用不著村裡蓋房娶媳婦了，現在的形勢，村裡蓋房也娶不上媳婦了。父母就再沒想過蓋房的事。2013年我準備結婚，妻子覺得家裡太簡陋，希望重新裝修下，並蓋好東西廂房和南屋，成一個完整的四合院，結婚時好看些。父母又採購建材、僱傭人員、自己下手，蓋房並裝修了一番。五一回家，看到父親在家門口篩沙子，儼然一個乾癟的小老頭，他才50歲啊，大伯母說：「川川，回家就多在家裡待著，別只給錢，別到處亂跑，替你爸干點吧，看，他都瘦的不到80斤了。」我五一在家幫著幹了幾天活，父親經常發火，母親說，他太累了，允許他發火。
村裡因為我們哥倆，又給划了一塊宅基地，父親當機立斷，單人持斧，在很短的時間內清除了宅基地上被別人搶中的樹木等，等著看熱鬧的村民們失望了，並沒有閑人們期待的矛盾衝突。很快挖了地基，打了圈樑，宣示主權，然後確實用不著，一直閑置著，現在重點玉米、高粱、花生、啥的，總有人打著明晃晃又站不住腳的理由來偷點，搶點，美其名曰留種子用。
有時母親會說把房子蓋起來吧，父親打哈哈，有時父親說，把房蓋起來吧，母親打哈哈。蓋房子，太辛苦了，他們應該都不想蓋了。
如果裝配式建築能夠廉價的推廣，我想他們還會把房蓋起來。父母愛土地，愛宅基地，但勞動這東西，真正愛的可能不多，被迫為之吧。反倒是養花，父母來回倒騰笨重的花盆，樂此不疲!秋天回家，遠遠的就能聞到滿院子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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