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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村上春樹是一位鬥士

在先後翻譯了42部村上春樹作品的譯者林少華看來,《刺殺騎士團長》是村上向陀思妥耶夫斯基靠攏的第三次嘗試

2018年3月8日,第一批中國讀者拿到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新書《刺殺騎士團長》的簡體中文版。與此同時,在豆瓣預訂的讀者還拿到了兩袋同名定製版掛耳咖啡。「在陽光下,喝著咖啡,讀著村上,幸福……」這是出版社的宣傳語,也是很多人對於村上春樹作品的想像——有點小資調調的都市生活。

不知道村上春樹對於這種定位會作何感想,但至少這位年近古稀的作家絕對不會滿足於此。在這部新作里,他投射了二戰的背景,納粹暴政和南京大屠殺的陰影,甚至可以說,這些是故事的起點。

二戰陰影

日本文化里有武士,而無騎士,自然也沒有騎士團長。騎士團長是莫扎特歌劇《唐璜》中的人物。在劇中,浪蕩公子唐璜欲對美貌女子非禮,女子的父親騎士團長趕來相救而被唐璜當場刺殺。

酷愛歌劇的村上春樹每次欣賞這部歌劇都會想騎士團長是怎麼回事呢?「我被其發音給我的奇妙感觸吸引住了,隨即湧起好奇心:如果有一本名為『刺殺騎士團長』的小說,那將成為怎樣的小說呢?」村上春樹在接受《朝日新聞》的採訪中說道。

《刺殺騎士團長》是書名,也是書中藏匿於閣樓的驚世名畫,還是書中的關鍵人物。村上春樹用其勾連起二戰創傷與現實弔詭。為何畫家雨田具彥創作了這麼一幅驚奇的傑作,卻又將其束之高閣?為何畫中人物身穿1500年前日本飛鳥時期的服裝?小說的情節波譎雲詭,撲朔迷離。多線敘述中,雨田具彥被二戰改變的一生漸漸浮現。他原本是日本冉冉升起的油畫新星,在奧地利進修期間,德國吞併了這個國家。而雨田具彥被遣送回國,從此對這段經歷閉口不談。

與此同時,他的弟弟雨田繼彥——東京音樂學院的學生,被送往了中國戰場,從上海到南京在各地歷經激戰,途中反覆行無數殺人、掠奪之事。進入南京後,他們被上級命令用軍刀砍殺「俘虜」。「如果附近有機關槍部隊,就令其站成一排砰砰砰集體掃射。但普通步兵部隊捨不得子彈 (彈藥補給往往不及時),所以一般使用刃器。屍體統統拋入揚子江。揚子江有很多鯰魚,一個接一個把屍體吃掉。」回來後不久,雨田繼彥便在閣樓里割腕自殺。他是為悠揚彈奏肖邦和德彪西而出生的,不是為砍人頭而出生的人。

雨田繼彥在遺書中記錄了砍俘虜腦袋的情形。他的侄子轉述:「上級軍官遞軍刀給叔父,要他砍俘虜腦袋……叔父以顫抖的手好歹揮起軍刀,但一來不是有力氣的人,二來那是批量生產的便宜軍刀,人的腦袋不可能那麼一下子輕易砍掉。沒辦法砍中要害,到處是血,俘虜痛苦地掙扎,場面實在慘不忍睹。」「叔父事後吐了。能吐的東西胃裡沒有了,就吐胃液。胃液也沒有了,就吐空氣。因此受到周圍士兵嘲笑,罵他窩囊廢,被上級軍官用軍靴狠狠踢在肚子上踢飛。誰也不同情。結果,他一共砍了三次俘虜腦袋。為了練習,要一直砍到習慣為止。那就像是作為士兵的通過儀式。說是通過體驗這種殘忍場面才能成為合格士兵。」

這或許有村上春樹父親的影子。他的父親在研究生院就讀期間被徵召入伍,參加了侵華戰爭。回國後,他父親當了老師,還是個兼職佛教僧侶。村上春樹小的時候,父親每天早上都在飯前向佛壇獻上長長的深深的祈禱。有一次,他問父親為什麼祈禱,他回答為了在戰場死去的人,為了在那裡——無論友方敵方——失去性命的人。

鬥士

這並不是村上春樹第一次寫到南京大屠殺。1994—1995年出版的《奇鳥行狀錄》通過濱野軍曹之口說道:「在南京一帶乾的壞事可不得了。我們部隊也幹了。把幾十人扔下井去,再從上面扔幾顆手榴彈。還有的勾當都說不出口。」

這一次,村上春樹在小說中再度描述了南京大屠殺,增加了許多觸目驚心的細節,翻譯成中文也有1500餘字。更重要的是,村上春樹在小說還特意談了南京大屠殺的人數問題。「日軍在激戰後佔據了南京市區,在那裡殺了很多人。有同戰鬥相關的殺人,有戰鬥結束後的殺人。日軍因為沒有管理俘虜的餘裕,所以把投降的士兵和市民大部分殺害了。至於準確說來有多少人被殺害了,在細節上即使歷史學家之間也有爭論。但是,反正有無數市民受到戰鬥牽連而被殺害則是難以否認的事實。有人說中國死亡人數是四十萬,有人說是十萬。可是,四十萬人與十萬人的區別到底在哪裡呢?」

《刺殺騎士團長》譯者林少華指出這恰恰擊中了日本右翼分子的要害。這本書出版後,村上春樹遭到了日本右翼分子的「圍剿」。APA連鎖酒店CEO元谷外志雄在酒店裡擺放否定南京大屠殺的書籍,這次他也指責村上春樹,諷刺他是為了得諾貝爾文學獎而不得不寫這樣的內容。還有人在推特上發起「不買村上春樹運動」。

對此,村上春樹在接受日本媒體採訪時回答:「歷史乃是之於國家的集體記憶。所以,將其作為過去的東西忘記或偷梁換柱是非常錯誤的。必須(同歷史修正主義動向)抗爭下去。小說家所能做的固然有限,但以故事這一形式抗爭下去是可能的。故事雖不具有即效力,但我相信故事將以時間為友,肯定給人以力量。如果可能,但願給人以好的力量。」

林少華從《挪威的森林》到《刺殺騎士團長》,先後翻譯了42部村上春樹的作品。在1982年的《尋羊冒險記》中,他就發現村上春樹開始尋找明治以來始終伴隨日本現代化進程的軍國主義的源頭。借《尋羊冒險記》出場人物之口,村上春樹斷言:「構成日本現代的本質的愚劣性,就在於我們在同其他亞洲民族的交流中什麼也沒學到。」

2008年10月29日,林少華與村上春樹第二次會面。村上春樹對他說:「歷史認識問題很重要。而日本的青年不學習歷史,所以要在小說中提及歷史,以便使大家懂得歷史。並且只有這樣,東亞文化圈才有共同基礎,東亞國家才能形成夥伴關係。」

林少華覺得村上春樹作為鬥士的一面常常為讀者所忽略。「村上春樹一般被視為以描述現代都市人感覺見長的『軟性』作家,而往往忽視了其中最具啟示性的東亞元素和東亞視角,即村上對近現代東亞史中的暴力與邪惡的追問、鞭撻及他在這一過程中表現出來作為鬥士的勇氣、良知、擔當意識和內省精神。」

旋轉的樓梯

讀完《刺殺騎士團長》,林少華覺得一切都那麼熟悉:「自《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以來,虛實兩界或『穿越』這一小說結構就屢見不鮮,被妻子拋棄的孤獨的主人公『我』大體一以貫之,具有特異功能的13歲美少女令人想起《舞!舞!舞!》中的雪,走下畫幅的騎士團長同《海邊的卡夫卡》中的麥當勞山德士上校兩相彷彿,『井』和井下穿行的情節設計在《奇鳥行狀錄》已然出現……」

日本主流評論認為這部大長篇熔鑄了村上文學迄今為止所有要素,但林少華認為這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像旋轉的樓梯,盤旋向上。「村上曾說寫小說是用虛假的磚塊砌就真實的牆壁。新的小說就是用舊的磚塊構築新的牆壁。」

2003年,林少華第一次在東京見到村上春樹時,問他如何能保持筆耕不斷。村上春樹回答:「我已經寫了二十多年了。寫的時候我始終有一個想使自己變得自由的念頭。在社會上我們都不是自由的,背負各種責任和義務,受到這個必須、那個不許等各種限制。即使身體自由不了,也想讓靈魂獲得自由——這是貫穿我整個寫作過程的念頭,我想讀的人大概也會懷有同樣的心情。」

林少華以《奇鳥行狀錄》為界將村上春樹的創作分為兩個階段,前十五年的作品是比較注重於個體心靈如何化解寂寞、化解孤獨的軟性作品。但「村上春樹是個有野心的作家」,他開始探討個體與體制之間的關係,在體制的高牆面前,如何爭取主體性,如何維持個人的尊嚴。

村上春樹翻譯了很多美國小說,但他最喜歡的作家是俄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刺殺騎士團長》中,「我」和友人談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里有很多人物為了證明自己是獨立於神和世俗社會的自由人而做傻事。

「他渴望寫出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那麼偉大的作品。《奇鳥形狀錄》可以視作他對這個目標發起的第一次嘗試,《1Q84》是第二次嘗試,《刺殺騎士團長》就是第三次嘗試。」林少華說,「不過目前評論界普遍認為還沒有達到,」因為,「《卡拉馬佐夫兄弟》對人性的描寫實在太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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