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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護20天,澳籍華人為80歲老父親寫下2萬字ICU日記……

本文作者為澳籍華人,1992年來到澳大利亞留學,後來移民定居,2000年將父母接到澳大利亞悉尼團聚生活。她目前是某國際金融機構高管,在上海工作。這個春節前後,她飛赴南半球陪護20天病危的父親,為80歲老父親寫下2萬字ICU日記,真實紀錄了在澳大利亞公立醫院ICU的治療經過。

經本文作者同意,本號獨家轉載。

前序

姐姐在1987年就到了澳洲,我在1992年踏上了澳洲這片美麗卻陌生的土地。老爸老媽在2000年移民到澳洲。到今天已經18年了。留學,移民,海外生活,也許是很多人曾經羨慕過的,而直到這次老爸生病住院,我卻有了顛覆性的改觀。在了解這20天的具體經歷之前,先說說對移民的反思和感悟!

東西方文化差異,對生命意義的解讀也有極大不同

澳洲的醫療都是免費的,因此制度上是通過家庭醫生依照病情介紹給專科專家,自己去醫院,是見不到專家的,就算是急診,或是去到醫院,一般見到的也只是些沒有太多經驗的實習醫生。

因為是免費,所以醫療人員的理念就是要把有限的醫療資源給予相對更有價值的人,如果是老人家,而且各項功能器官都在衰退,治療只是延長生命而非改變任何生活品質,醫生會很直接的告訴你,勸你要放棄,因為對於西方的理念,喪失生活自理能力是沒有尊嚴的,縱使救活了留下來,沒有生活品質也是沒有意義的。

而亞洲世界裡,我們都會認為,只要有一絲希望,只要能呼吸有心跳,傾家蕩產都要救。

觀念本無對錯,而是你是否準備好了去面對不同的理念。

私立醫院不是萬能的

一直以為也一直知道西方的公立醫院體系很不給力,雖然免費,但死不了的病就要等很久,總以為,花錢買了私保就都可以了。如今才知道,私立醫院提供的是專科治療和更好的服務,小病或是專科的病,私立醫院確實快而好,但如果遇到重病或複雜病例,私立醫院並沒有能力救治,都會轉回到公立醫院,因為只有公立醫院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召集所有方面的專家及時會診,私立醫院的協調能力並不理想。有錢,不是萬能的。

當然,公立醫院有很多現實的問題,周末完全找不到醫生,醫院嚴重缺醫生,護士,各科室之間的溝通感覺很沒有效率等。但所有治療均是免費,似乎也不能要求更多。

語言,永遠都是最大的障礙

在澳洲,住澳洲的醫院,英語成了最主要的問題,特別是老人家,大部分護士醫生都不是能說國語的,每天的各種交流就變得格外辛苦,雖然醫院到處都貼了可以免費提供翻譯的服務,但總不能24小時都找個翻譯跟著呀。

老人在病的時候,因為身體不適就更容易有恐懼寂寞的心情,語言不通,心裡更加焦慮,很容易就覺得人家種族歧視。所以會很希望家人24小時陪伴左右。加上澳洲的醫院,每天的護士醫生都不一樣,不停的在變,不安感就會更強烈。而護工在澳洲是不存在的,因為護士什麼都要做,也都會做。

如果老人不會英文,移民生活或許並不難但生病住院就成了很大的挑戰。

孩子如果能多生早生才是對的

誰也不知道幾歲會遇到病痛,年輕的時候永遠無法理解年老以後的恐懼和寂寞。老人病重住院,那種壓力和辛苦是無法計量的,這時候,如果有幾個兄弟姐妹一起面對,相互安慰相互支持至關重要。

當然,我爸爸媽媽生孩子太晚,他們已年過八旬,而我最大的哥哥也才年過半百,還有事業有工作,誰都無法長時間放下一切陪伴左右,如果早生個十年,退休了的我們就會少了很多煩惱,多了很多陪伴。

兄弟姐妹感情好,能互相理解也很重要,否則,這種時候,就會有很多矛盾爭吵。我很幸運,有哥哥,有姐姐,而且我們感情非常好,一起在最困難的時候牽手扶持,力量是無窮的。

孩子要那麼有出息幹嘛

到老爸病重,我才真實的意識到,父母散盡家財培養我們出國留學,讓我們獨立自主事業有成,而當病重在床的時候,海外的我們只能兩三周的陪伴,蜻蜓點水的照顧,幸而有姐姐守在身邊,否則不敢想像。

我們年輕的時候,總覺得老了也要靠自己,不給孩子添麻煩,我父母是如此獨立自強的人,但到了病重之時,那種孤獨和無助不是你不想要它就不會來的。這時候,什麼都比不上身邊有個能陪伴的兒女來得重要,這跟孩子小時候,給他們再多的物質生活,也不如父母的陪伴是一樣的。

看著老爸,我在想,孩子,只要能健康平安的成長,有一技之長養活自己,一家人守在一起其實比培養個滿天飛的大總裁來得更幸福。而且,越年輕就送到國外的孩子,接受西方理念的機會就越大,到時候,請不要難過孩子怎麼這樣,因為他們並沒有錯。

有個好工作,好伴侶實在太重要

在收到病危通知到我登上飛機,只有五小時。我買的是單程機票,不知何時能回來,出門前只給兩位老闆發了個簡短的郵件。身邊的同事每個都叫我趕緊走,工作他們看著,老闆們立刻回復說家庭最重要。外子放棄了回台灣與家人團聚的所有計劃,阿姨把回老家的機票馬上退了。

在澳洲三個禮拜,各種老闆同事不同的問候給我,讓我不必擔心工作,外子和阿姨扛起帶娃的所有責任,讓我安心陪伴老爸。

我很感恩,我在一家好公司上班,我有幾個好老闆,明白家庭對於個人的重要性,我有一群好同事能默默的撐起我放下的一堆事情仍毫無怨言,我有個好家庭,在最重要的時候給我無限的支持,我有個好阿姨,把我的辛苦看在眼裡且永遠照顧著。讓我有機會給老爸儘儘微薄的孝道。

無論在哪裡,都要自己上心自己清楚一切

不管醫生怎麼說,最好還是要有自己的判斷和基本認知,要知道,醫生雖然專業,但每天面對各種病人,你並不是唯一的,而家人對我們卻是唯一的。我們要對自己親人的病自己多去了解,多詢問醫生的看法,才會減少誤診的機會。並非醫鬧,而是要把每一步把好關,才會減少出錯的幾率。

托關係在國外並無用處,醫生怎樣都會治療,而如果遇到問題和瓶頸,有理有據的溝通,只要醫生認同,他們是會尊重和儘力救治的。這次老爸生病,如果不是姐姐腦子清楚,反應快,處事有條有理,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已經移民了,請做好準備,每個人都會遇到都會經歷,如果沒有移民,不要遺憾,因為移民並不是完美的,珍惜身邊人,過好每一天,順著心順著緣分,快樂幸福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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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周日

大雨紛飛的悉尼,在連續幾天高溫後,顯得格外的清涼。

從6號到今天,此次旅程最後一天在ICU里陪伴老爸,一早開始透析的他顯得很疲累,我問他:「老爸,今天你好嗎?」他半睜開眼睛,嘴角動了一下說了聲很好就又睡著了。看見他微微顫抖的雙腿,姐姐問他說「老爸,是不是很冷?」「很冷,很冷。」我轉身開門,今天的護士是個個子不高頭髮卷卷的印度人,我向她說了老爸覺得冷,可不可以拿個熱的毯子進來,她說讓我等一等。很快,她拿來了溫熱的全棉的毯子,我和媽媽把爸爸身上的毯子拿開,幫他換好,他滿意的睜開眼睛說,「暖和了」。

透析機器還在轉動,今天是六個小時,印度護士進進出出,幫老爸把需要的葯一一掛好,有增高血壓的,有稀釋血液的,還有營養液……

我把手機中的音樂打開,媽媽開始按摩老爸的腳底,冰冷的腳趾再次說明了血液循環並不理想。老爸依然昏睡著,透析,確實是很考驗體力的。我和媽媽,姐姐靜靜地坐著,爸爸的打呼聲斷斷續續起起伏伏,20天的歷程,如今能聽到老爸的打呼聲,已經遠遠勝過所有美妙絕倫的音樂,過去的那幾周,彷彿又像電影般在眼前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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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

寒冷的上海,大雪過後就要進入農曆新年,老爸自從去年九月從澳洲返國得了感冒,然後又因為心臟不適在上海住了幾個禮拜的醫院,當時就說他有輕微的腎衰竭,但還是安排做了緊急的心臟導管檢查,檢查後發現心臟血管沒有任何問題。可是從這之後就一直胃口不佳睡眠不好。

之後,聽姐姐說,老爸在澳洲的心臟專家王醫生告訴他,導管檢查里有一種藥物對於腎是傷害很大的。心臟和腎臟,就像兩個相愛相殺的情人一樣,給了腎所需要的水分就會引起心臟的衰退,而滿足了心臟適量補水的原則,腎臟就會發飆。如此相互牽制,對於幾十年高血壓,心臟裝了支架,起搏器的老爸無疑是個隱患。導管檢查後,房顫又加劇了,考慮到腎功能開始衰竭,上海的醫生建議老爸開始服用華法林來減少中風的幾率,噩夢從此開始了。

華法林,是對腎臟傷害較少的稀釋血液的藥物,但需要每兩三天就要到醫院抽血看指數,高了,很容易造成大出血且流血不止,低了就完全沒有作用,而調節到一定的量是需要時間的。

11月從上海回到悉尼,老爸持續胃口不好,睡眠不佳,而且開始覺得呼吸不暢。進進出出私立醫院有數次。

在澳洲,雖然全民都享受免費的公立醫療,但很多人還是選擇買私人醫保,這樣,起碼能保證有專科醫生及時持續的治療,而公立醫院大都是些實習醫生,除非是重症,否則很難見到專科大醫生而且每次看診還都是不同的醫生。

老爸的心臟一直都是一個非常好的心臟專家王醫生在把關治療,王醫生雖是亞洲面孔但並不會國語,可他的自信總能給我們很大的信心和鼓勵。老爸每次進了他的醫院,也總能很快就好轉並出院。

2月1日,老爸因為有一陣子吃的不好而且睡眠也很差,開車去看家庭醫生的時候,走路時腿發軟倒了下來,救護車因為只能送到最近的醫院,於是沒有及時送去王醫生的醫院而是送到了南半球最大的公立醫院W醫院,並直接送進了老人部,一個專門給老人的綜合住院部門,之後的經歷就如噩夢般開始。

從周四進入老人部,直到周六姐姐到醫院,才發現連基本的生理食鹽水都沒有安排,每天都有幾個實習醫生過來看看,既無檢查也沒有任何診斷,老爸日漸軟弱,姐姐周六經過幾個小時終於見到了一個印度的女醫生,並強烈要求她趕緊先給老爸輸些營養液,那醫生回答姐姐說:「令尊這個年紀了,器官衰弱是很正常的,我還有更重要的病人呢。」後來在姐姐再三催促下,才開始給老爸輸些液體。

我周一一早給爸爸打電話問:「老爸,你好嗎?」一向說話有力的老爸卻第一次弱弱的說「不好。」我和姐姐商量了一下,都覺得要立刻把老爸轉到王醫生的醫院。而正在此時,老爸下午在上廁所的時候,昏倒了。被緊急送到了ICU。

正在開會的我,看到姐姐的來電,她哭著說,醫生髮了病危通知,我於是急忙放下所有手裡的事,寫了兩封郵件給老闆,讓外子退了春節一家回台灣的機票,買了一張單程機票在午夜趕去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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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周二

飛機在中午到達,姐夫接了我直接回到爸媽家,車子進到院子的時候,看到姐姐站在院子口張望著,一看見我們的車,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我急忙下車,我們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姐姐說,前一天晚上好危險,醫生告訴他,爸爸病很重,心臟很弱,不容易救回來而且年事已高,後面的恢復也會艱難,勸姐姐放棄。姐姐哭著求他們說,請你們儘力救,我們沒有準備好,他進老人部之前能開車能走路,如今這樣,醫院也是有責任的呀。在ICU醫生的搶救下,老爸總算逃過了一劫。但仍然迷迷糊糊需要繼續觀察和治療。姐姐在醫院陪到了凌晨三點才回爸媽家。

我和姐姐、媽媽下午到了醫院。ICU分三個區,爸爸在A區,C區是心臟專門的。三個區一共39間獨立的病房,大部分是有窗子的,探視時間是上午10點到晚上8點,每次可以兩個家屬,但後來我們知道,有些護士也是會允許我們三個四個人在裡面陪。外面是等待的房間,家屬多的話,其餘的人可以在外面等,休息室周圍還有幾間供醫生和家屬交談的會議室。

進入ICU的房間,規則是先洗手,再抹些消毒液,然後要穿上塑料袋一樣的衣服,就像雨衣,才能靠近病人。如此方能把外面的細菌隔離開來

老爸在A區的七號房間,我跟著姐姐進去了,爸爸手被綁了起來,因為他一直想要把身上的管子拔掉。我和姐姐坐在爸爸的床兩邊,握著他的手。聽到我的聲音,老爸睜開眼看了看我,嘴裡說,「來了。」我眼淚就忍不住快掉了下來,一直意氣風發多才多藝的老爸,看他躺在那裡插著管子,睡得很不安穩真的好心酸。

這家醫院的ICU,一共有八位Consultants,也就是ICU的主治醫師,下面有負責具體治療的醫生,也許是因為ICU壓力太大,醫生都是上一周工作七天,休息七天,也就是說,每個周一都是大換班的時候。而護士的工作時間是七點到七點,每周三天。所以,每天遇到的護士也都是不一樣的。或許是為了不讓護士對病人產生感情而影響自己情緒,很少遇到一個護士會連續照顧同一個病人。

這一周的大醫生是個高高的印度醫生Dr N,兩個主治醫生也都是印度的。護士是個很漂亮的印度女生,澳洲醫院的護士什麼都要做,幫病人翻身,刷牙,洗澡,擦身,刮鬍子,整理大小便都要做。住了幾天,感覺到很多護士都是菲律賓人。

姐姐把我介紹給Dr N,他對我說,「回來好」。然後耐心的解釋了爸爸目前的情況,解釋了用的葯,並且告訴我們他希望能再繼續觀察幾天看看老爸的腎功能是否能恢復一些,實在不行再進行透析。

下午,醫生找我們說服老爸,因為他營養很不夠,他們要從鼻子里插一根管子直接到胃,這樣可以保證所需要的能量透過營養液直接送到胃裡,但把管子插到鼻子是會很不舒服的。老爸聽了我的解釋,同意了。

晚上,我們去了爸爸媽媽老同事家吃了頓飯,這種艱難的時候,朋友,家人真的好重要。這一天,老爸都是一直說著胡話,昏昏沉沉,很不安定,我們晚飯後又回到醫院,本打算陪夜,後來還是被護士趕走了。澳洲的醫院陪夜並不是被認為是需要的,因為有護士,特別是在ICU,護士基本上是一對一的。

回到家,一身的疲憊,夜深人靜時感到無限的恐懼,習慣了爸爸看新聞的電視聲音,讀書寫詩時的燈光,如今家裡安靜的讓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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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周三

姐姐在一家醫學研究機構做財務總監,家就在海邊,離爸爸媽媽家單程開車也要40分鐘左右,為了方便照顧,她這幾天都陪我住在爸爸媽媽家。一早起來,我們勸媽媽在家休息,她執意要去醫院,看到她眼裡的堅定,我們也就妥協了。

一早打電話去醫院,就聽說老爸很不安。護士是一個非洲的年輕女孩,她應該是我們那幾天里遇到的最懶的一個,經常都不見蹤影。爸爸說要大便,她說要找專門負責翻身的人才能放便盆,然後就坐在外面玩手機,我和姐姐試著挪動老爸,但發現確實不容易,我把她叫進來,說我可以試著幫忙,她推說這需要專業訓練,一等就是快半小時,才有個壯壯的男生,把便盆放好,便完以後還要再等那個人來才能取出,來來去去就是大半個小時。

大部分時間爸爸持續在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說他見到了「某某某」、「某某某」,都是些已經不在人世的人,我們聽了都覺得有點怕怕的,但仔細想想,老爸也算走了一遭鬼門關,當時心臟跳動很慢,幾乎不能挽救,如今回來了,或許確實要點時間才能恢復正常思維。

Dr N把我們叫到外面,很耐心的解釋說老爸目前各項指標都不太好,但醫生希望再給他多一天的時間看看腎功能還能不能自主恢復,如果不行,透析就要開始,但一旦開始了就會成為一條不歸路。

下午,另外一位印度醫生Dr S來找我們,說她是老人部的醫生,知道我們對之前的印度女醫生很不滿意,現在她會繼續跟蹤這個病例,隨後,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說她好抱歉,老爸病的太重了,眼睛還含著淚,我好想說,拜託你不要在這個時候再來煩我了。

很快,老人部的頭,一個英國人也來找我們,姐姐問他們:「你們來找我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說:「令尊真的病很重,心臟很不好,其實,到醫院之前就已經很嚴重了,同時,也要道歉之前那個印度醫生確實有疏失。」我說:「太遲了,你們不用再解釋了,留著上法庭說吧!有兩個問題要解決,一個是公立醫院的流程有嚴重問題,一個是那個印度女醫生所說的話和態度,完全不是醫生應該有的態度和責任,耽誤了我爸爸,已經無法挽回。我們一定要伸張正義,以免以後其他人也被這樣對待。」他們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他們很不開心。

老爸迷迷糊糊中開始想吃冰塊,我們小心翼翼地喂他,看他咀嚼冰塊時發出舒服的嘆息聲,總覺得他會好的。因為尿很少,手臂已經有些腫了,因為怕他拔管,他的手還是被綁起來的,我們要求護士在我們在的時候不要綁著手。老爸一直反覆得說要去小便,我告訴他說你就尿吧,沒關係,他搖著頭說「不行啊,這樣就都弄髒了。」他讓我扶他去廁所,我說「好,老爸,廁所到了,你小便吧」,老爸搖著頭說「沒有到啊,這孩子」。可見他的潛意識還是清楚的。

老爸在悉尼創建了悉尼詩詞協會,有超過200個學生,這一天,她的一名女學生來了ICU,她教會了我和姐姐給老爸按摩,躺在病床上太久,肌肉都會開始萎縮,按摩無疑是最好的方法,雖然爸爸還是迷迷糊糊的,但問到他是否舒服,他總會點點頭。

傍晚時候,Dr N把我和姐姐叫到房間外面,跟我們說:「我還是想再多等一晚看看他的腎臟能否自主恢復,如果明天早上還不行,我會親自安排透析,當然,也要腎臟科的醫生給予意見,且他的心臟是否能夠承受透析,還是個未知數,現在最主要的是要把他的意識也慢慢恢復。」我們很感激的謝謝他,遇到一個負責任的好醫生真的是好運氣。

晚上回到家,見到姐夫,他整理了一些衣服送來爸媽家給姐姐換,而且還主動提出他會住爸媽家幾天,幫幫我們。在這種艱難的時刻,愛爾蘭姐夫給了我們最大的安慰。晚上,我們幾個疲倦的倒在沙發上,說起老爸,姐姐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的眼眶也紅了,好想躲起來大哭一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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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周四

一早10點趕到ICU,護士讓我們在外面先等一等,醫生護士正忙著準備給老爸開始透析。ICU房間是三面大窗,以便醫生護士能清楚看到病人的情況,清洗大便、擦身、幫病人翻身,醫生來做檢查、拍X光、超音波檢查時,都在房間進行。護士會按一個開關,透明的玻璃就會瞬間變成霧狀,外面完全看不見裡面,這時護士也會要求家屬暫時出去,但如果需要留下翻譯,他們也是允許的。

每天都會有醫生來檢查一下肺部,手腳的活動能力,問問病人是否知道自己在哪裡,今天是幾號以確定意識是否清楚。

經過了一整夜,透析已經是看似唯一的方法,Dr N跟我們解釋說為了確定老爸能接受透析,他安排了48小時的透析,慢慢的把身體里的毒素排除,但這並非常規的四個小時透析,這樣心臟壓力會小也會比較安全。

透析機器開始轉動,今天是個很和藹的菲律賓男護士,一看就是個很勤快又厚道的人,與昨天的完全不一樣,他出出進進,一直在整理和安排各種葯,同時也跟我們聊起來,後來才知道他和我的生日就差一天,有三個小孩。我們很熱情的握了手,下午,我還特地買了一包巧克力送給他,謝謝他的悉心照顧。

老爸依然是迷迷糊糊,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但感覺已經安穩了一些,不再亂動或試圖拔管子,我們的心中升起了絲絲希望,希望透析能把老爸帶回到我們身邊,健康的生活。

這幾天,老爸的話都不多,忽然問我,這位先生是誰?我說哪位啊?他頭揚了一下說,就是上面看著我們的這位啊。我問醫生,怎麼會這樣,醫生解釋說,這是ICU的病人常有的反應,我忽然想起,我的醫生朋友也曾提過,這也許就是ICU症候群。

快到中午,來了兩個心臟科的醫生,握著姐姐的手,哭著說,抱歉,他真的病得很重。我和姐姐很想告訴他們,請不要在這個時候再給我們壓力了,我們要的是鼓勵啊。到今天,都不明白那個心臟科醫生到底想表達什麼。

ICU可以召集所有科室的醫生會診,所以腎臟科和心臟科的醫生都有出來跟我們見面,老人部也每天都派那位印度醫生來例行檢查,因為病人不會從ICU直接出院,必須轉到住院部,老爸如果出了ICU,就會被送回去老人部直到能出院。所以老人部的醫生要持續跟蹤病人的狀況。

晚上回到家,我們心中充滿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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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

一早到了醫院,感覺爸爸情況有所好轉,媽媽疲憊的臉仍讓我們很擔心。

因為一直插著管子,老爸基本用嘴呼吸,能感覺到他喉嚨很不舒服,偶爾清醒,就說要喝水,但因為腎功能還是不好,每天的排尿量已經很有限,而且卧床多日,進食基本都靠食管,喝水會很容易嗆到。所以醫生建議他可以吃少量的冰。或者,我們接一小杯的水,有一個牙籤一樣的細棍子上面有一小塊海綿,用海綿沾了水,在他的舌頭,牙齒嘴唇上濕潤一下,他會舒服很多。他咀嚼冰塊的那種幸福,吃完了一塊張開嘴巴等著第二塊冰的樣子,像極了小寶寶。

因為是48小時的透析,老爸明顯比較累。這一天中午,我的兩個哥哥分別從上海和香港飛來了。兩個哥哥也都是少年時代就分別去了日本和德國求學,如今都被派回國內工作,平時大家都各自忙碌,甚少團聚。

姐夫把兩個哥哥接回了爸媽家,我們中午先回了家,我用老媽的雞湯做底煮了姐姐朋友送來的大餛飩。哥哥們到了,也說要吃,我這百年也不曾下廚的小妹,只好繼續煮餛飩。

飯後,已經10年沒聚在一起的四兄妹開車到了醫院,老爸見到了我們似乎開心了很多。高興地跟媽媽說,「太好了,孩子們都來了。」兒子們都到了,女兒們都在,四個兄弟姐妹圍在爸爸身邊,能感覺到他有了無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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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周六

哥哥們到了悉尼,我在周五的晚上就跟姐姐回到了她海邊的家。早上醒來,疲憊不堪的我們去遊了個泳,大哥微信留了言,說老爸今天有好轉,精神不錯,今天白天的護士是個會說流利國語的中國人。這些振奮人心的消息,著實讓大家都鬆了口氣。我和姐姐商量著,該開始聯絡私立醫院的王醫生,等老爸好轉了,趕緊轉醫院吧。

中午到了醫院,怕說人太多,我們商量好分成兩隊,互相換著在ICU陪伴老爸。今天的護士是個湖北的女生,有四個孩子的媽媽,終於有一個能用自己語言溝通的護士,老爸也顯得格外開心,護士J很有經驗,也不會像其他護士那樣,如果老爸想便便,非要等專門負責翻身的人來了才動。她會讓我們搭個手,讓老爸舒服的解決。她還提醒我們說,因為爸爸這兩天都一直拉肚子,後面的皮膚已經有點不好,於是抹了很多藥用護膚泡沫來保護。

聽到我們討論轉醫院的事,她說,她也做過幾家私立醫院,很多還不如公立醫院,但我們準備轉的那家很不錯,只是,她也提醒我們,爸爸年紀大了,如果還有其他問題,私立醫院也未必有能力治療,還是會被轉回到公立醫院。她更告訴我們,Dr N是ICU最好的醫生,很負責任,這家醫院這樣的醫生可是不多的。

老爸的各項指標都有了些許的好轉但還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今天還很清楚的告訴兩個哥哥,要趕緊辦理轉院,他也會全力配合治療。晚上回到家,我們幾兄妹終於稍微喘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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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周日

每天,都會有各種醫院的人來檢查不同的指標,這幾天都有一個年輕的像實習醫生般的女生前來,問老爸各種問題包括知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老爸一直回答說Baulkham Hills,就是爸媽住的地方,我們告訴他,應該是W醫院。問他日期呢,有時候他會直直的望著門上的電子錶,很慢的用英文說出今天的日期。

然後年輕醫生讓他深呼吸多次,再反覆咳嗽幾聲,醫生說,卧床久了的病人,肺部很容易感染,所以必須要有痰就吐出來,每天自己多練習深呼吸和咳嗽來訓練肺部,我輕聲的翻譯給老爸,他總是閉著眼睛點點頭。

年輕醫生還會讓老爸試著拍她的手掌,動動腳腕,測試他的手腳活動力。還會聽聽他的肺部。每天如此。

今天老爸情況看似並不很好,一直迷迷糊糊的說胡話,透析暫時停止。因為插著食管,他總是張著嘴呼吸,有時急促有時慢,我們注視著監視器,血壓心跳脈搏呼吸,都在監視之下。這應該是所有ICU的標配了。

Dr N在下午把我們姐妹叫了出去,很語重心長地說:「你父親之前的情況很糟,心臟很弱,腎完全不能工作,肝臟也開始不好,意識不清楚。這幾天的透析,我都很小心,希望能慢慢地讓他轉好而不是很快地恢復,因為太激烈的治療或透析,也許他會不能負荷。這幾天,他意識慢慢恢復了,各項指數都在慢慢好轉,但你們要清楚,前方的路並不平坦,還有很長很艱難的路要走。我這次很用心的救治你父親,也是因為被你們感動,特別是Jennifer(姐姐),我們的文化背景很相似,你們的愛感化了我,我在ICU很多年,看盡世態炎涼,有很多人在ICU直到離開這個世界,都沒人來看望過。我下周就要開始放四周的假,要回印度去看望剛摔了一跤的老母親,下周的ICU負責人會是Dr J,他是排名第二的ICU負責人,在這裡二十多年了,明天周一我會跟他交接一下,但估計沒時間跟你們聊了。」我和姐姐很感激地說了感謝的話,他猶豫了一下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但如果你們真的覺得我們幫上了忙,可以給醫院寫信提及一下,ICU經常被投訴,一些正面的讚揚會是很好的鼓勵。」我們頻頻點頭表示一定會寫的。

我們同時詢問了希望轉到私家醫院的意願,Dr N說這樣對老爸應該是好的。看著Dr N走出去的背影,有種不舍湧上心頭,下周,又會是怎樣的經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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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周一

每周一是ICU大換班的日子,醫生團隊從上到下都要換,我們一早就緊張地來到老爸的房間,正巧今天又遇到了那個來自武漢的護士J,到下午,我們希望找醫生聊聊之後的治療,老爸的透析仍然是每天或隔天都在安排,但並無規律性。

J告訴我說,Dr J不像Dr N那麼好說話,態度會比較生硬,建議我去找跟著他的主治醫生C。C是個很嚴肅的年輕白人醫生,一整天都忙碌於ICU的各個房間,推著個移動的電腦,ICU一般每天下午三點開始會診,大醫生會帶著年輕一些的主治醫生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詢問,有時會招來其他專科的醫生一起討論,護士都會在一旁專心地聽著。每天抽血的數據護士都有,我們也會每天詢問護士當天的情況,澳洲的護士都是本科大學畢業,基本的醫學知識都有,也能回答一些數據上的問題。

我在下午五點多托J找到了C,詢問老爸轉院的事情,C說正在聯繫中,希望72小時內能轉,當然還要看爸爸的具體情況是否允許。

澳洲的轉院,都是醫院與醫院之間的直接協調,只有對方醫院願意接受,這邊醫院也覺得可以轉出去才會進一步安排。周末姐姐聯絡了私家醫院的王醫生,他的助理告訴我們,只要爸爸情況允許轉,他一定接收,於是周一W醫院就開始聯繫,心臟科和腎臟科都表示可以接收,我們都滿懷期待等著轉到王醫生的醫院。

晚上我和哥哥們準備回家前,Dr J來找我,開門見山的說「你父親年事已高,心臟很弱,各個器官都在衰退,病得很重,今後不會再有生活品質,只會越來越弱,有一天,你到了這個年紀也有機會躺在這裡,醫生向家人解釋情況,我們每個人都要面對這一天的。」

我很莫名地看著他,真不知如何回答。這,也許就是東西方文化得差異,西方人認為年紀大了喪失了生活品質,只是靠醫院救和拖時間就是浪費,不如放棄,而我們,始終覺得,只要有一線希望,他是我們唯一的爸爸,都要把他救回來。

鬱悶的心情又一次起伏著,我們兄妹幾人沮喪的回了家。唯一的期盼,就是趕緊轉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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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周二

因為這段時間我們幾個都在澳洲,所以叫姐姐盡量去上班,等我們都離開了澳洲,她和媽媽才是最辛苦的。

這幾天,為了方便每天看爸爸,我都住在爸媽家,姐姐也不用每天趕過來。一早醒來我們四個人就會出門去醫院,大哥開車,二哥坐在前面指路,媽媽和我坐在後面,每每看見媽媽疲憊的面容,真不知如何安慰她,晚上睡覺,我和媽媽一個房間,都能感覺到她翻身和嘆氣。是呀,他們這代人,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和折磨,從抗戰到內戰,從反右到文革,因為出身不好,各自經歷著相似卻也不一樣的磨練,一路牽手走來,這十多年能在悉尼落葉生根,實在很不容易。老爸常說,「我60多歲考到了澳洲駕照,能開車,你媽是英文翻譯背景,能說話,我是她的腿,她是我的嘴啊。」

今天到醫院,覺得爸爸有點說胡話,狀態不好,一直說他見到了很多人,都是東北老家的親戚朋友,他要跟著他們一起出發,我問他去哪裡啊,他說他們會告訴我的。憂心忡忡的我和哥哥在樓下沮喪地喝著咖啡,打了電話給姐姐說,不知如何是好,心情超級沉重。姐姐說她下班後會過來看看。

一整天並沒有轉院的具體消息。每天的安排都大同小異,透析暫停一天,老爸的手臂腫的很厲害。脖子上都是插管留下的大片淤血。他每天依舊吵著要吃冰塊,我已經找到拿碎冰的地方,常常自己去拿了回來喂他,他也總是急迫的吃了一塊就張大嘴等著第二塊,像極了孩子。

每天護士依舊一天一次擦身,刮鬍子,幫他翻身換姿勢,下午有醫生來房間給他做了肺部X光還有手臂血栓的超音波檢查,這些檢查,一般會讓家屬先出去等,但因為語言問題,我有時也會留下當翻譯,讓爸爸了解是怎麼回事。

由於他多日未進食,都靠營養液,每日三餐營養師都只安排了各種糊狀的寶寶食品,連果汁都是果凍狀的。他的胃口還是很不好,每次都只吃一點就不要了。有時吃得好,我會表揚他說:「嗯,你比我家倆寶寶吃的乖多了。」他都會微微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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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周三

一早得到醫院的通知,說爸爸手臂的血栓有點嚴重,需要用稀釋血液的葯,但華法林因為稀釋作用太過強烈,不利於急救,所以必須換另一種葯。醫生大約解釋了情況,我們心裡不免又擔憂了起來。

每天在ICU七八個小時,中午都是到馬路對面的唯一一家還像樣的泰國餐廳吃午飯,媽媽每次都還是堅持要陪著老爸,我們會買個壽司卷和味增湯或三明治給她。

老爸隔壁房間來了一個中東的老太太,護士說還有兩個禮拜就是100歲生日了,這次進來是因為在家摔倒了把腿摔斷了。還說她幾乎所有的孩子孫子都是這家醫院的醫生。我好羨慕地看著她,好幸福的老奶奶哦,還能坐著自己吃飯,我多希望老爸也趕快坐來吃飯呀。

下午姐姐找到了Dr J,這個愛爾蘭醫生也是高高大大的,我們很擔心因為他的救治理念而耽誤了爸爸的治療,姐姐用盡其能解釋了老爸如何在悉尼的華人圈開創詩詞協會,每周都在授課,學生上百人,進W醫院之前,生活完全自理,Dr J的眼中閃過了一抹尊重的眼神。應該相信了老爸其實不是每天閑閑在家消磨時間的老人,而是有自我價值地老人,答應了我們會儘力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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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除夕夜

2018是老爸的本命年,因為趕來澳洲,每年必到天宮廟拜拜,給家人安太歲,給老人點延壽燈顯然無法實現,我找了熟悉的命理師問了爸爸的情況,他也說必須安太歲。正在焦慮之時,外子打來電話,說他姐姐我大姑子已經在台南天宮廟都辦妥了。我好好表揚了外子,心存感激之餘總算有點放心了。

除夕夜,到醫院之前,媽媽要我們帶她先去買些東西,我於是拉著大哥陪我到一家很大的中國大賣場找紅褲子,迷信的我始終覺得還是要在本命年的除夕夜穿著紅內褲避避邪比較好。找了一大圈也找不到紅內褲,後來看到了一個紅頭巾,我靈機一動,想說,放在老爸腰上一晚上就可以了呀,於是買了兩條,給本命年的老爸和二哥。

到了醫院,我把紅布巾放在老爸的腰上,把棉被蓋在上面,跟爸爸解釋說,今晚一定要放好了哦,老爸閉著眼點點頭,說了聲「會的」。

醫院通知我們說今晚準備轉院了,但還在等最後確認通知,我打了電話給姐姐,姐姐說,晚上訂的海邊的晚餐只能取消了,我們一定要確定轉院一切就緒才能放心啊,我們都說,當然,沒問題。

下午三點,醫院又通知說,今天轉不了了,要等明天,姐姐於是又把之前的餐廳預訂給約了回來。今天老爸情況異常地好轉,還拉著老媽的手說:「我80歲之前啊,很少住院生病,80歲之後,一直斷斷續續的在住院,好在有個全世界最好的老婆,而且,這段時間也特別想孩子們,你們都來了,我真高興啊」。老媽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抱著爸爸大力的親了幾下。這種感情,到了這種時候,更讓人感動。

因為老爸的好轉,我們終於幾兄妹一起,還有姐夫和媽媽,到姐姐家附近海邊一家很好的義大利餐館吃了一頓開心的年夜飯,晚上我們都住在姐姐家,姐夫和媽媽睡了,我們坐在陽台的大露台上,喝著紅酒、香檳、威士忌,看著遠處靜靜地海灣,四兄妹都醉了。2017的最後一夜就這樣在悉尼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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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年初一

大年初一,當大家都還沉浸在領紅包、吃年飯的喜悅之時,我們四兄妹和媽媽又到了ICU。我們姐妹帶著媽媽先進去,爸爸的情況略有好轉但仍然很累很累,基本都是閉著眼睛。

ICU外的等候區,有一家義大利人,坐滿了整個角落,依稀看得出是祖孫三代人,跟我們一樣,換著不同的組合進去探視,每天如此。我們不禁感概到,義大利人跟我們的文化還真是像,反而澳洲人,一般沒什麼人日夜的來看視,很是獨立。他們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們,坐在角落的義大利老奶奶,每次看到媽媽都會微笑並擺擺手,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默契。

一整天都在期待轉院的落實,下午忽然告訴我們,老爸對血栓的葯過敏,千分之一的機會,本來希望靠著藥物把血液稀釋,但藥物卻把血小板也給吃了,只能趕快換藥,而能達到血液稀釋又不傷害腎臟的藥物選擇不多,目前唯一能選用的是一種尚未被政府批准的葯,但只有公立醫院才可以使用,而私立醫院不能使用,這種葯的費用大約澳幣1000元一天,因為我們還在公立醫院治療,所以是免費的。

下午,護士告訴我們,私立醫院的血液部因為這個原因,估計無法接受老爸的轉院,但還在確認中。不久,姐姐就接到王醫生助理的電話,說心臟和腎臟的部分,私立醫院都談好了,但血液這邊因為沒有適用的葯,所以無法接收,結論就是,老爸暫時只能打消轉院的念頭了。我們商量結果,由我去跟老爸解釋

我在他耳邊,告訴他目前各項指數都在好轉,但血栓的葯有點麻煩,所以暫時留在W醫院,我同時告訴爸爸,W醫院的ICU是世界頂級的,醫生都很用心,讓他千萬要好好配合治療。他聽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晚上回到姐姐家,姐夫煮了全世界最好吃的義大利面,我們蒸了四川麻辣香腸,為了多些過年的氣氛,我和大哥決定自己包頓餃子,畢竟我們流著一半東北的血。我和了餡和面,大哥又多和了一些面,他擀皮我包餃子,每個餃子都巨大無比,姐姐從她的酒櫃里又找出了幾瓶好酒,我們一家人終於坐下來吃上一頓有中國年味的年飯。媽媽這陣子看起來無比的疲倦,吃了飯很早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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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周五

一早醒來,我們一群人由大哥開車,把二哥送到機場,兩兄弟兩姐妹的排班到今天就要結束了,二哥也要回上海陪伴他的孩子家人。

去機場的路上,我們依照習慣給ICU打了電話詢問老爸的情況,ICU回復說爸爸在早上五點就被轉到B5B的病房了,也就是說,ICU認為他的情況基本穩定,可以轉出,而B5B,是高護病房,每位護士照顧兩位病患,探視時間和人數不限,但明顯不如ICU那麼照顧周到和細緻。但已是除了ICU以外最好的照顧了。

在機場放下了二哥,我們立刻趕到醫院,找到了B5B老爸的病床,還好也是一間獨立有窗戶的房間,有自己的門和洗手間,兩個房間緊挨著,護士就坐在兩間病房的門口。病床不如ICU那樣可以多角度或上下轉動,但能看到窗外被微風吹動的樹葉,總算覺得生命真實了很多。這裡護士的工作時間是3點到3點,基本的工作和ICU差不多,唯一不一樣的是在ICU,隨時可以找到醫生而在這裡,又遇到周末,基本看不到醫生。

老爸的食管被拔了,其他各種葯還都差不多,食物仍然是糊狀的,我們勸老爸盡量多吃,起碼一定要多吃些果凍狀的果汁,但除了冰塊,老爸似乎胃口仍然不佳,那些牛肉,雞肉的糊糊吃了兩口就說不要了。還一直問我們,什麼時候能下地,能去廁所,能回家。

我們詢問護士何時還會透析,護士回答說要等腎科醫生的指示,但目前並沒收到什麼具體時間的指示,而且,透析要到樓上透析室進行,不像ICU可以在病房直接進行。

一整天,老爸時而清醒時而還是有些糊塗,我們說周五在ICU剛做過透析,停一天也算合理,也就沒再繼續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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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周日

今天老爸的情況明顯不太好,一早還能清醒的跟我們說上幾句話,到中午就開始不太清醒,我一早出門前特地在姐姐家煮了番茄雞蛋面,想說老爸吃那些沒味道的糊糊,一定沒胃口,因為不熟悉姐姐家的廚具,還險些把鍋給燒了,整個房子的警報器因此大叫,到了醫院,爸爸也只吃了兩三口就說不想吃了。明顯胃口不好。

我們繼續詢問護士透析的時間,護士說,今天應該沒安排,下午開始,爸爸就不停的牙齒打顫,我們問他為什麼要一直用牙齒打顫,他說這樣舒服。

大哥和姐姐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於是我們催著護士去找醫生,等了幾個小時,來了一名精明強幹的年輕香港女醫生Dr C,她說她國語不太好,檢查時詢問老爸的各種問題,聽上去爸爸也都能懂,她更是很貼心地一邊和爸爸交談一邊立刻翻譯成英語給身邊的醫生和護士。我的粵語這時候有了作用,我們很暢通的交談,醫生說透析的部分還是需要由腎科醫生決定,但其他部分看起來還可以。但看老爸目前的一些表現,最好還是再做個腦CT,確定不會遺漏任何其他的病變,她又再一次解釋了血栓葯的情況。然後她說,她會24小時待命,如果有任何緊急問題,護士會聯繫她,讓我們放心。

今天,醫院還給老爸做了肺部X光,發現有輕度肺炎,右胸有少量積水,這雪上加霜的結果,著實讓我們更加擔心了。

快近傍晚,老爸被推去做了腦CT,我們一直等到結果說無大問題,確定醫院安排了抗生素的藥物治療肺炎才打算離開。老爸今天非常緊張和焦慮,讓我們兄妹三人商量一下留一個人陪夜。大哥說不然他留下吧,我說我能說英語,比較用得上,還是我留下,姐姐周一要上班,一定要回去的。

我們去問護士,護士說,不用了,你們誰都不用陪,我坐在他床邊陪他吧,我寫了一張基本的中英文對照翻譯給護士,囑咐說有事情一定要打給我們,臨離開醫院時,看到爸爸還是很驚慌和不安。這一夜,大家註定都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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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周一

我和大哥在昨晚回到了媽媽爸爸家,姐姐回了自己的家,周一一早,姐姐很早就來了電話,說爸爸一直吵著護士問我們何時到,我們急忙出門。

一到醫院,爸爸就很不開心的說「你們怎麼才來啊,我被欺負得很慘!」我問:「誰欺負你啊?」他說:「那護士壞啊,種族歧視我。」了解後,才知道是爸爸想吃冰而護士被醫生告知要限制老爸的攝水量,所以堅持不給他冰,我急忙去拿了一些冰,給他解解饞。

沒多久,腎科醫生來了,而且還是老爸最信任的腎科權威Dr L,他也是個亞洲面孔,但不會任何國語和粵語。這幾年,由老爸老媽的家庭醫生介紹,他一直都是看Dr L,並且都是通過私立醫院去看的,聖誕節我回澳洲時,還曾陪著老爸去過一次Dr L的私人醫院診所。他同時也是這家公立醫院的腎科大專家。澳洲的醫療制度基本都靠家庭醫生介紹才能找到專科醫生,平時要直接找專科醫生是不可能的。

老爸一看到Dr L就認出來他,還很開心地用英文問候他,檢查後Dr L走出來找我和大哥,身邊跟著那個很高大的腎科小醫生,在ICU的時候,她曾出現過幾次,說是Dr L團隊的,但態度一直都不太好。Dr L一臉蒙圈地跟我說,怎麼這一兩個月情況如此之糟,我心中默念著,這不是作為老爸腎科專家早就該知道的嗎?

怒火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我於是不客氣的說了前因後果,包括老人部的疏失和ICU的過去一周多的情況,然後我不客氣地說:「我們這段日子一直在找你,我姐姐打了無數電話你的助理都愛答不理,你身邊這位下屬醫生顯然也什麼都沒跟你說,我爸爸最信任的就是你,也許你太出名了所以無法聯繫得上,但我們幾個兄弟姐妹要因為你們醫院的過失而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家庭飛過來,然後還遇到這樣的狀況,我實在接受不了。」 Dr L顯然有點尷尬,轉身對他身邊那個女下屬說:「我們儘快安排一個會議給家屬們吧,可以的話就今天下午。然後,馬上安排他轉回ICU,他現在情況太虛弱,無法進行正常的透析。」我說:「好,我們等你的通知。」

這時,醫院的復健醫生也來了,是個很高大的白人,他檢查了老爸的腿腳手臂,試著讓老爸動動腳動動手,爸爸說他腿很重,實在動不了。復健醫生走出病房找我談,我急忙撥了電話給姐姐一起聽,他讓我學老爸兩周前如何走路,一個月前如何走路,去年在上海如何走路,我都一一「複製」了,然後,他開始說:「你父親基本已經不可能有生活自理能力了,營養也完全跟不上,肯定是會越來越糟糕,他有跟你們說過怎麼安排後面的事嗎?」我和姐姐估計都想一巴掌拍上去,我們於是又解釋了一遍,他聽後沒說什麼就走了。

今天的護士是個瘦小的印度人,聽說我住上海,很好奇地問起上海的生活,同時告訴我們說,老爸會很快轉回ICU,她正在等ICU的確認電話。她很誠懇地說,「聽說你們想把他轉到私立醫院,我告訴你,一般重症或像你爸爸這樣複雜的情況,私立醫院是沒有能力救治的,他們根本沒有各方面協調,調集各科專家的能力,最後還是會轉回公立醫院。我想起那個武漢來的有四個小孩的護士J,也說過同樣的話,忽然間,覺得有點絕望。

從B5B搬到ICU,整個流程走了快2個多小時,下午三點,我們終於又見到了老爸,他被安排到了ICU B區的18號,我們進去房間,駕輕就熟的洗手穿防護衣,見到三個護士圍著一台新的透析機,老爸經過了整整周末兩天,沒有進食,沒有透析,顯然情況正在急速下降,我和大哥在一旁看著護士們比畫來比划去,貌似從沒用過這台機器,真的好著急!忙了快兩個小時了,來了五個護士,我實在忍不住出去找ICU的醫生。這一周的印度醫生是之前第一周跟著Dr N的,他很了解老爸的情況,所以一到ICU就給老爸安排了營養液的管子,我問他還要等多久,他聳聳肩說「這已經不是我的責任範圍,我已安排了透析,具體操作只能靠護士。」

忙了近三個小時,護士們才決定換一台機器,我幾乎暈倒,老爸已經明顯很不舒服,喘息聲很短促,新換的機器終於在半個多小時後搞定了,折騰了三個半小時,老爸的透析又開始了,這次的目標是8小時。我問護士:「你們沒有培訓的嗎?」護士說:「這是個新機器,我們ICU有160個護士,全都培訓倒不容易.」想想,澳洲人還真是有耐心,病人躺在床上已經很難過了,護士們還能說笑著慢慢研究機器,完全不認為這樣會不會被家屬投訴。

這一天,好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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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周二

一早到ICU,老爸情況略好,就是看起來很累很累,輸營養液的食管還插著,所以胃口不太好,只吃一些果凍狀的果汁。中午,ICU的醫生通知我們說下午三點腎專家Dr L要和家屬開個會,讓我通知姐姐一聲,姐姐說她會在下午兩點左右到醫院,後來姐夫聽說了表示他也一起來,畢竟多個白人會比較好一點。

爸爸詩會的靜姐姐,一個很有愛心的台灣女生來了醫院看爸爸,給老爸按摩,溫柔地哄他吃東西,鼓勵他一定要振作。我們一起到樓下喝茶的時候,我說到西方的理念和我們的差異真的很大,老爸這種情形他們都覺得應該順其自然就好而非努力救治,實在不太能接受。靜姐姐告訴我們,當年她的爸爸75歲的時候、也是因為腎功能不好而需要一直透析,澳洲的醫生亦是如此,後來,台大醫院的專家來了澳洲,把她爸爸送回台灣治療,多活了六年。她對我說:「我一定要回台灣養老啊。」我心裡也默默地有了同樣的想法。

下午兩點,姐姐姐夫到了醫院,靜姐姐陪爸爸,我跟老爸解釋了要和醫院開會,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還囑咐我說要好好談,不要亂罵別人。

老媽也決定要參加,算上姐夫,我們一共五個人。他們找了一間ICU的辦公室,醫生一共五個人,老人部的負責人,一個胖胖高高的白人和老人部這幾天每日派來檢查情況的印度女醫生Dr S,腎科專家Dr L和他的助理。那個很高大的白人女醫生、坐在中間的就是ICU的醫生,也是一個印度人。

他們一字排開坐下,最左邊是Dr S,挨著她的是腎專家Dr L,ICU醫生身邊就是老人部的負責人,最後一個是腎科Dr L的助理。我們一排五個坐在對面,最左邊是我,面對Dr S,我身邊是我那高大威猛的愛爾蘭姐夫,坐中間的是姐姐,她的右邊是媽媽,最右邊的是我大哥,他面對腎科的那位高大女醫生。我們事先講好姐姐做主講,就這樣,人生第一次的醫生家庭會開始了。

「我不是醫生,但我在醫療系統的研究機構工作。我想先聽聽你們的建議。」這是姐姐的開場白,很精彩的開場白,基本告訴他們,我們雖然不是醫生,但我們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老人部的Dr S開始陳述,基本論調就是老爸過去幾個月出出入入醫院數次,心臟和腎臟功能早已經不好,初來醫院的幾天,他們確實花了很多精力在心臟,沒太留意到腎臟。現在的情況還是不太好,透析已經是必須的,但他的心臟和身體能承受多久也不好說。總之情況很糟很糟。

姐姐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那你們專業團隊的建議是什麼。」Dr L說:「我是腎臟專家,其他的部分我不能評斷,但你父親的透析看起來是必須要長久進行地了,以我們過去的經驗,這樣的年紀和身體狀況,就算長期透析也就是維持個一到兩年,當然也是因人而異,有些人可能會更久。但是現在的透析還是只有ICU才能做的那種非常規透析,常規透析是4個小時的而不是目前的8小時,而且長期透析,還需要在他的手臂上做一個管子,否則現在這樣在大腿上的臨時管子,只能短暫使用,且容易造成感染。」

姐姐很淡定的開始了她的陳述:「我們都知道我爸爸心臟腎臟確實不是完全健康的,但就在一周多以前,他還沒有進入這家醫院的時候,他是完全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他可以開車,每周去給他的詩會學生上課。而急診進來的第一周,醫院沒有做任何有效的治療,才造成了後來的嚴重情況。我們非常感恩ICU一周以來的搶救和治療,Dr N團隊的盡心儘力我們都看到也很感謝,但是,在他情況剛開始穩定得時候,家屬在完全沒有被事先通知的情況下,他被轉到了B5B,營養液的食管被拔掉,整個周末我們無法聯絡到腎科醫生給予及時的透析,直到周一情況急轉直下才又被轉回來ICU。我們認為,他現在的情況並不算穩定,如此大幅度的變化只會把過去的努力化為烏有。本來隔一天的透析規律一下子被拉到了三天,我們覺得並不合適。」

老人部的負責人在姐姐說話的時候一直閉著眼睛,一副很不屑的樣子,然後忽然開口說:「我們承認,醫院在周末確實由於人力不夠而無法給予及時處理,但你父親的嚴重情況不是一周兩周的事。」

我忍不住開說:「我爸爸的身體狀況和醫院的處理是否恰當完全是兩回事,我不認為那時當值的老人部女印度醫生可以逃避任何責任,她的態度和處理都有嚴重問題才造成今天的結果。」他點了點頭沒再出聲,顯然知道自己是理虧的。

Dr L的助理這時開口了:「透析正常規律本來就是三天一次啊。」我冒火地說:「但這不代表有特殊情況就不能特殊處理啊,我們現在擔心的是出了ICU,很多情況跟進很不夠,對住院部沒有信心,特別是在周末。」

姐姐接過了話:「我們現在就是要求醫院能認真負責地對待我爸爸的治療,採取嬰兒式的循序漸進的方式一點一點把他拉到正常規律的狀態,我們希望他能在ICU多住一些日子,得到比較好的照顧,我們對ICU比較有信任感。」

ICU的代表醫生說:「ICU是急救的地方,我不能保證你父親可以在這住多久,一般如果情況穩定,好轉,我們是需要把病人轉到住院部的。同時,你父親的身體狀況和年紀,再次遇到心衰的情況,我們建議家屬放棄CPU的搶救,因為我們不認為他可以承受。」我們表示同意。

Dr L說:「一般的家屬都不希望在ICU住久。」姐姐說:「我們這次的經歷,對ICU的醫療團隊比較有信賴。」隨後,姐姐把老爸目前的血液情況,各種藥物以及藥物的一些作用都簡潔的話和醫生核對了一遍,醫生們也同意了會按照姐姐的建議好好儘力給予治療。看得出,他們對姐姐如此熟悉各種用藥很是佩服。

會議快結束之時,Dr L問我們還有誰要補充,特別問了媽媽,西方的文化,另一半是比子女更重要的,本來他們可能以為媽媽不會說什麼,卻沒想到老媽用流利的英語說:「我到今天都無法明白,為什麼剛進醫院那四天,你們什麼都沒做,每天進進出出一堆醫生問各種問題卻不給任何治療,才造成今天的局面,為什麼?另外就是麻煩各位全力治療,謝謝你們。」媽媽這段最後的結詞顯然畫龍點睛之筆,對面五位醫生頓時無言以對。

會議結束後,我們跟老爸做了簡單的解釋和彙報,告訴他醫院一定會做最好的治療,讓他有信心。靜姐姐問我會開得如何,我豎起大拇指說:「我姐很厲害,本來這些醫生是想說服我們情況很嚴重,最好放棄,結果我們讓他們給了具體的治療計劃。」我們每個人心裡都燃起了希望。

這次會議成了老爸治療的重要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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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周三

我和哥哥一早來到ICU,還不到9點半,老爸的透析已經開始,果然昨天的會很有效果,這麼多天,第一次一早來就覺得醫院有了好的安排。

昨日開會的ICU醫生還親自來找我,解釋了後面幾天的安排,大約是每隔一天一次透析,食管還是要繼續,但也會依照情況慢慢減少並由營養師配合增加食物攝取量,血栓的葯也要繼續,透析時如果血壓太低還要加升高血壓的藥物等等。

上午,手術室醫生也來了,說要給老爸在頸部做一個長期透析的管子,大腿的管子不能再用了,一般會在手臂上做但由於老爸手臂的血栓還沒退,只能放在頸部。他說等下會有個醫生來做個頸部超音波,然後他會再來解釋手術的細節。

快到中午,頸部超音波的醫生推著機器來了,一邊做一邊看了看一直發抖的老爸,說:「冷氣口在頭頂,應該給他找塊毛巾,把頭和脖子圍起來會比較暖和,我先生最信中醫。」隨後馬上找來兩塊小毛巾給爸爸圍了起來。原來,老外也有篤信中醫的呢。超音波的結果看似不錯,我們也算舒了口氣。

這一天,很平靜的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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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

今天是大哥離開悉尼前的最後一天,老爸的情況已經明顯好轉,只是還是很累很困,早上看到我們,還跟媽媽講起了他求學時代在東北的那些故事,思路很清楚。下午開始比較疲倦,說不到幾句話就睡著了。

我們下午離開醫院時,告訴爸爸,大哥就要回東莞了,明天就飛走,下半年再回來看他,他沒睜開眼睛,靜靜地點點頭。把不舍放在了心裡。

晚上回到姐姐家,飯後,我們兄妹三人帶著姐姐的狗到海邊散步,多少年了,三兄妹沒有好好的聚一聚聊聊天,這時候,覺得有兄弟姐妹真的是種無價的幸福。

回到家,媽媽對我們說,在我們出去散步的時候,她和姐夫在露台喝酒,姐夫很誠懇地對她說「Jennifer(姐姐)真的很聰明,很能幹,他很佩服很欣賞。」老媽感動不已,跟我說這麼多年,女婿第一次在她面前誇獎女兒。我說:「是啊,老媽你應該很自豪,姐姐確實聰明能幹。這次老爸幸虧有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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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周五

一早起來,姐夫把大哥送去機場,我和姐姐、媽媽到醫院看老爸。

老爸精神越來越好,讓我們給他按摩腳,按摩的時候不時發出好舒服的讚歎聲,還幽默地說:「我今天最幸福,兩個女兒都在,一起給我按摩,太好了,太舒服了。」我們簡直快留下眼淚,快三個禮拜了,感覺老爸終於活過來了。

下午,靜姐姐把她的朋友霞姐帶來了,說我離開澳洲後,霞姐可以每周兩天送媽媽來醫院,順便幫媽媽整理家務,做做飯,因為是義工,她分文不取。我們覺得很不好意思,但這種時候,這樣的安排已經是雪中送炭了。

我和哥哥都離開澳洲以後,所有的重擔就都要壓在媽媽和姐姐的身上,姐姐每周會請兩天假看爸爸,但其他時間還是要上班的,媽媽也是86歲的老人,又不會開車。好在厲害的媽媽發動了周圍所有的鄰居,找了不同的朋友每天換班送她接她,還有霞姐,周末有姐姐,我們也算放心了。

老爸的恢復是很漫長的,每個階段都是重要的關口,馬虎不得。家人、朋友,這時候已經成為他最重要的港灣,一向獨立自強的老爸,此時對我們和對媽媽的依賴溢於言表。

人老了,回歸到了兒時,陪伴才是他們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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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周六

這一陣子,媽媽都是幾天睡不好,然後一睡就是十幾個小時的節奏,有時我們睡一起,能感覺到她翻來翻去的不安,我們都勸她要照顧好自己,她還是像個任性的孩子,有時候,真的很擔心她。

老媽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把爸爸送去療養院,一定要回家,我們安慰她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先不要想那麼多。

我有時想想,老爸老媽都是三零年代出生的人,經歷抗戰,內戰,反右,文革,改革開放最後在花甲之年移民澳洲,他們一向都是獨立自強的人,就算在澳洲也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有滋有味,精彩無限。而病痛一下子把他們的自信全都帶走,變得無助而依賴。這也許就是人生都要經歷的過程。

早上到了醫院,通知我們說今天會做手術裝管子但具體時間待定,因為如果有急診,就會往後安排,一直到下午,才通知我們說可以做了,我們陪著老爸到了手術室外。

醫生在前一天就已經給我們做了詳細的解釋,說這是個小手術,考慮爸爸的年紀,會局部麻醉,應該問題不大,我們於是也簽了手術的單子。一個小時左右結束了,老爸被推了回來,一直在睡覺。因為手術所以今天的透析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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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周日

這是我這次在澳洲的最後一天,從6號見到昏迷胡語的老爸,到今天能夠清醒的跟我說話聊天,雖然他已經消瘦了很多,雖然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站起來走路,我已經心存感激上天能把他留下來。

上午在ICU遇到了熟悉的印度醫生,他問我何時回上海,我說明天,他讓我放心,說老爸情況在好轉,血栓的葯已經慢慢在起作用,後面幾周他們會觀察他是否能自己開始排尿,如果需要轉出ICU,他們會提前找姐姐的。

這時,我也不得不說,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不愉快地事情,在那次開會之後,我們確實看到了他們的盡心儘力和轉變。幾乎20天的ICU陪伴,也讓我們有機會熟悉了澳洲的醫療體系,了解了很多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我給老爸的中英文對照翻譯還掛在房間的牆上。我告訴老爸,有什麼事慢慢說,護士會聽懂的,如果要大便,就說大便,翻譯我都寫好了,老爸伸出手,指著我說,Poo Poo。爸爸真是聰明人啊,英文明顯進步了。他見到每個來的醫生和護士都會主動地說:「How are you.」

我跟爸爸說:「老爸,我明天回上海了哦,你要有信心越來越好,六月七月我就回來看你,一定要等我哦。」老爸睜開眼睛說:「回去吧、我有信心。」

等我晚上要走的時候,他在透析,一直閉著眼睛,不願意說話,我心裡明白,他是不捨得我離開澳洲的。抱著老爸親了又親,我還是無奈的離開了ICU。希望老爸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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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周一

我一早登上飛機飛回上海,想念多日未見的兩個寶貝女兒們,卻也放不下仍在病榻的老父和辛苦的老媽,姐姐送我到機場,我揮揮手,很想說,對不起,姐姐,你要繼續辛苦了。

希望爸爸越來越好,等著我回來。

後記

回來上海半個多月,感覺已在不一樣的世界很久很久。

老爸的情況越來越好,已從ICU轉到了B5B,後又轉到了腎科的住院部,透析已經開始正常的4小時,每周三天,自己也開始排尿,食管拔了,慢慢開始正常飲食,我每天都能在電話里和他聊上幾句,雖然仍然很消瘦但臉色明顯好轉。血栓的葯也用回了之前的華法林,康復科的醫生每天都來幫助他鍛煉坐和站。儘管未來還是很遙遠和不確定,我們一家人的心卻充滿了無限的希望。

辛苦了媽媽和姐姐,還有靜姐姐,每周都會去一整天陪伴老爸。姐姐的好友Emma和她父母,還有Madi,Maggie,都給予姐姐最多的支持和幫助。當然,還有我的愛爾蘭姐夫,他一句「我看到你很辛苦但請繼續堅持,一切都會好的」給了姐姐無限的力量。

老爸,請繼續加油!

編輯:暮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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